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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春风十里(四) ...

  •   而此时高泉人却坐在汴梁城中首富朱庆春厅中,手中一碗龙井悠悠升起轻雾。

      然而他却仿佛心不在焉,只盯了庭院里的阳光发呆。

      小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找个借口悄悄溜了出去。若不是老爷吩咐将这位旧日恩人以上宾礼相待,他真是不愿侍候这位木头般的江湖人。

      想了想,小僮忽然摇了摇头,叹口气:若说是木头人,怎么见了老爷,说起话来反倒刻薄尖锐,却带了说不清的洒脱豪迈,叫人想听着他将这大千世界评个透彻;但若不是木头人,又为何每每独自一人,便从眼睛里涌出无穷无尽的忧伤来?

      他一个人的时候,便总是望着院子发呆的。

      其实高泉自己也清楚,自己过去从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这几日心急如焚的等待,让他觉得万事都不如那即将得到的结果值得挂怀而已。

      和轩然他们分开已近半个月了。那个十六岁女孩子背负的秘密令他至今仍无法平静。

      他曾经冷眼讥讽过的朝廷,有一天真的露给他它骨子里的沉沦与阴暗,那样猝不及防的失望与震惊竟然会让他哑口无言。

      他只觉一切欢乐都是假的。

      便是这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他纵能看透浮华背后阴暗腐化本质,却仍看不穿这王座之下累累白骨长歌。

      当他想要的真相真的大白于眼前,他反而竟会期望从来都不曾知道过。

      茶香袅袅。

      他坐在这满室余晖,却竟有些痴了。

      .

      “高兄!”长衫富贵锦绣映来。高泉茫然抬眼,看见朱庆春打揖站在下首,迫不及待。然而眼中却是担忧。

      高泉眼神迷蒙仍如梦中,许久,眼睛一霎,晃起万千笑意,下座回礼:“有劳贤弟!”

      “哪里哪里!小弟这条命都是高兄所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请——”朱庆春抬手让座,在下首陪着坐了。

      十几年前朱庆春一人一马,赶着回京交一笔大生意。这一笔做成,他们家商号自此便能在汴梁占得一席之地;而若是耽搁了,只怕连祖上的一点积蓄也要赔得倾家荡产。眼见时日无多,朱庆春年少侥幸,趁夜赶路,不巧偏生遇上拦路马贼。朱庆春眼看五年心血毁于一旦,几要上前拼命。恰巧此时高泉路过,初生牛犊不畏虎,一言不发便将对方十余人打个落花流水。朱庆春死里逃生,又幸保住家中产业,心下万分感激。虽然事后赶路匆匆而别,一晃二人也有十多年未见,然而此次听到高泉有求,想到当年相救之恩,登时鼎力相助,倒也出乎高泉的意料。

      落座之后,屏了左右,朱庆春立即低声道:“高兄让打听的东西,小弟这几日几番调查已有了结果——均是按照高兄所言善后,应是不会留下痕迹。”

      “那便好。”高泉挪了挪身子,竟有一丝紧张,“那——贤弟探查出什么结果……?”

      朱庆春略一迟疑,叹道:“只怕柳公子此番在劫难逃……”

      高泉微微一怔,强自微笑:“亲王重犯,愚兄理会得。只是可有什么方法能救他出来?”

      他并不敢将事情全盘托出,只告诉朱庆春临渊是他故友之子。

      朱庆春不答,望了下四下无人,向高泉挨近了些,低声道:“你可知柳公子要刺杀他?”

      那个不敢明言的“他”,自然便是睿亲王胤礽。

      高泉心下一冷:他与轩然二人猜测,竟然是真。

      高泉问道:“不知贤弟从何而知?”

