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01 杨花时节又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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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杨花时节又逢君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长安城初春时节，飞花烂漫，琼枝乍现，一辆翠幄朱车缓缓向长安东市行去，穿透薄如蝉翼的织锦车幔，唯见朱雀大街两旁的槿花正开得绚烂。
长安街头多丽人，荷叶罗裙金翠翘。摩肩接踵的人潮中，随处可见云鬓高堆的回鹘髻上斜斜地簪着大朵的团锦牡丹，衬得美人如花颜如玉，端显雍容华贵。
我轻轻放下车帷一角，端正身子坐好，眼观鼻，鼻观心，矮几上的香鼎中飘起袅袅青烟，缭绕在我与近旁那位温雅绝伦的男子之间。
那人静默了半晌，狭长的凤眸忽地扫来，淡淡开口道：“若非这漫天的杨花，倒叫人忘了，又是一年春到早。”
我闻言向他看去，他的唇边挽起一点笑，轻轻浅浅，迷离在这满车的烟霭中。
“公主殿下亲自前往东市，想是为了近日来名动长安城的孔雀公子？”
我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道：“澄澜言笑了，我寻那贺兰少年，决非为了风流韵事，是为了……”话未完，见他脸上笑得越发诡秘，索性将剩下的半句咽回肚里。
此时正是大唐景龙四年二月，时近上巳节，长安城中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为了上巳女儿节的迎春花会雀跃。这次花会是安乐公主于曲江池畔的芙蓉园内举办，园内百宝奇集，奢华鼎盛，届时风流不可言述。
近日长安城中胡人云集，尽是慕女儿节花会的盛名而来，内中有个贺兰少年，据闻欺霜胜雪，姿容当世难匹，只是性子孤傲了些，曾将安乐公主亲手相赠的玉如意摔到阶下，故此名动长安，博了个“孔雀公子”的雅号。
自中宗复位以来，韦后乱政，安乐公主权势滔天，在长安城中公然卖官鬻爵，大兴土木。只因她是中宗与韦皇后的爱女，故此朝中无人敢言，任由她胡作非为。安乐公主又值豆蔻年华，芳华正茂，更兼身为大唐第一美人，艳名远播西域诸国，小小年纪竟养成个收集另类面首的特殊情趣。
传闻这安乐公主对贺兰少年惊鸿一见之后大是倾心，只是公主落花有意，无奈孔雀公子流水无情，公然摔破了她的一番心意，誓不奉诏，倒也叫人着实佩服他的胆气。但少年人心性太过孤绝，又不会审时度势，言谈举止间稍嫌莽撞，此举难免要伤及了性命，又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就在众人皆为孔雀公子的命运捏一把汗时，不料一连数日，安乐公主府中一片祥瑞笼罩，半点意欲不利这少年的动静皆无。这一下，众人又不禁纷纷揣测开，莫非是公主殿下转了性收了刁蛮脾气？抑或此人不过泛泛之辈，盛名实属讹传？再或者孔雀公子面上孤傲，私下早已与安乐公主暗通曲款？
总之内中隐情究竟为何，颇是一番耐人寻味。
我正自发呆，男子又叹口气，故作幽怨道：“公主殿下，即便您对贺兰花放有意，澄澜也不敢多作阻拦啊……”
一个大男人冲我投来幽怨的一瞥，令我顿时想起眼前的这位澄澜兄，正是本公主名义上的奸夫，政治上的盟友，史上赫赫有名的才女上官婉儿的绯闻男友——大唐当朝宰相姓崔名湜，字澄澜者也。
而区区不才在下我，此时此刻正霸占着女皇武则天的亲生爱女，当今中宗皇帝的胞妹，安乐公主嫡嫡亲的姑姑，大唐第一权贵皇女——太平公主的肉身！
话说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我跨越千年穿越回到大唐，不仅肩负着寻找唐佾的重任，更无比悲剧地发现自己穿越到一位史上闻名的好色公主身上，更在她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还要招摇过市地去寻个名满长安的少年郎……
想来本公主即便磨破了嘴皮子，说这趟寻花问柳不是为了私情，也是无人肯信的呐！
“澄澜……自当明白我对你，咳咳，我对你的心意，今后这样的话，便不要说了罢？”我心有戚戚地回道，老脸又是一红，心下阵阵翻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崔湜见我脸色不佳，甚识趣地笑了笑，将目光转到车外。
长安城遍地绿柳繁花，朱雀大街两旁的柳树冒出新芽，鲜嫩的柳枝轻轻抽打在亭台楼阁的檐角上，扬起一片流丝游絮，飘零如飞。
