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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盐水毛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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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田里的毛豆熟了,豆荚肥得很,山上的鸟盯上它们许久,时不时到她田垄边来偷。
四月底这批毛豆算是早熟的种,秦正还在世时特地筛出来留了许多豆种,村里爱喝酒的几个叔伯都来讨过——若说下酒,盐水毛豆便宜好吃又经得起饿,没有人不爱的。
秦大也能喝一点,太烈的烧酒不行,大都是预备做醪糟的米酒,或是每年逢着果园里果子熟透,卖不完的剩下来泡点果酒,不上头,她自个煮点下酒菜,慢慢喝,慢慢吃,困了就回房去睡,左右没什么要紧事,有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喂猪放鸡,大黄偶尔饿得很,自己从水道里钻过来,嗷嗷地敲她房门。
如今家里多住了个柳姑娘,倒是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做饭时多费点柴火,她家柴堆得顶天,可劲烧,烧不空。
秦大平日里进出家门,只开后院,后院往果园去的道,正好又从前门过,时不时看看那棵桂树好不好,检查下放在前门屋廊下的琐碎农具,没什么开门的必要。她家后院那门,虽说通着村前大道,可往田里去的、往镇上去的、往旁人家里的去的,后院处都不是必经之地,若非到她这儿来做客,秦大家平素里人也见不到几个。
是以柳舒在她家里住了小半个月,竟没有人察觉。
秦大唯一发愁的,就是过几日往镇上去,要怎么再把这个露过脸的柳姑娘塞上牛车,旁人也许不记得,她那个厉害婶婶必定认得出柳舒。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觉着自己尚不够聪明,左思右想得不到好法子,那便放着,大不了她带柳舒走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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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夏收前都还算清闲。
她娘是个聪明人,知道孤儿寡母无所依靠,秦大性子平,更不是什么守得住家业的狠辣角色,将家中种不过来的几亩地,都请老族长作证,划到了大伯秦方名下,他家有儿有女,劳动力数得出五六个,种得过来。有了这份恩情,便就是哪天剩下秦大一个,他家看着这份礼,也得帮衬二三。
秦大不争,也不懒,田坎旁边瓜啊豆啊种了不少,今天巡完,估摸着还是得攒钱买头牛,从地里收上半背篓毛豆,琢磨着家里还有些晒干的辣椒,晃晃悠悠得走回去。
中午吃的是菜炒饭,柳舒胃口好,有什么吃什么,半点不挑剔。她已经从秦大那里将洗碗的活儿接了下来,秦大吃完去巡地,她就洗东西,收拾屋子——其实没那么多收拾的,秦大现在白天把鸡赶到果园里去,晚上再吆回来关笼子里,连洗青石板上的鸡屎活儿都省了,去赶鸡的时候再把鸡蛋摸回来就行。
至于喂猪,秦大路上琢磨着,家里猪已经到出栏的重量,再养就得养成老猪,吃得多又没甚用,倒不如买了,上个月卿婶帮她问过猪肉的价,这个月也不会变得太多。
她推开院门,大黄甩着尾巴扑上来,柳舒在摇椅上晒太阳。
摇椅旧了,木头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楚,变成一种包浆的酱色,柳舒很钟爱这个被秦大搁置在库房里的闲物,自打她这次到了秦大家,几乎就没从摇椅上挪过窝,得闲就在那躺着。
她俩相处十多日,各自都熟起来,柳舒躺在椅子上朝她打招呼。
“秦恩人回来啦,田里可好?菜都熟了吗?咱们今天吃什么?”
秦大不愿平白收钱,她强令秦大收下,尔后摆出一副花钱大爷的模样,好令秦大心安些许,吃得多动得少,来时还清瘦,这会儿竟长出肉来了。
“盐水毛豆,”秦大将背篓放下来,“柳姑娘喝得酒吗?如果沾不得,那晚上将饭菜热一热吃。”
“我家倒是没人喝酒——不过,既是好吃的东西,那便不得不喝上几盅才好。秦恩人只管做来,我俩今天便举杯邀明月,不醉不归!”
