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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时光渐逝,日轮仍抛。
      到七月上时,张紊在庾定胥房里,住了六七日有余,一晚他起来小解,四下摸不着恭桶,想是忘在外头没拿进屋来,便摸着黑出了里屋,路过庾定胥睡的竹床,昏暗中也见得那人睡不太好,一手捉着蒲扇,一手在身上拍打。
      打什么?
      自然是蚊虫。
      他小解回来,便蹑手蹑脚往竹床旁边一蹲,轻抽了他的扇子,握在手里慢慢摇着,替他扇风,心中默念道:我已经晓得错了,误会你入仕,误会你言不由衷出尔反尔,误会人人负我,原来最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是我。
      他忆起姑母调笑:定胥最得蚊虻欢心,又怕热,夏日于他,的确难熬。
      想了想,推了推他,轻唤道,“表哥、表哥。”
      庾定胥茫茫然睁眼,“……墨魁。”
      惹张紊微微一愣,“表哥,你睡帐子里去罢,让我睡外间,”他看庾定胥脸上依旧茫然,不由得发窘,“我不引蚊蚋,再者,里间凉快些。”
      庾定胥隐约应了两声,又倒头睡下,“……我明日还有许多事,要睡了,你也去睡。”
      张紊一时无措,“表哥……”
      庾定胥却不应他了。
      也不好再吵他,只好径自去睡了。
      翌日早,他醒时,只见桌上稀粥馒头被巾帕盖得好好的,窗外鸟雀叫嚷,日头已高。

      “张小相公。”
      彼时张紊正靠窗翻书,窗外冒出个圆圆脑袋,小丫头巧笑倩兮,“张小相公在做甚?”
      “看书喏。”
      “甚书啊……张小相公不如同我们一块玩去罢?”
      “玩甚?”一听说玩,张紊双眼便一亮。
      “去院子里踢花毽呐,光我和小姐,颇无趣的。”
      “我同两位小姐……不好罢?”
      “有甚不好,张小相公大可以去问问庾大人嘛。”
      张紊当即将书一放,“也好。”
      那小丫头便将他往前头府衙带去,正好厅里在审案,二人只好缩在楠柱后头,眼巴巴地寻索庾定胥身影。
      “看着人了么?”
      “没哩。”大老爷左侧那人被柱子挡住了,看不清是谁,张紊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想看。
      “做甚么?”
      平地里淡淡一声问,惊得他一个激灵,霎时站直了,转过身去,“表哥。”
      庾定胥手里捧着卷宗,先瞥了眼那小丫头,又瞥眼堂内老爷,最后才看回张紊身上,“找谁?”
      小丫头古灵精怪地一抿唇,“小姐邀张小相公去玩,他怕不好,便来问问庾大人。”
      庾定胥迎着张紊那眼巴巴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字。
      便略过他们,“我公务忙,这等小事不必问我。”说话间,他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张紊却分明自他脸上看出了三分不悦。

      林嵋儿两指提着花毽,闲闲道,“庾大人待小相公你,真是不错。”
      “是,表哥厚道好人。”
      她便掩嘴嘻嘻笑了起来,“你来了这些日,也没见你出过门,可不比新媳妇还新媳妇。”
      张紊也不恼她,“自觉亏欠表哥的,不好不安分。”
      小丫头也笑,“可不是嘛,刚去请他,他倒好,要去向庾大人报道一声。”
      林嵋儿调笑说,“小相公何必处处受庾定胥压制?”
      听到这里,张紊有些微明白,这两位妇道人家干的正是挑拨离间的事,顿时没了好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林嵋儿换了副暧昧神色,一语双关,“纵是这样,也大可不必怕他,须知庾定胥外强中干得很。”
      张紊既恼她着词轻佻,又恼她评论庾定胥,“我不怕庾定胥,是敬重他,君子知恩图报,绝不于人后说闲话。罢了罢了,恐怕你不懂,莫怪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林嵋儿看他生气,拍手笑道,“逗你呢,我同庾大人的交情好极,背后说他几句实在是无关紧要。”
      张紊还是气,一时也说不出是气被人激将,还是气她说同庾定胥交情好极。
      林嵋儿浅笑,接着说道,“我一个寡妇,他也肯关怀,足见他气度。”
      寡妇?
      张紊心下一诧。
      “先夫同我过了六年时日,撒手人寰去也。”
      她还是笑嘻嘻的,张紊却忍不住起了怜悯心,“抱歉……”
      “小相公有甚好抱歉的,小姐,快来玩罢!”那小丫头惦记着花毽,“今个咱们要分个高下来,输家,需、需……”她手里拎着花毽,双唇微翕,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样罢,赢家可命输家做一件事,输一回提一个。”林嵋儿掂掂毽子,仰头看向张紊,“敢么?”
      张紊过去常同些红颜知己玩这些游戏,自诩为个中中高手,莞尔道,“一言为定!”

