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41、第41章 红灯笼一

　　琏官有手漂亮的女工，郑管家那只断手在她精心缝合之下，只在手腕处显露一圈缝线的痕迹。
　　郑管家活动着断手，感觉跟先前无差别，连连对她作揖道谢。

　　琏官收好针线，不经意道：“你若无处可去，可否做个守宅人，替我看着这院落。”

　　郑管家微愣：“姑娘不打算在景山城长住么？”这城外一宅子，城内一宅子，也可活地很惬意了，很多走江湖的捉妖师一辈子都挣不出这样的产业来。

　　在这里长住……琏官从未想过：“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不过来日方长，说不准以后会回来。”

　　郑管家头几十年都是个劳碌命，余下的岁月，他有一天算一天。这宅子大且漂亮，能隐居在此，他知足了。

　　最后琏官以血为墨，画三个护身符咒送他：“过个几年，你大概要作下伪装才能出门。”人偶不老不死，他守着一大院子，多少有些奇怪。

　　琏官后边的嘱咐，他又一一应下。

　　此后，他不再是黄家的下人，而是这里的守宅人。

　　瑛姑拿着锦囊回来，已是后半夜。
　　她浑身泥泞，感叹那埋尸骸的坑有多深：“若不是姑娘你说那里有，我肯定不挖了。”收尸骸不费劲，可挖坑费劲，挖至一半，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位置，好在周围一直有些若有似无的阴气，不然她就放弃了。

　　琏官道一声辛苦，打开锦囊看了一眼。
　　将东西收好后，她施法让瑛姑整个人洗涤一新褪去脏污泥泞：“事既了了，我们出城去。”

　　黑夜前行，瑛姑出声询问：“姑娘，这鬼魂彘还有几块才能齐全？我们年前可以将余下的都找齐么？”

　　这个夜晚，她还是能听到女子的歌声。齐遇肯定也有听到，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她寻思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琏官一路慢行，欣赏这冬日夜色：“大概还有两块，怎么了？”
　　余下的鬼魂彘甚至没有固定的位置，那陶郎若是如朱雀所言一直给芸娘喂魂，只怕会越来越难寻。

　　“没什么，只是想芸娘也是个可怜人。”瑛姑叹道，“年后我们就走了，若是找到余下的，也能让芸娘早些安息。”

　　……可怜，琏官又想起在城外做的那个梦，道：“就算找全，她也没法安息。”

　　前路黑黑，瑛姑突然停下脚步：“姑娘，那鹿皮书中可有记录破解鬼魂彘的办法？”

　　那鹿皮书她当时随手翻了翻，并未细看，琏官想了想：“那就再看吧。”

　　她点燃一根蜡烛，将书翻开，让他们近前都能看清楚。

　　之前在黄家不觉，现在才看到这鹿皮书天然一股黑气环绕。虽被琏官拿在手中，可那股黑气却使劲往瑛姑的方向撩去。

　　瑛姑扑散几次，那黑气又重新凝聚，都往她身上涌。她只好无奈地求助琏官：“姑娘，这黑气好奇怪……”

　　“此书有灵，想来是要认你为主。”琏官将书塞到瑛姑怀里，黑气果真就不动了。

　　瑛姑抱着鹿皮书，仰头看她：“这书既有灵，那能否问问治鬼魂彘的法子？”

　　“那便用心相问。”

　　瑛姑点头，虔诚地求问起来。

　　心里的声音刚落下，那鹿皮书突然又黑气缭绕。夜色中，它自动翻开书页，到某页便止住了，那上边画的就是鬼魂彘解析页。
　　见此，瑛姑一喜：“还真有用。”

　　鬼魂彘做法颇多，其实并非无法破解，可解法不容易，只能以魂换魂。

　　“姑娘，那陶郎其实不是给芸娘喂魂，而是换魂？”瑛姑看页面上的图画文字，觉得奇怪，“他若是换魂，朱雀应该知晓，她怎么不阻拦？”

　　“知晓不知晓，阻拦也无用。”琏官记得当时在黄家翻看鹿皮书，此书明明只有文字，并无图画。
　　到瑛姑手上，它阴气便愈重。这些不一样的内容，就是认主后，鹿皮书的示好么？

　　她看朱雀最多算半个邪修，身上修炼的痕迹不多。想来鹿皮书不认她作主，那书中的内容她就只学了皮毛。陶郎是她弟弟，他若是翻看到不一样的内容，照着法子做，朱雀也无能为力。

　　瑛姑合上书：“那我们就袖手旁观？”
　　其实未为不可，这些天琏官有些累了，想歇着：“你修炼这些天，正好可趁年前单独寻寻看。不知怎么办时，就问问这鹿皮书。”
　　它既认瑛姑为主，应该不会随便糊弄人。

　　既要过年，就要热闹，琏官想起桐山派过节的气氛，便抽出钱袋子扔给齐遇，让他接下来几天看着安排。

　　回到城外的宅子，她不管天色如何，先去西厢房睡下。

　　这一觉睡到第三天的午后，琏官起来闲逛，裴元正在处理宅子的杂草。

　　忙活了两日，园子杂草已除大半。

　　裴元一大早就开始干活，一刻不停，整个人都热汗淋漓。见她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便起身招呼她：“师妹，跟我一起拔草，活动活动筋骨罢。”