      朱庆春应道:“高兄放心,这是小弟好友自他枕边人那儿得的消息,那女子感恩于我好友,用性命担保不会有假的。”说着叹了口气,道,“听说柳公子受了伤气力不济,便想与另一少年另立计谋,由柳公子假作仇杀,由那少年亲手将柳公子斩杀,随后……随后那少年却是最后一着……”

      高泉吸了一口冷气。临渊,你竟将性命也赌上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可是那枕边人又怎会知道——糟了!”他脱口而出,惊疑不定地瞪着朱庆春。

      朱庆春黯然直起身来,长叹一声:“是啊——这样看来‘他’又怎会不先布下严密守卫?”

      高泉直觉冷汗涔涔而下,许久,哑声道:“也或许……‘他’正等着这一次机会……一石二鸟——朱兄……你可……有什么方法……”

      .

      双溪镇。

      日月二使春风得意,策马入长街。

      日月二使实是睿亲王部下,而未与修罗场五部相干。只因睿亲王担心五部力量强硬,若有少许私下结党未察,日后难以控制,是以将自己亲信中挑出二人代为协助五部,暗中实为监视。如此一来,二人在五部之中自是暗受排挤,连着汴梁附近城郊百姓提到亲王军中专司向上级报告的日月二使时,也不免不敬地将二人合在一起叫声“明史”。当然,他们若是知道亲王军中竟是在修罗场中残酷选拔,再见明史时怕也不敢如此大胆了。

      而每到征兵时都是日月二使最为风光的时候。各部都想着要些骨骼强健的优秀兵卒,出行前各部王座便免不了暗中巴结下二人。而他二人这几日之中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是得意。

      然而今日入城,一切却仍是平常。

      街上妇人略施黛粉,便也敢在光天化日套头露面。

      一派安详景致,却独独无人来迎他日月二使。

      二人本是双胞兄弟,一张脸都是死板板毫无生气,全靠阿谀卖乖才骗得今日这种小人之差。此时眼见风光不再,登时大怒。

      月使年纪较轻些,此时有些沉不住气,重重咳了一声,心中却不禁大是惊奇:偌大个镇子,怎地街上连个像样男丁都不见,尽是女子老者。

      一咳之下长街上登时安静。众人抬起头来看向他二人及身后二十余人队伍。

      二人趾高气扬在马背上挺直脊梁,矜持微笑四顾。

      街上众人静了一会儿,重又低声喧哗,仿佛这两人根本便不存在。

      不多时,各家该忙的都忙完,竟纷纷走回各家庄院,紧紧关了院门府门。

      街上一时冷清。

      秋风四起,日月二使面色铁青。

      念桥混在人群中,随方晴儿进屋关了门,伏在门上低低笑个不停:“叫他们得意……那副样子当真好笑……”

      方晴儿抿嘴一笑,颊边两个酒窝浅浅露出:“还不是你小孩子家教人胡闹。”然而眼中笑意盈盈,却没半分责怪意思。

      念桥笑着拉她自窗缝向外望去,低声道:“剩下的,你们就等着看好戏罢!”漆黑眸子里,竟复亮起昔日神采,飞扬跳脱。

      日月二使见此情景,诧异之后更是气愤。征兵之事向来只由他二人负责,是以二人之前便来过双溪,此时认路,索性拍马直骑到程云家门口。

      到得门前,二人也不下马,只高高坐了,偏头去看身后副官。

      那副官随他二人已久,知他二人脾气,立刻点头哈腰一溜烟爬下马来,跃到门前高声叫道:“日月二使亲到!”

      半晌无人应答。

      那副官怕日月二使迁怒,心中渐慌,便又提高声音一叠声喊道:“日月二使亲临双溪镇!镇长迎驾!镇长迎驾!!”

      直喊到第四声,忽听房中纷乱,程云匆匆忙忙抢出:“小老儿程云,拜见二位大人——”

      神色竟是慌张。

      日月二使哼了一声,齐身下了马来。程云弯腰陪笑道:“不知二位大人远道而来,还望大人恕罪。”

      日使年纪较长,是为兄长,此时只冷冷看着程云,更不答话。

      程云弯腰小心道:“二位大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不若待小老儿为二位置些酒菜,洗洗风尘可好?”