      到天昏日落,三人玩得尽兴,俱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今日同林嵋儿玩得好罢。”
      张紊正盛饭,停下动作,瞥他一眼,“我在杭州,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子。”
      庾定胥将竹筷递到他碗上,“她自幼读书认字,是作小子养的。”
      二人默默吃完了饭,张紊道,“表哥今夜睡里间罢,外间不通风,蚊虫又多,睡不好的。”
      “不妨事。”
      “表哥,”张紊顿了顿说,“我早料到你不乐意,便自作主张将我俩床铺换了。”张紊嘻嘻一笑,隐约有两分调皮。
      庾定胥面色一整,责怪道,“多事。”
      张紊不见他给个好脸色,难免些许失望,微微瘪嘴,“你的被子、毡子我也都同我床上的换了。”
      这回庾定胥倒没说什么了,只捉了抹布,仔仔细细地揩起圆桌上边边角角点点油污来。

      饭后庾定胥出去有事。
      戌时末刻他回来时,张紊已经洗了澡,坐在窗边纳凉,衣衫半敞半扣,捏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
      见他回来,忙往那竹床上挪了去。
      庾定胥心里好笑,面上仍旧是不苟言笑的,“你爱睡便睡,我不管你。”
      张紊心道,虽说这人是个好人,可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庾定胥冲了凉回房来,经过外间,张紊早已侧身睡着,双唇微微撅着,憨态可掬的模样。
      他心里暗暗一软,脱了单衣挎在腕间,借着微光细细看他。
      绿叶圆阴,新月如眉,有脉脉重心,愿两情相悦、河清人寿,奈何……
      奈何人不知喏。
      怔看间身上有几处默默遭了蚊虫叮咬,忙回到里间,解了蚊帐,扎好,倒头睡了。
      话分两路。
      这夜林嵋儿泡脚时对小丫头感慨道:“庾定胥这人,若不是心有所属,定然是个好归属,他嘴上凶,可正气凛然,是位真君子,”她似是想起什么,噗嗤一笑,“害羞时又可爱得狠。”
      小丫头替她加了热水,“可不是,小姐逼问他心上人时,他便不停擦擦蹭蹭,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我倒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情宽分窄,外人能帮甚么呢?”
      “最好啊,他们都是有情人。”

      时日一久,张紊仍旧困坐在家,只觉自己是个累赘,心里对庾定胥愈加愧疚,不由坐立难安。
      他也探过口风,说想出去寻个活计,都被庾定胥四两拨了回来。
      便只得挖空心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诸如洗碗、洗洗巾被、洗洗垫单,抹抹竹床,打些苍蝇蚊虫,整整庾定胥房里书本用具。
      也曾问他,“我家里不晓得怎样了?”
      庾定胥只道:虽不晓得怎样了,不过听说“你”在吴县,做了番政绩,倒是颇得好评。

      由不得他不郁卒,整个院子里,也只找得到林嵋儿一个闲人。他对林嵋儿诉苦,那婆娘捉了把五香瓜子,边嗑边笑说:“原来庾定胥也爱金屋藏娇。”
      是,他在后院,林嵋儿也在后院,两个闲散人一拍即合,下棋、谈天,动辄一起。
      称得上是没脸没皮去了一块。
      “你几日遗一回?”
      张紊初时还未听懂,会过来不由红了耳朵,“林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问单身男子这种事情,真不害羞!”
      林嵋儿不置可否,“都说卅女人如虎狼,问问怕甚,你快说,不然待会丫头过来了,我不好问了。”
      “不告诉你。”张紊实在羞窘,自然没好气。
      “我不是对你有兴趣,是好奇你表哥,夜里遗时,你表哥知否?”她兴致盎然甩了瓜子,“不如这样问,庾定胥几日一遗?”
      张紊愈加忿忿不平,“凭甚告与你!”
      “我昨日看了本医术,曰心肾不交,肾气不藏,想借你二人验证验证。”
      张紊冷哼一声,“你这女人!好不知耻。”
      远远那小丫头甩着膀子过来,抱怨说,“小姐要恁多东西,可找死我了。”从屋里收了林嵋儿两件披风,又走远了去。
      林嵋儿脸上笑着,嘴上对张紊不屑说,“我若知耻,早当不下这寡妇了。”
      二人又闲扯一通,摆了棋盘厮杀。
      到快输了,林嵋儿伸了个懒腰,看看日头,抬手把棋盘一抹,“不来了不来了,我回房等我爹去了。”
      “林嵋儿,你好无耻!”
      林嵋儿佯作无事,自言自语道,“同是靠人养,我靠我爹娘,你靠你表哥,论及无耻,不是半斤八两么……”
      “林嵋儿!”
      “幸好你表哥喜欢你。”
      趁张紊愣在当下,她又回头,踮起脚一拍张紊脑袋,正色说,“他是真喜欢你。”
      然后施施然走了。

