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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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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蓝天,风景无限。偶有几艘渔船在近海处来来往往,如山水画中的一缕青烟割裂那纯粹的颜色,带来几分悠远的叹息。
岳茗衡寻了岸边一处较为平坦的礁石,双手交叉搁在脑后,身子摊平躺在石上,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懒散笑容。有风微微拂过,掠起他色泽微带几分黯淡的发丝,亦遮蔽了他眼中的一点飘渺。
不知不觉间,自他重生在这个世界,也过了七年。
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已足够令他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了解自己在这一世中所拥有的亲人,以及自己这一世的诡异身份。
思及当年从负责照顾自己的胖嫂口中听到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居然叫“岳不群”时,自己那惊恐错愕的模样,岳茗衡眸中忍不住晃过一点笑意。
当年的自己,真是一点都不会隐匿情绪,而父亲脸上那懊恼沮丧的表情,令他往后数十年每每忆起,都觉得几分莞尔与温暖。那个男人,无论以后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走向怎样的结局,都无法改变他是真切地关心在意着自己这个儿子的事实。
岳茗衡的手压在自己心口,那时而过缓时而过快的心跳一如往常,但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无所谓地呼出一口气。虽然这具身体因先天缺陷而过分羸弱,但能够活过来本就是一场意外的收获,而能看到这纷繁热闹的江湖,更是一大幸事。
知足方能常乐。
如此安平喜乐的生活,闲时看书、观剑、学棋、习琴,又有那虽然不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但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泉州探望自己的父母以及一个娇俏可爱的同胞妹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公子,我四处寻不到你的踪迹,就猜你定是跑到此处来吹风!”
微带几分斥责的声音骤然在岳茗衡耳边炸开。他苦笑着爬起来,半捂着耳朵,用无辜的眼神看着那位手中抖开一件狐皮披风的中年妇人,讨好地说着:“胖嫂,我不过刚来这里就被你逮到了……”
“真的是刚来吗?”面相和蔼的胖嫂沉下脸来,手中却不失温柔地将披风裹在岳茗衡身上,随即伸手轻触对方脸颊,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冰凉,她的话语愈发冷冽,“看你体温低成这样,怕是在这吹了至少一刻钟的海风吧。”
“没有,也就两柱香的时间。”岳茗衡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胖嫂看似凶狠实际轻柔地敲了两下。
“你还敢说,你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忘了上个月你一时贪玩在海里泡了半个时辰,回头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虽说口中念叨着训斥的话语,但胖嫂说着说着忍不住叹口气,半蹲下身子和岳茗衡平视,“小公子,难道你忍心看我这把老骨头为你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到对方特意带上颤音的哀怨话语,岳茗衡只觉得自己的唇角微微抽搐,身上的汗毛更是狠狠一抖。明明无数次听过对方这样的话语,但每听一次,岳茗衡仍是会被对方那般的语态强烈地震撼着——胖嫂,你真的不适合扮演哀怨的妇人啊。
岳茗衡沉默地看着对方那一头色泽健康的黑发,半晌答道:“胖嫂,要等到你满头白发,只怕要再等个四五十年吧。”
“是啊。”胖嫂笑眯眯地继续蹂躏岳茗衡的头发,“等到那时,小公子也该是儿孙满堂了吧?”
“也许吧。”岳茗衡看着笑得灿烂的胖嫂,轻声应着,同时将自己的小手从披风中伸出,拽住对方微胖的手,“到了那时,胖嫂你一定会被那些小鬼气死的。”
“我开心都还来不及,又怎会被气到呢?”
岳茗衡莞尔一笑。胖嫂,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若我这残破的身体能支撑我活到知天命之年,那便是天赐的福缘了吧。
过了半晌,胖嫂又说:“小公子,过了今天,明日又是九月了。”
“嗯。”
“每年九月可是岳掌门夫妇前来看望你的日子,即将见到久违的父母,小公子是不是很感动很开心?”
“……”岳茗衡的唇角忍不住再度抽搐,心知对方又要开始那些自己早已能背诵的老生常谈。
“唉,去年临走时,岳夫人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可是一年过去,你居然才长高了这么一点,而且性子比起去年似也更加孤僻了几分。”说话间,胖嫂忍不住停下脚步将岳茗衡紧紧搂在怀中,“小公子,这几天你就帮帮胖嫂,多跟周围的小孩一起嬉戏吧。不然,我一定会被夫人骂死的,说不定还会辞了我。”胖嫂挤出几分哭腔续道,“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要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很难的,小公子……”
岳茗衡对天翻了个白眼,“我去就是了。”心里忍不住又加上一句,胖嫂,你演戏的水平真的是太逊了。不就是觉得我性情孤僻了点,又怕我因为身体原因而自闭,竟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让我如何融入正常小孩的生活。再则——您其实并不是我父母聘用的而是出于某个他至今尚不知道的原因而自愿留下照看自己的前江湖高手吧。
虽然在心底这样嘀咕着,但是岳茗衡的唇角仍是越扬越高。耳边那些琐碎的嘱咐听到耳中其实很温暖——胖嫂,除了父母妹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我的您其实也是我的家人啊。
一大一小两个人渐行渐远,影子斜落在地上,越拉越长。
于淡淡轻风中,仍有对话不断传出。依旧是胖嫂絮絮叨叨地说着,岳茗衡偶尔应答一句,而其中透出的关心与信任,却是任何人都能轻易看懂的。
次日,岳茗衡用过早饭,刚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想要翻读,就被胖嫂轰出屋门,言说他在家里闷得够久了,该出去晒晒太阳,也该多和周围的小孩们嬉戏玩耍。
无奈之下,岳茗衡只好将手上的书卷藏进怀中,再拎着从不离身的特制药酒,慢悠悠地晃到镇外那片小树林。看着不远处打闹成一团的小鬼们,他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旋即又缓缓松开。自己昨日就不该心软,点头应允胖嫂的下场,就是此时要在此处与这些小鬼们一起消耗大好时光。也罢,就当自己今日是出来秋游的吧。
远远的,那些小孩见到岳茗衡,早开心地叫起来:“茗衡,快些过来,我们给你备了许多好吃的!”