      日使见他如此殷切,面色也松动了些,又哼了一声,起步入内。程云忙起身领路。家中兄弟带着明史身后兵士自去后面歇息。

      不多时,程云妻子备上一桌好菜,山野粗菜,却是清淡可口,还难得地置上了鸡鸭猪肉,香气诱人。

      “大人,请,请!”程云亲自为二人斟酒。日使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举起杯来。

      月使忽压住他手,笑道:“大哥且慢。”一面说着,一面晃出手中银针,笑嘻嘻望向程云,“出门在外总是小心些好,我二人身肩重任,不得不更小心些——程兄,您说是罢?”

      程云一怔,苦笑道:“是是。”向后退了两步。

      月使叫亲信用银针试过酒菜,又请程云各尝了一口。二人这才放心吃喝起来。

      不出片刻,一桌酒菜便被吃了个干净。二人站起身来,日使道:“我二人也该去征兵了。”

      程云似乎大是惊讶,问道:“征兵?军爷您二位前一阵子不是刚来征过?”

      这一句“军爷”听得二人心中大为舒坦。月使笑嘻嘻凑过来道:“非也非也——这每户七十两黄金您老儿竟不想您村民们挣得到?”

      “不敢不敢,”程云连忙低头,然而面露难色,“只是我这村中再无青壮兵士够本钱领这黄金……”

      话未说完日使眼睛一瞪,喝道:“大胆!上次我二人来时明明仍有十余户人家说家中有青壮入山采药,此次一来,为何又无人可征?何况一定还有人家未来报名。”

      程云腰弯得更低,赔笑道:“军爷您有所不知,咱们这的山路极为难走,寻常入山没有十天半月是出不来的……”

      此话自是夸张,不过日月二使久在官场,又怎会熟悉这些村野小事。

      日使皱眉问道:“那他们是何时入山?”

      程云答道:“军爷来得不巧,他们是昨日入的山。”

      月使转了转眼,道:“烦请程兄带我们至他们入山处看看可好?我二人亲眼见到了山,回去也好向上面有个交代。”

      程云却仿佛极不情愿,勉强应道:“那个自然。”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山前。

      只见山体黝黑,树木苍翠,丛林掩映间,一座山却似高不见顶。再向远望去,却是绵延蜿蜒,不知连绵多远。

      日月二使心生彷徨,想着上头交的差使这一回要失败,盘算要怎生去别处补了这兵头充数才好。

      忽听林中“哎呀”一声,一个小个子少年在林间一晃便不见了。

      程云还未开口解释,只觉眼前一花,日月二使的身形已隐没在方才少年消失的地方。

      这二人身无长物,轻功竟是上乘。

      跟他们来的二十余人也不答话,提步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乌山之中。

      程云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向山下走去。

      .

      那小个子少年身形瘦弱,轻功却是不错。在山间趋进腾挪,灵巧异常。日月二使用出全身气力,才堪堪与他取了平手。然而却总是与他隔上七八尺远,再近不得了。

      那少年跑了一会儿,忽然跃上树梢,静悄悄自枝叶间向来路望去。

      月使一扯日使,同时向身后众人一打手势,一行人也伏下身来,隐没在了草丛中。

      那少年等了一会儿,左看右看见不得人影。忽地嘿嘿一笑,自树上飘然下来,自顾自转身向北跑去,然而仍用上了轻功心法,竟是迫不及待要赶去报信般。

      日月二使对望一眼,心中不免佩服亲王的眼力:双溪镇上仅一个少年便能如此了得,亲王定要我们征集到全部双溪人之举,倒是有先见之明。

      心中想着,二人却已指挥着众人悄悄跟踪那少年而去。

      睿亲王恐五部之事暴露,故征兵之时派给明史的身后众人均非五部部下,而是亲王普通军队中划出的人马。是以众兵对他二人仍是恭敬有加,当下静静跟随而去。

      那少年自觉身后没有了追兵,奔跑时便也不那般拼命,日月众人为了掩藏身形不得不小心放慢速度,此时却也堪堪能够跟上。

      又跑了一阵,眼前现出一片空地,一面靠山,空地上围坐着五六个青壮。那少年奔近他们,沉声道:“那亲王果然又派人来征兵,还一路查到乌山山脚——不过已被我摆脱了!”