      晚间张紊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只觉有些莫名开心,有些奇怪,还有些无措。
      庾定胥。
      那个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的庾定胥,喜欢他?哪种喜欢?
      他这时倒傻了,也不曾想一想,以那林嵋儿的性格,这话极可能是诳他的。

      庾定胥见他神色古怪微妙,停下手,眉峰一蹙,“怎不吃饭?”
      张紊教他问得一惊,“晓得!”手一慌,捉紧了竹筷。
      ……
      “反了。”
      “呃?”
      “竹筷。”
      “哦哦哦。”忙不迭将竹筷反了过来,两颊微微绯红。
      庾定胥陡然神色一凛,“是林嵋儿同你说了甚么?”
      “没、没有。”
      庾定胥心里恨得磨牙:原来真是她。
      便冷了脸,略略有些阴鸷,说:“她说的你不必信,信我说的便好。”
      张紊听他语气略有些异样,忍不住轻声问道,“……表哥,甚时候可以替我谋份事?还那个鳖精……也不知何时能回家去?”
      庾定胥淡定夹了口菜送进口里,“莫急。”
      张紊一想也是,便忍下想家念头,默默扒起饭来。

      到睡前,林嵋儿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来,弄得心里激亢,甜丝丝的,他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心内滚荡。
      扪心自问,倘若庾定胥真喜欢他?
      想着想着就自得自满起来。
      ……若是这个人的话,也未尝不可。
      反身回顾少年时光,仿佛也是喜欢过他的。
      只怪当时懵懂得过了头,什么都记不清楚。

      又过了两日,庾定胥见张紊在外屋热得紧,便收拾了些地方,自行将他那竹床搬进了里屋,张紊回来一瞧,当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同林知府说了,让你司辅检校,在衙门里做些杂事。”
      早先要求做事的是张紊,真听说要做事了,他心底却略略失落,“那便……好,我晓得了……大体是哪些事情?”
      “编写文书,核对计典总卷。”
      “喔……”张紊应了一声便不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半晌,又开口问道,“表哥,你初来绍兴的时候,是甚心情?”
      旁边帐内的庾定胥还未回话,张紊又道,“就没半分埋怨么?总该有些不情愿罢。”
      庾定胥还是无声无响,像是睡着了。
      “表哥、表哥!”
      张紊轻喊两声不见反应,暗忖着:哪有人能这般快入睡的!太假。
      却也晓得自己问了傻问题。
      不由得暗暗发笑,莫怪林嵋儿说他是纸老虎。
      他那清冷脸皮,其实似个糖面捏的一般薄呢。

      张紊清晨醒来,是让一泡水给憋醒的,小解回来一看时辰,便想去叫庾定胥起床,往床边一站,揭了蚊帐一角。
      “庾定胥。”试探着唤了声。
      愈唤愈顺口。
      “庾定胥,庾定胥,定胥,定胥,定胥……”
      不察他甚么时候睁了眼,面色不善,张紊喉头微一梗,振振有辞说,“想说时辰到了,叫表哥你起床的。”
      “那到要谢谢你了。”
      张紊几时见过庾定胥这样孩子气,先是诶一声,便抿嘴笑开,谄媚道,“表哥客气。”
      (此处省略85字)
      “让让。”
      庾定胥搡他一把,踏下了床,挺拔脊 背,紧翘腰臀,着实俊 美。
      张紊只觉心湖教春风吹皱成一片,又如一地鸡毛,上下纷飞。
      庾定胥着衣时候半回头,仿佛是问:你还愣着做甚么?
      张紊这才恋恋不舍挪了视线,应一声,扯了发束盘髻插簪。
      忍不住问他,“表哥,我那尊泥像怎么还留着。”
      庾定胥不答。
      手指在藏青锦衣上捏了两道指头印,看也不看他,兀自往外间洗漱去了。
      这回,张紊是发觉了的。
      恁花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纨绔子弟一掩嘴,笑得春意盎然。