清脆的童声远远散去,带着几分朝气。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围坐在一起打闹,边上也有几个小孩握着折断的树枝你来我往,攻守间进退得宜,还颇有几分架势。
虽然岳茗衡方才还抱怨着这些小鬼头烦人,但听到那些呼唤他的愉快声音时却忍不住带上几分笑意,“你们不要每次见到我开口便是好吃的,难道我有那般嘴馋吗?”
“喂饱了你,才能陪我们练剑啊!”有个少年嘿嘿笑着,一手指着地上的松子饼,另一手用力摇着手里的树枝,满眼期盼。
听到这句话,岳茗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我上前去给你们当靶子吗?”在场之人除了他,一个个都是习武的少年,素日里得空偷闲,他们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切磋武艺,而不能习武的岳茗衡又如何会是他们的对手?
“小四你又说错话!茗衡你自然不是当靶子,而是当我们的师傅啊。”早有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站起身,狠狠揍了方才说话的少年一拳,在看向岳茗衡时,清秀的脸上已带上淡淡笑意,“我们这数日里可都盼着你来指点武艺,只是怕你身体不适才一直不敢上门寻你。”他说话的时候,其余少年都眼巴巴地望着此处,不断点头应和着。
岳茗衡摇头轻笑,捞起腰间系着的竹筒轻抿一口药酒,“下次想找我直接上门便是,我又不是琉璃做的东西,难不成一摔就碎?再则,你们一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习武者,居然让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你们的武师,说出去谁信?”
“没办法,谁让你虽然不能习武,但偏巧懂的最多,眼睛也最犀利呢。”说话的还是方才揍了旁人一拳的那个少年。
少年名苏青河,是福威镖局泉州分号的少镖头,也算是泉州城内的小霸王之一,在一次偶然听到岳茗衡对于某式剑招的评价后对他留心,后又被对方身上那种随性的味道所惑,两人竟也慢慢成了朋友。在苏青河偶然发现岳茗衡脑海中记了那许多精妙招式后,更是毫不客气拉上自己所有认识的朋友,硬是拐骗岳茗衡为他们传授武艺。
此刻听着苏青河的赞誉,再看着他脸上写满的期盼,岳茗衡哑然失笑,早已迈步上前捡了根树枝,在空地处画了个圈,“还是老规矩,比斗之人谁先出了这个圈谁就是输家。”说完,向后退了数步,目光含笑负手而立。
站在他身侧的苏青河侧首看他,见他一副沉静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见你这副样子,总是让人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岁?”
岳茗衡心中暗道我本就不止十岁,口中却道:“不然我该如何,像你们一样聒噪胡闹,蹦跳一天,再捂着心口倒在床上吗?”
“我不是有意的。”苏青河自知说错话,忙道歉着。岳茗衡身上的心疾是娘胎中带来的病,无药可医,这件事小城里的人全都知道,而他们也曾被父母叮嘱过不许在当事人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岳茗衡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抬手指着前方,“他们的打斗可开始了。”
一听此言,苏青河顿时忘了自己方才的话语,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中缠斗的少年,其神情远比他亲自下场还要兴奋。
岳茗衡在心中感叹一声年轻真好,随即认真看着场中的场景,还时不时出言点拨一番,虽称不上有多高明,但也十分清楚地指出对方的缺陷。
如此打闹一阵后,众人忍不住再度感叹岳茗衡的强大,而不擅掩饰情绪的小孩们眼中又忍不住带上隐约的惋惜——若不是那样的心疾,也许他的武艺会比谁都强大的吧?
对着四周射来的目光,饶是岳茗衡再如何淡然自若,心中终是苦笑连连,自己看起来有那么悲苦吗?他转了转眼珠子,问道:“你们还要去海边?”按照惯例,大汗淋漓后,他们总是要下海玩一圈的。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眯眼笑道,“那我可就不奉陪了。若是胖嫂问起……”
“我们自然会替你遮掩的!”一边的苏青河早已接口,他一掌轻拍岳茗衡的肩膀,一副“你就放心吧”的架势。
待岳茗衡目送小孩们离去后,他的唇角微微挑起。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的三十年经历,果然让自己面对那些小孩时有一种长辈照顾晚辈的感觉。当年,便是见他们喜爱武艺,偏偏习的招式又太过粗糙,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翻出父亲留下的剑谱拳法细细阅读,暗中于言语上指点他们,更不知不觉虏获了那些小鬼的真心相待。他们知自己先天心疾,家中条件好的便总送些养神补气的东西过来,而家境一般的也总将一些好吃的点心留给自己。
岳茗衡低头看着地上那些小点心,唇角噙着的笑意始终不曾散去。
将那一兜点心重新收拾好,岳茗衡便拎着它们快步走向附近的一个小山头。在那边,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以供来往山中的猎人休憩,而那里也正是他最喜欢的阅读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