      那少年仍背对着日月史。他二人看不到他相貌,只听他口气里竟颇为邀功,不由暗笑:你这点小伎俩,在咱二人看来,可算是班门弄斧了。

      空地中间的一个青年抬头看了看少年,苦着脸道:“可咱们来得匆忙。忘了带食粮,本打算近日下山去取些回来,他们这一来……唉——我这已是饿得前胸搭后背了……”

      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忽然晃了几晃,仆地便倒。

      那几人大惊,跳起身来查看,动作却也是有气无力。

      而此时日月史众人早将众人三面悄声围住,见此良机,也不等日月二使手势,一拥而上,人人争功,争先恐后向空地中跑去。

      日月二使更是不甘落后,三两下冲上前去,突见面前几人表情似笑非笑,竟齐地跳起身来,转身奔向山岩。

      “快追!”日使眼见大事不好,立时加紧。

      只听不远处“轰”地一声巨响,树木掩映间,几道人影冲天而起,一手挽绳,借着巨石下坠之力几步便攀上山崖,回手将绳重绕回崖上巨树,抛下在大石这边。

      埋伏!

      日月二使心下一惊,转身便逃,只听山上有人高声说道:“李兄,你看他们几人逃得出逃不出?”说着伸手拍了拍旁边一位大汉的肩膀。

      日月二使匆忙间向上望去,只见山崖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二人。其中一人白衣武装,器宇轩昂。衣带当风而起,飘然洒脱。眉宇间沉稳中透出分睥睨生死的傲然。

      只听他身旁的一个大汉大笑道:“俺看不成!俺听说乌山林里鬼打墙,这一片地方四处是鬼,可别捉了他们去!”

      日月史众人听他二人在崖上一唱一和,简直羞愤欲死。众兵发一声喊,便向来路冲去。

      忽地有人脚下一绊,扑地跄倒。人方倒下,旁边树上机关弹动,便是整整一桶碎石砸下,登时便晕了过去。

      余下众人更不敢动,互相张望着,小心翼翼聚拢了些。饶是如此,仍是有几人踏动机关,引得各种家具什物向他们砸来。

      忽听“嗖嗖”几声箭响,竟是方才那少年气恼,一连几箭射来。然而准头稍偏,箭枝都飘过众人身边,连衣角也没沾半点。

      众兵大乐,纷纷取笑,讥讽四起。

      表情未收,身侧四周吆喝声突起,间杂之中小节爆竹劈啪声响。随即听到各类牲畜声响,震天动地。

      众兵散在林中,一时竟不知该往哪边逃。

      忽听林间哗啦声响,一头健牛怒目圆睁直向月使冲来。月使一声轻啸纵身上树,右手方搭上树枝便觉手中一轻:那树枝竟早已被人锯开了一半,此时立刻断折,将他摔在地上。月使纵得高摔得也重,还未起身便看见身后林中又一头牛狂奔而出,狠狠在他身上顶了几角,将他掀翻在地。

      月使自入仕以来哪曾受过这般摧残,登时天昏地转,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那牛顶了他几下便又被另外众人吸引,疯跑了开去。月使暗松一口气,方待起身,忽听身侧猪羊叫声四起。刚刚跳起身来又被一口肥猪顶个正着。群猪在他身上轰隆隆混乱踩过,月使已经连拔兵器的力气都没有了。强撑着站起身来,又看见一群家禽自林外呼啸扑来,一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那少年在崖上笑得打跌。手中弓箭却是箭无虚发,将那些想转身跑出林外的人一一挡住。林外自有有三十余人手持长叉,牵着家狗防着他们逃散。然而看到他们转身跌跌撞撞跑向空地,却又并不追赶,只远远站了,使唤狗群向他们狂吠示威。