      “林大人。”
      林知府细细打量张紊,对庾定胥赞道,“好精神的小相公!”
      那张紊于心里嗤之以鼻:想我当年英姿,哪里只得精神二字夸赞!
      庾定胥眉一拢,“大人,这一季的屯田簿已登完了,要请大人过目,时间紧得很,大人要吩咐甚么,请快些说。”
      林知府一吹胡子,“张小相公,你是如何受得了定胥这性子,”这位正官大人斜眼瞥见庾定胥不耐,赶忙打了官腔,摆正了姿态对张紊说道,“事无巨细靡遗,检校事情琐碎,你俱要仔细些,担当好了。”
      “是,小的知道。”
      庾定胥不理那位美髯公,领他去了另一间房,一指那位伏案的书生模样人物,“这位是任检校,你须得替他抄誊上下文书,他吩咐的,你只要认真做便好。”
      任检校冲张紊一笑,“张小兄弟。”
      张紊见他和蔼,自然也回以一笑。
      庾定胥领他认了人,同任检校寒暄了两句,看了张紊两眼便走了。
      几乎是他甫踏出公文房,那位任检校就换了张三姑六婆的脸孔,“张小兄弟真是庾定胥表弟?”
      张紊不由得一愣,“是。”
      任检校颇贴心地一挤眉,“放心,我不跟别人说。”
      “……”
      张紊顿了顿,“想必你是误会了。”
      “咦?”
      “表哥受家父所托才会对我多多照顾,”这已不知是第几回解释了,他眯起眼笑说,“任检校看来有些失望。”
      话出口,他才发觉自己贸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叹道,“我同庾定胥相识三载,不曾见他失态,不曾见他大哭大笑,不曾见他跟谁亲近,也不曾见他着急生气……总言之,平平都是同岁人,他却像不食人间烟火,老成稳重。”
      “是么?”
      张紊取来纸笔,一面誊写,一面走神,神智直飞去了九霄云外的庾定胥身上。

      晚上庾定胥淡淡问他,“今日做得怎样?”
      张紊动了动腕子,“嗯,稍有些累。”
      “那明日还去么?”
      张紊一抬头,狐疑问曰:“表哥的意思是我不用去了么?”
      庾定胥抿了抿唇,“随你。”
      张紊犹豫又犹豫,自言自语道,“呆家里实在无趣,不如去做些事情好打发时日。”
      庾定胥眼一斜,心道:放院里有个林嵋儿,放外头又有些虎狼。幸而张紊用了“家里”二字,稍稍平了他三分怨气。