香车一路缓缓向东，不顿饭的功夫便停在东市第一繁华的所在，聆风邀月楼的门前。
这聆风邀月楼是当今长安城中最风雅的一个去处，馆内不乏莺莺燕燕，歌舞喧嚣，却满眼风花雪月的赏心乐事，绝非闾坊中那种直来直去的皮肉交易粗俗不堪，故此前来者大多是些王孙公子，文人雅士之流，赏花赏月吟诗做对中透着一股子格调。
楼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隔帘看了看那拔地数层高的朱楼画角，起身下车，待崔湜也跟着下车后，本公主轻移莲步，款款向楼中走去。
崔湜亦步亦趋地跟在本公主身后，偶尔提着画扇为我扇一扇香风，我刚踏过高耸的门槛，脚下一顿，登时想起一事来，问道：“澄澜啊，本公主心下好生犹豫不决，这贺兰小子之前曾将安乐的玉如意摔个粉碎，我若堂而皇之地造访，他会不会……”
崔湜赶上几步，沉思片刻，温言宽慰道：“公主倒不需为此担心，那贺兰花放性子虽乖张，倒不至太过鲁莽，何况公主殿下屈尊对他礼让，谅他不会薄了公主的面子。”
崔湜柔软的嗓音飘进我的耳中，仿佛暖暖的三月春风拂面而过，我很是赏识地瞥他一眼，目光在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上兜了一圈，随即点头笑道：“可也是呢，既然澄澜这么说，本公主就不再多虑了。只是我这次微服出巡，若等下有什么突发状况，你可切莫乱呼乱叫地泄露了形迹被人知晓！”
崔湜立刻点头称是，脸上一副“相信我准没错”的果敢神情。
邀月楼的格局轩阔大方，采用地正方圆的建筑风格，每一隔间皆以绿竹湘帘彼此断开，临游廊的一侧能够观望庭院正中的天井，天井中栽植着几株桃树山樱，此时正开得芳菲灿烂，落英缤纷。
我信步流连中庭，刚走至东厢的游廊下，隔着帘子从内传出几下击箸之音，叮叮咚咚过后，和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笛声，飘出一个男子的清唱：“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
歌声清越，词句琳琅，叫人一时听住了不舍离去。我停下脚步，微微闪身躲到一旁的桃树后，往廊下的帘内窥看起来。
低垂的帘幕背后，轻纱漫扬之际，一个华服少年正以手中的玉箸击节而歌。少年披散着长发，一袭石榴红色的常服铺散在身畔，颇有些魏晋名士的倜傥不羁之风。
“君不见宜春苑中九华殿，飞阁连连直如发，白日全含朱鸟窗，流云半入苍龙阙！”
我看得心中一动，少年回眸顾盼，挽唇一笑间，却见他飞扬的眼尾微微勾起，竟似能勾魂摄魄，透出无限的风情。
我攀住桃树的手不由紧了紧，这身形样貌何等似曾相识，可待细想又寻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痕迹，似是而非的混淆在脑海里，只觉得无端熟稔，仿佛久未谋面的一位故人。
崔湜见我有些异状，凑上来附耳道：“这帘内的少年便是名动长安城的孔雀公子，贺兰花放。”
我点点头，听他继续在帘内唱道：“长乐彤庭宴华寝，三千美人曳花锦，灯前含笑更罗衣，帐里承恩荐瑶枕，不意君心半路回，求仙别作望仙台。”
少年的歌声一顿，倏地举起手中的玉箸一指，指向面前的一名青衫公子，笑道：“此时词好，曲好，酒更好，子羽兄还不速速献上剑舞一曲，为来客助兴？”
那青衫公子笑着起身，抽出腰间佩剑，挑起湘帘，一脚踏过栏杆飞身跃入庭院的天井中。
剑起影动，顷刻间但见剑舞游龙，流风回雪，他递剑，横臂，回拖，转身，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剑气激荡之际，卷起无数的落花飞旋在他的身畔。
邀月楼中，此时除了我与崔湜，上上下下满座衣冠早已心无他顾，都探着头屏息望着天井中的青衫公子。他手中的青锋越舞越快，仿佛化身成一条银龙，穿梭在漫天花雨中，迷乱了众人的视线。
湘帘内的少年喝一声“着”，将玉箸扬手掷向青衫公子，他侧身以手中的长剑挡格，叮一声脆响，玉箸断作两截，一截斜插入地，一截径直朝我飞来。
我一惊，眼看着半截玉箸迎面飞来，却来不及闪躲，崔湜在一旁惨叫了声，也不及伸手来拉本公主一把。
情况危急，我下意识地闭紧双眼，耳中破空之音争鸣，心道这怕是在劫难逃了！
只是此间尚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来回反复，若这玉著扎得准头端正，我岂不是被一根筷子戳死的杯具公主？！
“小心——！！”
一众惊呼声中，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像被人抛到半空的一块布帛，旋即又被拦腰接住，凌空转了几个圈子，稳稳地躺进一副怀抱中。