      双溪镇人世代隐居,自给自足。如今被睿亲王征兵被迫背井离乡,心中大为不快。趁机将带不走的一应什物禽畜引入林中,狠狠教训众兵方自解气。

      山崖上那白衣人忽转向少年:“二十三人一人不少,都在这儿了。”

      那少年正箭出如风,玩得开心,听他说得,笑了一声应道:“是了。”眼看下面众兵在空地上挤做一团,与家禽牲畜东躲西藏,忍住笑站起身来,凝气搭弓,远远瞄得准了。

      日使正被搅得头昏脑胀,眼看着亲王手下众兵连一个会些武艺的都没有,他二人功夫本就不佳,多年官场,早有将原本武功忘了四成。他正自张惶,抬头忽见那粗衣少年凌崖而立,张臂搭弓,不知又要有何动作,心中大急,竟不知从何出生出力气,猛地一纵而上,踏上山岩,三两步向崖顶纵去。竟是存心拼命了。

      那少年颇有些意外,长弓一转,向他射来。日使此时把心一横,拼出全身气力,竟一连躲过三箭,几近崖顶。终于右足一踩,凌空而起,跃上崖来。

      然而双足还未落地,便看见面前白衣人英俊面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忙使个“千斤坠”,身子向下一冲。那白衣人忽然上前踏了一步,右拳平击向他面门。日使慌忙伸手去架,谁想那白衣人看似随意的一招竟自他掌间穿过,“砰”一声打中他面门。

      日使便如断翼风筝,向后翻了半翻,重又直直坠下崖去。

      月使见兄长如此,大叫一声跃向空地将他接住。好在还有呼吸,只是骇得晕了。众兵群龙无首,战战兢兢。

      白衣人忽然沉声道:“放箭!”

      话音一落,少年手中长箭连发。空地众兵已摸不清他箭术如何,正想大叫逃开,忽然发现三箭竟又都失了准头,远远射向空地三面。

      月使背着日使站起身来,提醒道:“大家小心,莫要又中了这小子的道……”

      话未说完,忽听几声断绳轻响,只见身侧山上三个巨大的粗褐布包当头砸下。一时面粉四起,白烟弥漫。众兵均被盖了一头一脸的面粉,惨不忍睹。众亲王兵士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死里逃生,忍不住跳脚向崖上大骂:“有本事和军爷一拼一!搞这种下三烂招数作践军爷……”

      一面骂,身子却渐渐软倒。月使大惊,还未转头询问,只觉脑中一阵阵倦意袭来。

      “不好,那面粉里……有迷药……”话虽如此说着,腿却也软了,随后只觉两眼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

      日月二使再醒来时,只觉手脚被缚,鼻端身侧俱是阴冷冷森寒气息。

      月使大惊,张开眼来。只见众人竟处在一个大山腹中,山腹只有一面有出口,高处群山合抱处洒下些日光来。而众兵都已手脚被缚,置于山腹的各个角落。洞外喧哗声沸,只听方才崖上那大汉的声音隆隆传来:“没事没事!说起来俺也只是出出力而已!来!大家干了!这么多酒带不走白白浪费啊!”

      月使转了转头,看见身侧一个碧衫少女正自点着手中银票:“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嗯!四十五张!”点完,将手中银票向身侧白衣人一晃,“哪!轩然哥哥,我说他们身上一定会带好多银票罢!他们骗人充军,自然要先掏银子给人家……”说着,颇有怨气地向日月二使瞪来。

      那白衣人始终不发一言,只微笑看她,目光中竟似是欣慰。

      月使听那少女的声音竟与方才的少年有些相像,一时不觉愣了,怔怔道:“你……你……”那少女转头看他,忽然将银票向那白衣人手中一递,亮晶晶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月使,笑嘻嘻走近看着他。

      月使自觉在亲王身侧,见过的女子千万,可是被她这般稚气却又忽而顽皮邪气的眼睛盯着,一时竟讷讷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重复道:“你……你……”

      这少女自是念桥。他们几人商议时,因为不知道对方底细,是以决定由她前去引明史入山。至于之前在村中,则全是念桥自己一时兴起随去胡闹的。

      月使瞪了她半晌,忽然道:“你是方才那少年!引我们入山的!”