　　这宅子很大，但许久不曾收拾，灰尘跟杂草多的数不清。裴元素来讲究，前两天刚到此处还有些傻眼，明明就是座荒宅。
　　不过荒宅就荒宅吧，裴元想在此地过年，总比在芙蓉阁好。他前些日子躺太久，正好清理宅院的同时，又强健身体，一举两得。

　　琏官没有一起动手的念头：“你接着忙……”

　　今儿天好，虽然还是冷，但太阳却高高挂，洒下温暖暖的光。

　　晒了一会儿，她转道去厨房。

　　齐遇正在厨里忙活，天不亮他就赶车进城，两天下来买回不少果蔬、纸张笔墨、扫帚等物。
　　他正将新买的碗碟洗好放在柜子里：“回头你若是得空，可以画些年画，写写对联，或者剪些窗花。烟花炮竹我们明日再进城买，你看如何？”

　　“随你。”

　　灶里还烧着热柴火，琏官看不出煮的是什么，便走过去掀开盖。一股白雾迎面散开，她看到满满一锅水。

　　这锅沸腾的水里显然没有别的，琏官愣了愣：“吃的呢？”

　　齐遇失笑：“吃牛肉面好不好？早间买的牛肉全部都卤好密封放起来了，正好姑娘可以先尝尝味道。”

　　有肉有面，琏官点头，拉出桌下的条凳坐等。

　　面是已经擀好的，齐遇下面之前，将干净的白水舀出一些端到外头，又兑了些冷水，让琏官先洗把脸醒醒神。

　　她睡地太久了，整个人没回过神来。这时候的琏官也听话，说去洗脸就去洗脸。

　　等她洗好回来，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面也做好了。条条分明的面上铺满了卤香牛肉片，旁边是一碟烫好的豉油小青菜。

　　琏官拿起筷子，在桌前静静吃面，齐遇继续将剩余的碗碟码好归整。放好碗碟，他继续下面，将新的一碗牛肉面放到琏官跟前，方便她换碗。

　　吃第二碗时，坐在对面的他开始掰豆角，说起城里集市的热闹。
　　年前城里有不少东西卖，景山河一直炸河冰炸出了不少鱼：“炸上岸的鱼都成了冰坨子，昨日买了一大袋放在窖里，回头可以做糖醋鱼……”

　　琏官喜欢市井人家的热闹，亦喜欢听这些。

　　吃完面她与他一起掰豆角，掰了大半，她突然想到宅子里没有瑛姑的气息：“她真找芸娘了？”

　　“昨日天不亮就出去了，说今晚回来。”

　　琏官点头：“那晚间我们再一道出门赶集，这趟赶集得带红灯笼去。对了，你会不会做灯笼？”

　　他想到此前在黄家时，她问他会不会补衣裳……齐遇摇头：“大概不会做。”

　　等掰好全部豆角，琏官起身：“不会就学，这个不难。”

　　看样子她要教他，齐遇把豆角放好，含笑道：“那先谢过姑娘了。”

　　做灯笼得准备材料，她先去园里挑竹子，看上眼的砍几根，将篾子劈好一一放在廊下。

　　细长的竹篾是灯笼的筋骨，大红的薄纸是灯笼的面皮。琏官手巧，手指翻动间，很快就做好一个红灯笼。
　　廊下，齐遇边看边研墨，只见她又拿笔在红薄面皮上点花样。
　　见他好奇，她指着灯笼上的花，道：“这是凌霄花。”

　　景山城集市有红灯笼卖，但都又大又圆。齐遇第一次见那么袖珍的灯笼，堪堪一掌大小，当然灯笼不丑，甚至有些可爱，还有点熟悉……
　　齐遇怔了怔；为何他会觉得熟悉？

　　将做好的灯笼放在地上，琏官正想该怎么教齐遇，他已经动起手来。
　　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指点，他就修剪好竹篾长短，编织灯笼的骨架。齐遇做事有模有样，裁纸，沿着骨架铺薄纸，最后在上边勾画出几片兰叶。

　　两个红灯笼摆在地上，一样的大小，连折角处都一样。

　　两人突然做起灯笼，不远处除草的裴元原本是默默地看，现在不得不走过来：“师妹做这红灯笼，莫不是要去黑市？”
　　对于外乡人而言，有红灯笼，能更快找到去黑市的路。
　　裴元的衣裳都沾着杂草碎屑，琏官随手帮他挥去，道是。

　　“那烦请师妹辛苦帮我做个灯笼，我们一起去，稍后我自己给灯笼描画就好。”
　　琏官数着要去的人，问：花田去哪了？
　　宅子也没有小狐妖的气息。

　　“狐族传话让她回去，过完年她会看日子找来。”裴元思忖着，“师妹，我们也修书回门中报个信？”

　　花田不在，那做四只灯笼就够了。
　　琏官低头用剪子修竹篾：“师父出关必然会传话给我们，其他人你想写，我可以帮传。”

　　她这般说，裴元便道好，抬步进屋写信。

　　这对师兄妹有种你来我往的自在，旁人无法插入，齐遇只能去看他跟琏官做的小灯笼。

　　已是夕阳西下时，廊下洒照着晚霞的光，两只小灯笼若有似无地对碰一处，红艳又脆弱。

　　齐遇想起之前的熟悉感应该不是错觉，他本就会做灯笼……

　　只是他忘了，他会的，跟琏官做的，恰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