秦大望一眼天色:“现在才刚过午……柳姑娘,你吃完睡上一觉,说不定还能等得到月亮。”
柳舒叹一口气,道:“那便是白日宣淫,无妨,秦恩人把酒烫上。啊,这个我来,这个我来!咱们喝什么酒?”
秦大道:“库房里有个白瓷的坛子,我做醪糟做差了,锅里煮时放成了大米,索性做个米酒。柳姑娘去拿来吧。如果抬不动,记得叫我。”
她搬来板凳要收拾毛豆,忽又想起件事,道:“柳姑娘如果喝得了,过几日果园里有果子熟好,我给你泡上一坛果酒,你带上吧。”
柳舒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应下,自去库房里找酒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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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水毛豆容易,说来就是加水,放料,煮开,把毛豆丢进去。
煮熟它甚至不需两刻钟,老酒鬼们卷好一袋烟就熟透。吃它也不需用什么特殊法子,不需那釉彩官窑八瓣莲花碗,不需金筷银筷竹木筷,不需放三日泡清泉,捞出来拿个盆一装,桌上丢去。会吃的手也不需,豆荚进去,豆子留下,壳吐出来,半晌就能嘬掉半斤。
可这做菜之法,向来是越简单越见手艺。煮毛豆煮得好,轻易吃掉一片田,煮得差了味儿,那就是吃白水,白瞎一包粮。
秦大将毛豆摘掉柄,打水反复搓洗,洗到水里半点泥也无,方才沥干,摊平在簸箕里,端进厨房。
毛豆不能太湿,太湿不入味儿,也不能太干,太干,那味儿进不去,煮豆子的水净拿去泡干豆子了,簸箕就放在灶边烘着。
水要刚刚好能没过豆,加盐——这会儿可不能省着,尝到水有盐味,那就刚好,是以老年人不能学这个,老年人口重,都熬成盐水了,还在往里倒盐巴。那等煮了一辈子豆的老手自当别说。
再加八角、桂皮,这是提香。加干辣椒、花椒,不能用鲜辣椒,鲜辣椒辣得透,盖过香料,反而不美,况且煮毛豆吃的是香味,不是辣味,要吃这个,煮剁椒鱼头去,平白祸害毛豆作甚?若是吃得口重,香料和花椒就多加点,逢着时候,也有加青椒的。
将水煮开,去柴,猛火转小火,炖上半刻钟,闻着锅里那水都叫人淌口水,那就是好了。
秦大摸一把毛豆,外干内润,刚刚好,将毛豆尽数倒进锅里,用勺子拨匀,加柴,生火,用中等量的火煮上两刻钟。
柳舒将酒坛子搬来,放在厨房桌边,这会儿正坐在灶房门口的小凳子上,眼巴巴瞅着她。
秦大自笑道:“姑娘馋了?”
她剥开一颗来吃,已经熟过心,随意挑了一把递给等在门口的柳舒。
“还没到时候,姑娘再等等,可得泡呢。”
煮好就出锅,那叫毛豆洗澡,不叫盐水毛豆。毛豆煮熟,还得在这有滋有味儿的汤里,好好泡足一个时辰,然后再倒进簸箕,沥干水,那才是最好吃的时候,且吃毛豆得趁当时,放过夜的豆子,怎么吃都不如出锅时美味。
秦大同村这些老酒鬼,没少拿这个当借口,夜里不回家,聚在谁院坝里喝上整夜。
她这样说,柳舒只好等着,等会儿,实在是馋得不行,自己站起来,往院子里呆着去,总归是眼不见为净,鼻不闻为好。
大黄早被柳舒赶出去好久,秦大跟它感情好,有什么吃的总要给一份,柳舒搬酒来的时候,就瞧见大黄睡在厨房门口,等着吃喝。
旁的不说,柳舒来这半月,大黄都跟着长了一圈肉,是以“睹物思人”的柳姑娘,气急败坏地将狗撵出了家门。
柳舒躺在摇椅上晃悠,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待到秦大叫她时,原本在半空中的太阳,已滑下去一大截。
秦大端起手里的一个大碗,道:“毛豆煮好了,酒碗在桌子上,柳姑娘如果饿了,就先吃着。我去给大伯送点——就是赶车那个。”
柳舒迷迷瞪瞪点头,只道是可以吃东西,站起来,懵懵怔怔往屋里走,秦大穿过堂屋,开了前门,秦方家就在她家坝子的土灶后面。