      念桥歪头一笑:“是便怎样?”

      月使大怒:“用这般阴险伎俩陷害我们,算什么好汉!”

      念桥毫不在意,笑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去充好汉做什么?告诉你了,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想的,偏就不是什么君子伎俩,那又怎样?还不是把你们两个抓到这里来?”

      月使只觉胸口一股恶气,偏又挑不出她的理来,只得凶巴巴“哼”了一声,转了脸去。

      念桥在他身上打了一巴掌,气道:“你们这群走狗,为了睿亲王那狗贼称王称霸,就来这边欺骗百姓!告诉你!你们的那些抚恤银票,我们这就都拿去了,免得您二位再巴巴地送回去不好交差~~”说至后来,眼波一转,竟又笑起来,全是小孩子阴谋得逞的得意。

      轩然看着念桥这般喜怒,不由微笑:终究是小孩儿心性,折磨起仇人来分外得意,便将那些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轩然将银票拿给程云分发给了村中百姓。这边厢念桥又凶巴巴威胁恐吓了日月二使好一通方才作罢。

      轩然走近日使,道:“二位兄台身上穴道十二时辰之后自会解开,到时绳子应该便困不住二位了。我们备了十五日的清水和口粮在这洞中,虽不算多,但应该足够各位支撑到亲王派来寻二位的救兵来时了。何况——”他想起什么般,忽然微微笑起来,“何况众位刚刚在程村长处用过午膳,料来不会太过饥饿。”想到念桥此次竟会事先提出要在捉弄明史众人前好好款待他们一番,倒让轩然觉得她的好心有些莫名其妙的好笑。

      日使沉着脸,许久,忽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便会上当?”

      轩然笑了笑,道:“睿亲王征兵,外表看来自然要与其他亲王相同,所以要征得只能是不懂武功的平常百姓。那么来征兵的自然也只能是亲王军中不懂武功的普通士兵,否则被人看出破绽,五部不保。那么我们要顾虑的便只有二位了。”

      日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轩然接着道:“何况我们料到二位必是心高气傲,是以方才在镇中,我们故意引得二位骄躁,那么倘若有了什么破绽,便也不容易被你们注意了。”

      “破绽?”日使凝目思索。

      轩然笑道:“这座镇子的牲畜都已被我们事先带去到林中圈住了,二位想来是没有注意到了。”

      日使皱起眉来:“那程云的做作,想必也是你们教得了?”

      轩然苦笑。为了能够逼真,那晚念桥硬拖着程云演了半宿。程云方才还苦笑“这番成功,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算白白折腾了”。

      “至于那迷药,我们是算得众位若知道是迷药必会屏住呼吸。或许还会假装中计。那么我们便要多费气力。可是若将迷药掺入面粉,虽然浪费些,但是众位一定会放松警惕,或许也会像今日般叫骂几句,那么呼吸一急,那迷药也就更可能被吸入腹中了。”

      日使怔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兄台不杀之恩,小弟理会得。”

      他本目中无人,此时输得心服口服,便不由对轩然以兄台相称。

      月使在不远处听了他二人对话,突然眼睛转了转,轻声向念桥唤道:“姑娘,姑娘?”

      念桥回身瞪了他一眼:“干吗!”

      月使笑道:“好姑娘,在下自幼体弱,更有个天生的病根儿,饿得久了便心慌气短,小时不知昏死过多少回。这十二时辰不吃不喝,万一……”

      念桥假作不懂他话中意思,笑道:“那你是要我喂你吃东西喽?”说着,拿起手边的石头抛了两下,笑嘻嘻转头,“只不知你吃得下吃不下?”