      张紊又做了两日,转眼间八月已近,暑气更甚。
      任检校从外头进了公房,满头大汗的样子,“张小兄弟,你还真是坐得住,不愧同庾定胥一家。”
      张紊呵呵一笑,停笔问他,“任大人怎么忙进忙出的,有甚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正好!我也不跟你客套,驿站的有口信过来说巡按文书到了,我在查典宗卷,一时也抽不开身,你替我去拿罢?驿站前行百步,有家丽春园,你顺路去找王嬷嬷拿教坊名册,”不等张紊支吾,他又如珠落玉盘般劈里啪啦交代一通,“驿站离衙门不远,就两条街,一路左转便是……来,令牌也交与你!喏!”话说完,一揩汗,定定望着他笑,“快去快回。”
      张紊只得咕哝一声,把话咽了下去。
      说到那丽春园,他陡然有些心猿意马,倒不是想那些庸脂俗粉,而是想起了他表哥庾大人……这人贸贸然自他心底出现,带起三分羞赧,三分兴味,可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
      他刚走了两步,心道:不同庾定胥说一声,贸然出去,恐怕不好。
      可心内又一人声嗤道:庾定胥不就是帮衬你一回,现在反正风头避过了,你堂堂七尺男儿,怎生连出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再想他到绍兴以来,事事倚赖庾定胥,又经了磨难,自觉从前性情已改、豪气不再,心底难免愤懑,便格外怀念旧时的意气风发。
      索性攫了令牌,出门去了。
      心道:不就是出个门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间过程颇顺利,那边人很快寻到了,张紊正从兜里掏令牌,那边人已经心不在焉地将文书递到了他手里,还问了句,“咦老任,你怎生变了样?”
      张紊不晓得该说什么,干笑两声拿了文书就往丽春园走去。
      丽春园白日里死气沉沉的,一个老鸨子昏昏欲睡地靠坐在大堂里,三两个姑娘捉着蒲扇正死命扇,一副热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模样。
      不防看见个唇红齿白的张墨魁,眼睛登时一亮。
      一个姑娘推醒老鸨子,“妈妈,有生意来了。”
      张紊干笑两声,客客气气地解释道,“在下在衙门里做事,是任检校派我为来取名册的。”
      一个姑娘慢悠悠扇了扇扇子,扶了扶鬓发,眼波一横,巧笑倩兮,“小相公是新来的?”
      另一个也端了姿态,接了话头,“按照旧例,来咱们这里的可都要给咱们解解闷的。”她们见张紊长得清秀,看着正正经经,便想逗他玩玩,岂料真是调笑错了人选。
      张紊微微一笑,“能让姐姐们解闷,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呢。”
      几人便闹腾起来,老鸨子见他不是肥羊,也懒得看他们嬉闹,便取了名册扔与他,当即赶他走了。
      他出来时还在思忖:他怎么对姑娘们兴致缺缺,只觉这温柔乡旖旎处无趣得紧?
      无解,无解。
      甫到衙门,就见一个玉树临风的庾定胥,矗在红漆衙门口,身旁一个鸣冤大鼓,破皮破架,说不出的傻气。
      一看见他回来,转身便往衙门里走。
      张紊几个快步追上去,轻声说:“表哥,你喜欢我罢。”
      前头那宽阔脊背难以察觉地一顿,复又前行。
      张紊嘴角一弯,跟紧他追问道:“庾定胥,你喜欢我的罢?”
      待庾定胥拐进了正厅,行至正大光明门前,他猛一侧首,横眉冷对道,“你不去任检校那,跟着我作甚么?”
      张紊当即躬身一揖,“好……”
      这一声长长拖着,说不出的泼皮。
      得庾定胥不深不浅一瞪。

      任检校睨他,“张小兄弟心情看似不错。”
      张紊嘿嘿一笑。
      “庾定胥刚来过了。”
      “嗯,进来时正好碰到表哥,也猜到了。”
      “他找你有事要说的罢?”
      张紊含含糊糊掰了几句。
      遂两相无语。

      酉时时牝鸡归巢,外头阵阵吵闹,任检校自一人高的桌案中抬头,做了个伸展,长舒了口气,“走喽,吃饭去了……张小兄弟你回房去吃的罢,”边说边乒乒乓乓收拾书册,甩下一句,“我不等你了!”
      一溜烟走了。
      张紊这才想起林嵋儿有回无意中说:衙门里头都是聚在一块吃饭的,你来之前,庾定胥也是和他们一起吃的,哪像现在,活似金屋藏娇。

      他站在外屋门前傻笑,冷不丁听见稳当脚步声,还未回神,庾定胥已从他身边过去,径自进了屋。
      “表哥……”
      他赶忙跟上,没头没脑一声,颇亲昵。
      庾定胥淡淡皱眉,睨他一眼,也不答话。
      张紊正仔细察他颜色,不巧捉住他眼里微窘,不禁掩嘴笑开,心说你果然喜欢我。压下心里莫名飞扬,一面扯了扯衣襟,微扬起下颔,凝神望向庾定胥,眼波回转间,轻缓勾了个似笑非笑。
      若是风月老手自然明白。
      然,庾定胥是君子,君子行正坐定,面不改色。
      张紊悻悻然一撇嘴,夹了青菜到他碗里,“表哥,你夹菜吃呀,怎光吃米饭?”
      庾定胥冷冷淡淡的,又瞥他一眼。
      这回张紊倒笑得憨厚起来。

      庾定胥命中考验,正接踵而来。
      张紊冲了凉回来,庾定胥正点着烛灯看宗卷,不时着朱笔批划,翻来覆去地看。
      “表哥,还在看甚?”
      庾定胥淡淡一回头,立马又转回书卷上。
      (此处省略238字)
      庾定胥还是无什么反应,半低垂着头,也不知道看见没有,他眼珠一转,又道,“表哥你晚上睡得热么?”
      庾定胥一语不发。
      张紊自讨了没趣,佯打了个哈欠,自寻了个台阶顺势滚下去,“表哥,我去睡了。”
      说罢爬上竹床,左右翻了没几下,趴着睡着了。
      好久庾定胥才小心翼翼地回头,蹲在竹床边上,看了张紊那嚣张睡姿,轻手扯了巾子搭在他背上,默默蹲了半晌,起来抖抖脚,上床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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