桌上有两个大碗,一个盆,盆里满满当当的毛豆,还有秦大拿葱顺手煎的几张饼。
柳舒拔开酒坛口,酒气“扑”地一声喷出来,她虽没尝过酒,好赖也曾路过酒肆,只觉得秦大这坛酒好闻,将碗放在地上,慢慢倾下坛子。
澄黄色的酒液奔涌而出,尽数装在土黄色的大碗里,她不清楚这酒的劲,只倒了浅浅半碗,权当过个嘴瘾。
秦大没回来,她到底不好意思自己就吃起来,酒品不好的人她见过,沾酒之后性情大变,那斯文人都有当街脱衣服的,实在是令人咋舌。
脱衣服倒是不怕——她和秦大两个姑娘,能有什么事,怕的是她失手打坏秦大家什么宝贝东西,那可真是给她十个嘴也道不完歉。
不多时,秦大锁了前门回来,她也怕一时不察,把几个关系稍好的兄弟招来,将门一一检查完,方才回厨房。
柳舒可就等着她,瞧见她来,眼睛亮起来,忙招呼秦大坐,到不知谁是主人家。秦大坐下,提起酒坛,满满倒上一碗,自己先喝一口,权当解渴,这才点点下巴朝柳舒示意。
“柳姑娘先试试,尝不尝得惯?如果喝不得,不要勉强自己喝,回头喝出点什么事来,只怕荒郊野岭,我们这里没什么好大夫,反倒误了你的性命。”
那等沾酒就死的也不是没有听过,柳舒自是点点头,先是端起碗来嗅嗅,尔后慢慢斜过来,用舌头卷了一点,如品茶般细细尝过,登时笑起来。
“这酒怎么是甜的?当真好喝。”
她笑得开心,秦大先是一愣,也跟着笑。
“想不到柳姑娘你居然是个酒仙,家里酒还够,你只管喝——也不要当水喝,毕竟第一次尝,还是得悠着点。”
“自然,自然,凡事重节制,切不可贪杯是也。”
柳舒嘴上咬文嚼字,手上却没闲着,猛地干下去一半,吓得秦大一抖,忙给她手里塞了一把豆子,半张饼,让她吃完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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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边吃边喝,三五闲聊,柳舒问她田中事,秦大偶尔问两句她旁的喜好,譬如花朝寒食、中秋端午,她家中如何吃喝游玩等等。
不知不觉,天色渐昏,两人已吃掉大半盆毛豆。
柳舒双颊坨红,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秦大虽无甚大碍,却也稍觉头重,见她困意沉沉,便点了烛,正要叫她去睡觉。
柳姑娘忽地端正坐着,盯着她,叹一口气,看看自己,又看秦大。
“秦恩人如此精通田事,又生得好看,若是男子娶妻,那便是姑娘家的福气,若是女子嫁人,那便是夫家千百年的福气。真不知平白便宜了谁去!”
秦大听得好笑,只道她确实喝得醉了,弯腰去扶她,将柳舒搭在自己肩上,托着她往卧室里走。
柳舒扒着她,本已困得闭上眼去,不知碰到哪根筋,忽地站正,喃喃自语:“既然已经醉了,若不做点登徒子的事,实在是有愧杜康。”
她按住秦大,啵地猛亲一口在她脸上,自己点点头,啪地软下去。
秦大手比脑袋快,一把抱住她,低头一看,柳姑娘这会儿因着姿势别扭,呼噜声都快打出来。
被轻薄的秦恩人无奈摇头,拖着她往卧室去,只道是柳姑娘喝醉原来是这般模样,明日定要细细告知于她,日后莫要在旁人面前出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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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明天吃什么,秦大关上柳舒的卧室门。
那就等明天去地里看看,又有哪些应季的好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