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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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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晏初随着陈闲一道回了客栈,陈闲也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柏友哥,尝尝。”
晏初将太子拿给他的苹果洗了洗,掰成两半,推着陈闲拿一半尝尝,“应该是东宫的果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红这么圆的果子呢。”
陈闲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犹疑道,“太子都为你而来?”
“也不是吧。”晏初却似丝毫不知这其中的利害,他只是咬了一口苹果,诚恳道,“殿下不是还去叮嘱其他落榜了的学子了吗?大约是想在学子中择一两人得用之人。”
“若要这么说,今年有个叫罗本的,那是吴大人的亲戚,更该去见一见才是,怎的仿佛不见一般?”陈闲沉吟着,“这层关系你我都知道,殿下总不会不知道。”
“我就不知道,也大约是吴大人公正,不便这么去见罢了,何苦操心这些。”
晏初又推着陈闲尝一尝苹果,“不过殿下待人果真谦和,说了那么半晌的话,下车时还塞了这么好一个苹果给我……柏友哥,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苹果呢。”
经了层层筛选才会被供入宫中,这自然是个好果子。
可陈闲咬在口中,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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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随与学子们说了一下午的话,脑子早已有些沉闷的像是塞满了浆糊,好不容易清闲了些,却又见一辆豪华车驾,依稀是往安化门的方向去了。
“那是……”
晏随眯着眼,仔细辨认着,“京都中有这样车驾的人,想必只有姑姑。”
“确是长公主的车架。”书影躬身,“奴认得心白的马,只是不知,这个节点出城,是否是长公主殿下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晏随眺了一会儿,细细回想着,宫中确实没听说有什么需要出城的消息传来,城外行宫也不曾设宴,姑姑这会儿出城,大概率是私事。只是如此招摇的私事……
“殿下,要回东宫么?”
书影轻声。
姑姑招摇,冯英避世,而他只能在二人之间周旋,才能转圜来一线喘息之机。
这个太子当的,可真是窝囊。
晏随放下帘子,在车内坐好,“人人都这样匆忙,本宫也不好闲着,便去相府探望吧。”
相府闭门谢客多日,今日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晏随倒也不能算是客人。
即便还在病中,冯英也还是恭恭敬敬的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太子殿下今日好雅兴。”
他穿了身耦色长衫,纹饰也是简单的团云纹,腰间只挂着一个扇坠,并无半分富贵模样。只是大约坐的时间长了,肚腹处卷起了许多褶子。
“来看看丞相如何了。”
晏随叫冯英起了身,有些好奇的躺在了冯英方才躺着的那张躺椅上,顿觉眼界都开阔了起来。
水天一色,青碧连绵,更缀有垂枝细蔓,如丹青画一般清爽。
“这地方不错。”
晏随只是浅试一番便起了身,他笑着,“丞相大人才是雅兴,竟想得到在桥上设个躺椅,躺在此处,果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意了。”
这一起身,才见桥下那一池碧波中还漾着几尾红鱼,红的剔透可爱,只是这水不甚清澈,大有被搅浑后正沉淀下来的模样。
“这鱼倒是不常见。”
晏随扶住桥栏,往下探了几眼,“比寻常锦鲤要大许多,仿佛背鳍也宽些。”
“殿下好眼力。”
冯英也凑到旁边,往下看了一眼,“这鱼原非我大楚锦鲤,而是百越国来的,奇特之处是天冷时常做悲凉之音,叫大婗……说来一尾鱼而已,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殿下不如与臣去茶室里坐一坐。”
“大婗?”
晏随摇了摇头,“并不曾听说过。”
提步正要离去,却一眼瞥见桥边一个朱红色的罐子,里头还盛了许多黏稠如浆糊一般的东西,便又来了兴致,俯身去看,“这是鱼食?本宫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鱼食。”
“是。”
冯英笑了一声,“大婗牙利,以生猪肉为食,若要在府中饲养,需得拔尽口中利齿,以肉泥喂食,如此才免了伤人之忧。”
晏随颔首,“原是如此。”
得知这罐子里的是生猪肉泥后,晏随也没了挑一点去喂鱼的兴致,还是去茶室里坐一坐的清静些,只是总不由的多看几眼。这罐身是如鲜血一般的朱红,四周不加一点纹样,就连材质也是最低劣的土陶。
相府里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晏随想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冯英。
冯英穿着虽然简单,但长衫的材质却是京都时兴的云锦,就连那扇坠上的络子,也是缎带织就。再看四周的环境,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便是于其上的纹样简单些,那构架却也是不俗的。
这土陶罐子……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相府当中。
只是,觉得这土陶罐子与鱼都有些怪异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冯英将晏随带入茶室后,晏随便折服在各式各样精巧的设计当中了。
圆桌小巧,当中却镂空一处,原先还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转瞬便见冯英将一个矮些的桌子推到了圆桌下头,不偏不倚,刚好垫在那镂空处。接着取来一台盘蛇的架子,将分茶盏放在蛇身之中后,便将刚烧开的水倒进了放着茶叶的白瓷壶中。
“这是萧关的醉枝,入口花香馥郁,如春景盛放,需以清净白瓷,方显爽利。”
冯英说着,将白瓷壶搭在了蛇头的弧度当中,稍闷片刻后,推着蛇头一转,这白瓷壶便自底部开了一线,将泡好的茶水滤入了底下的分茶盏当中。
“殿下尝尝。”
冯英亲斟了一杯,往晏随手中一递。
“臣身子已是不中用了,平时就爱在这茶室中消磨时日,如今能借此茶献给殿下,实在是荣幸。”
“冯相何来此言。”
晏随本不想喝,但见冯英眼光灼灼,只好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果觉这茶在口中绽出了万紫千红一般清甜。
只是,品茶还需静心,他心事萦绕,便是再好的茶入口,也不过是有些味道的白水罢了。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薄如蝉翼一般的白瓷,放在桌上时,似还能映出桌面的颜色,“西凉人竟能把手伸来京都,想来父皇也不会轻纵了他,冯相不必挂心此事,只消在府里安心养着,好医好药,总有还朝那日。”
“听闻近来边关也不太平,自圣宁……”
冯英顿了顿,“军中一直没有得力的将领,臣昼夜担心于此。”
“今年中榜者不乏佼佼,本宫也会向陛下进言,择些得用之人派往边关的。”晏随道,“何况也有了往年经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总不能还在同样的地方栽跟头。”
“新人,恐怕……”
冯英摇了摇头,他将剩下的醉枝茶倒入自己的主人杯中,抿了一口后,叹气道,“并非臣危言耸听,实在是前车之鉴,不能不多多留心此处罢了。西凉人擅骑射突袭,夋族若不能为我助益,恐怕于青、定二州的地界上,西凉总是祸患。今日能把手伸向臣,明日还不知要伸向哪里呢。”
晏随也叹了声气。
他又抿了一口,觉得这茶似乎放凉了,清甜之味反而更浓郁一些。
正好想将话题从军权上扯开,于是便顺势赞道:“这茶果真不错。”
“萧关这些年来的花砖茶都是极不错的,大楚三大花砖,醉枝与南阳珣都是萧关产出,不仅入口清甜,回甘也馥郁,性质最是温软,平日里喝再多,也不伤底里的。”冯英还是笑着,“殿下往日里奔波劳碌,常没空细品,今日在臣这里,也算是偷闲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赞了一回茶室中的陈设与器物,晏初便要回东宫。
冯英也不多留,只是在走上那座拱桥时,晏随又下意识的往那土陶罐子处瞥了一眼。
满满当当的猪肉泥,光看着就叫人心里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