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兄》娓而

12、背

　　第12章

　　约莫是三四年前。
　　江州遭遇了场百年难遇的大水。

　　洪水毁了庄稼，淹了房子，洪水快涨到沈梨珠膝盖上。
　　那时候，没日没夜地下雨，每日都是阴沉的天与黄色的洪水。
　　所有人都要暂时搬往高处。

　　这种四处缺人的危难时刻，沈岩廷忙得无法脱身，在他眼中，百姓，要比沈家重要得多。他没回府，叫了人来带他们转移。
　　沈梨珠是跟着张氏的，可当她被人牵着带上安营扎寨的地方时，却与张氏走散。
　　身边连下人都没有，要么是脸生的大汉，要么是抱着孩子、牵着老人的女人。

　　那是沈梨珠长大后回想起来，都觉得茫然无助的日子。

　　她想过去找张氏，衙务的人嘴上应得好好，可她没得到过半点回音。
　　在那里避难的第一日，发的粥被抢走，第二日发来馒头，她将馒头藏好，却依旧被人发现。
　　她没有吃的，饥肠辘辘，夜里无法入眠，只能与人挤在狭窄的帐篷里，闻着泥味、汗味，听着雷声雨声。

　　她也见过许多许多。
　　有母亲护着孩子，也有兄长护着妹妹。
　　她那时很短暂地恨过沈岩廷，她哭着想，若她阿翁还在就好了，阿翁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转机是在三日后，李家的人来了，李家富裕，过来施粥，遇见她，将她带去与李姝一起。
　　李姝说，她也差点儿走丢，是她阿兄折回去找她。

　　在李姝的描述里，沈梨珠很难不憧憬向往拥有一个阿兄的生活。
　　李姝跟她一样，从小娇养大的，除了比她更活泼，李姝也娇气、也怕脏。有李旷在，李旷背着她淌水，背着她走过泥地。
　　也不只是因为怕脏才想有个兄长，更多，是想有个能保护她的阿兄。

　　李旷人很好，待李姝好，待她也好。夜里，他还会讲故事来哄他们睡觉。漂泊不定的日子里，沈梨珠甚至觉得，李旷比张氏更要细致。

　　等到夜深人静时，雷声轰隆，她靠在临时堆起来的小床上，一直在想，她也有个李旷这样的兄长就好了。
　　仿佛兄长就是沉浮浪潮里的一叶安稳小舟。

　　而现在，沈梨珠撑着伞靠在沈珩背上。
　　如果不知道沈珩对她有那样的虎狼之心。
　　那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雨珠落下，沈梨珠后背湿了雨，她怔怔盯着伞柄。
　　她是想自己下山，可崴了几下脚，就算继续咬牙坚持，也走不了多久。

　　她也不曾想到。
　　沈珩，仿若对那日的事，毫无芥蒂。

　　让沈梨珠疑心是不是沈珩逼问过那几人，又或是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她是故意想诈唬他。
　　以沈珩的性子，若他知晓了，恐只会一笑置之。
　　更怕沈珩即便信了她要害他，也仍旧对她好。

　　贴得太近，沈梨珠还能感受到从沈珩身上传来的温热。
　　她努力地抬起腿，努力不要全身都挨着沈珩。

　　他也很僵硬。
　　一点都不像梦里后来的那样娴熟。

　　沈梨珠眉尾一点点落下，腿上疼痛让她此刻思绪无比清晰。
　　对沈珩，她总是很矛盾。
　　想起梦境，害怕沈珩，从梦中抽离，又难免愧疚。

　　他也在疼吧。
　　那夜他血流不止，伤口不会愈合得这样快，她又整个压在他身上。他为了防止她摔下去，手避开她肿起来的位置，扣着她的脚，力道不大，却将她稳稳固定。
　　他不会叫苦，从前，他在马场伤得那样重，醒过来，也不曾说过半句疼。

　　沈梨珠张张嘴，想开口时，已经下山了，能看见阴云下灯火通明的灵福寺。
　　她想从沈珩身上下来：“我自己走。”

　　李姝不赞同：“你哪走得了？先送你到了元法师那看看。”

　　沈珩应也要去了元法师那儿。
　　罢了。
　　沈梨珠垂下眸，不再坚持。

　　到了了元法师的禅房外，却被告知，了元法师此刻正在为故友疗伤叙旧。
　　沈珩背着沈梨珠进了另外间禅房，将她放在柔软的蒲团上，找来几件干衣，递给沈梨珠后出了屋子。

　　沈梨珠腿脚不便，换衣裳时难免挪动双腿，是以衣裳换得很慢，等她换好时，沈珩已经不在屋外了。
　　李姝一边帮她整理衣裳，一边道：“你是不知，我刚下山就碰见你阿兄，与他说过你扭伤腿的事，他急忙就往山上赶。”说来也巧，一下山就遇见沈珩，更像是，提前等在那儿般。

　　她顿了顿，凝向沈梨珠，小声问：“你与你阿兄，为何生疏了。”
　　不止是生疏，李姝瞧着不拘小节粗枝大叶，心却细着，沈梨珠分明还有些抗拒沈珩。

　　沈梨珠不愿同她说，扭过头，自己理衣裳去了。
　　好半天又抬起头：“沈珩是去了元法师那儿了？”

　　李姝是瞧出来了。
　　他二人，一个不愿见另一个，另一个知道她不愿见他，又退后避让。
　　方才沈珩离开，还与她叮嘱良多。

　　也只沈珩性子好才会这般。

　　换成李旷，她若不理他，他当日就要追过来问她为何生气。
　　李姝当然想不到沈梨珠前些日子面对沈珩有多害怕，有些事，问了，也许事情只会愈发难以控制。

　　她摇头：“我也不知，小僧说，禅师那故人的病棘手极了，一时半会儿没法再见客。”

　　——
　　“若郎君不去找娘子，恐怕现在，郎君已经见到了元法师了。”
　　雾山埋怨。
　　自从那日绑匪之事过后，雾山对沈梨珠，就没几分好感，“现可好，不知今日可还等得到了元法师得空。”

　　沈珩凝他一眼：“那事，与她无关。”神色发冷。
　　雾山小声嘟囔：“若非娘子那般行事，又怎会让旁人寻到可乘之机？”

　　是，事情，瞒不过沈珩。
　　甚至沈珩比沈岩廷更要早知道，山匪一事，与沈梨珠无关。
　　从沈梨珠出府买通几个壮汉开始，就知道。

　　他不放心沈梨珠出府，要人跟在沈梨珠身边暗中保护。壮汉之中，半数，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