      月使惊出一身冷汗,强笑道:“好姑娘,你莫要吓我,小的……小的自是能自己动手。只是方才那位公子说的委实太过吓人,小的知道姑娘手上不愿沾血腥,小的万一在山洞里发了病,可不累得姑娘……”

      念桥向他走了两步,笑道:“那我要怎么办?”

      月使大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的也不愿太劳烦姑娘,只求姑娘将在下穴道略解一二,小的一会儿自行解了绳子去拿吃的。否则,再饿上十二时辰,小的实在是折腾不动了……”

      念桥远远微皱了眉瞧他,也不答话。月使见她这般天真沉思模样,一颗心都快跳出腔子,想了想,又赔笑道:“好姑娘,你便救了小的罢。唉——不过这位公子的指法确也太过神奇,姑娘若是解不开,在下……”

      话未说完只见念桥眼睛一瞪:“你说什么!”起身便向他走来。

      月使又叹了口气道:“这事委实麻烦,还是不劳姑娘贵体,也免得万一失手出差,伤了姑娘……”

      话未说完,念桥冲近狠狠踢了他一脚。月使还未反应清楚,又被念桥劈头盖脸一通好打。饶是看他穴道被封没有用上内力,却也打得他昏头涨脑。

      念桥打了一通,出够了气,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月使头晕眼花,勉强笑道:“好姑娘,您打也打了,气也出了……”

      念桥瞪了他一会儿,忽地甜笑起来,俯下身来,道:“方才打得痛了,你别生气。只因……”

      月使瞪眼等她下文,忽见她并指如风,在他七处大穴上又重重点了一遍。

      月使大惊,求道:“好姑娘,好姑娘,您快解了我的!要是您和那位小爷手法不同,我这一身功夫可就废了……”

      念桥哼了一声,冷着脸道:“只因你这一身大穴本就是我点的!”

      月使一怔,念桥又抬起腿来左一脚右一脚地乱踢,一面踢一面气道:“叫你骗人!黑心肝!亲王的走狗!!”

      轩然见势不妙,连哄带骗来将她架开。

      只恼得月使牙根痒痒,偏又对这千变万化的丫头又爱又恨。念桥转身向轩然叽叽咯咯学起方才月使如何如何骗她,不知又这般骗过多少人。说到气头,冲过近前又想动手,被轩然从后面抱住,哄出了洞去。

      不多时众村民退了干净,带不走的牲畜家禽只得赶入林中由得自寻生路。李大壮张头向里望了望,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俺可要封了这出口啦!这乌山林密路多,几位军爷要是不幸出了山洞,可别到处乱跑,困在山里!”

      月使挺起身子又待张口,忽然想起方才那个喜怒无常的丫头,怕她又拿出什么精灵古怪的招式来对付自己,立刻又闭起了嘴巴。心里想着:管你们用什么石头封洞口,你们抬得动,爷也同样抬得动!

      忽听一声巨响,山腹中山摇地动,土石纷落,震得众兵在地上滚了几滚。

      月使起身怒骂:“没胆的家伙!居然用炸药!”

      然而洞口却是被封了个严实。

      众兵望着四周光如镜面的洞壁,欲哭无泪。

      .

      镇长程云带了双溪镇人南向桥阳城,另觅生路。另派一人引了轩然念桥前去崎连洞中拿火引。

      说是火引,实是崎连洞中特有的一种黑色矿石,磨成粉末可引火锻铁,升高火温。

      三人不费气力便敲了几块下来。

      念桥轩然恐睿亲王后有伏兵追击村民,是以决定与他们再同行二日。

      三人赶回众人时,念桥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轩然的袖口。

      “轩然哥哥……我午时在程老伯家中锅里散了一大~把巴豆啊!可是明史他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事情啊?”

      轩然霍然转头,望她半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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