闭目间，似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我微微张开眼，一片桃花瓣恰落在我的眼睑上。自头顶洒落的白光还在不停地旋转，透过交错的光幕，我看到青衫公子低垂的脸庞近在咫尺。
如玉温润的容颜，俊美如画的眉眼，薄唇此时正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青衫公子低头凝视着我，黝黑的双眸中映着我惊恐的表情，他鬓际略松散的青丝垂在我的脸畔，感觉有些痒，有些麻，还有些让人不知所措的窘迫。
近看之下我不由慨叹，好一个俊俏的翩翩公子啊。
“你……无碍吧？”
他一声关切的询问拉回我有些飘忽的思绪，我心中一凛，登时将翻滚的绮思曼想掐灭于无形。待他抱着我翩然落地后，我迅速挣脱他的怀抱，退开了几步，有些尴尬地怔在原地。
此情此景，若身为一个妙龄女子为人所救，当立时羞红了双颊上前福身拜谢恩公，顺道再来个以身相许的桥段，然以我此刻这暧昧的身份，半老徐娘的年岁，实在是想说谢张不开口，不说又觉万分过意不去，不上不下地怔在那里。
“公，公，公……！”崔湜见我平安无事，红着眼圈凑上来，脸上的神色甚是动容，扁着嗓子道，“您可安好？刚刚有没有伤到哪里？”
本公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见他满脸惊慌无措倒也不像做戏，心头火顿时泄了大半，不咸不淡开口道：“安好安好，安好得很，没得让你‘公公，公公’的乱叫！”
说完我转头看向青衫公子，向他颔首以示谢意，道：“承蒙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改日也好登门拜谢。”
他唇角微动，尚未答言，湘帘“嚯啦”一声被大力掀开，却是那红衣少年越帘而出，居高临下立在游廊上，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盯着我冷冷开口道：“晋人王子羽才华横溢，文武全才，这些时日早已名满长安城了，又有谁人不识？这位贵人竟不知他？真正好笑！”
少年的目光冷冽，自我脸上一扫而过，唇角的弧度越发深邃，弯弯的眉眼笑如灿花，墨发红衣，绝美的身姿配上脸上那嘲刺的笑容，竟像一枝盛开的艳丽花枝，却明显带着尖刺。
他身上散出的那股子敌意，迟钝如我也看得明澈，我只觉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都跟着刺痛起来，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这孔雀公子近乎无礼的口气像是在故意挑衅，脸上又是那么一副鄙夷淡漠的神情，让人一时猜不透他为何如此针对我。本公主自认穿越过来后一直老实本分做人，还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会叫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如此仇视？
“你！”我正要发作，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游廊尽头出现几个结衣劲装的年轻公子，谈笑着相携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虬冠华服，步履轻健，潇洒如风，一袭翩跹玉带随步伐在腰间款动，待走近了细看，却见他眉宇间颇显英气，檀面俊雅，于众人中甚是出类拔萃。
那年轻公子乍见到我，神色间一怔，随即飞快赶上几步，对着我躬身一拜，喊道：“小姑姑，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眼前一黑，脑子里“嗡”一声，一时间朵朵天花四下飞散，忍不住便要老泪横流。想不到我今日偷偷摸摸地私访邀月楼，竟然会遇到临淄王李隆基！
这是天要亡我？
与李隆基随行的几人见状慌忙向我打恭行礼，场面顿时乱得人仰马翻。
“小姑姑。”李隆基的目光在我与贺兰花放，王子羽之间兜来转去，立时一副了然的神色，而他身后的那几个跟班也跟着一个个脸上“恍然大悟”起来。
李隆基见我面色不善，忙笑着打圆场道：“小姑姑，子羽兄和孔雀公子都是侄儿的好朋友，小姑姑你看在侄儿的面子上，莫要为难他们罢？”
我一口气提在胸口，险些没被憋回去，这少年唐明皇的一声小姑姑，已是叫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尴尬。
敢情他们一个个的，都以为本公主是来抢面首的不成？！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Chapter01 杨花时节又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