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翠微宫永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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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都返回长安的路途遥远，而且唐朝的水陆路交通速度都很缓慢，因此当贤妃杨絮抵达京城时，已是贞观二十三年阴历五月十五日（西元649年阳历六月二十九日）。她刚刚回到了大唐后宫，就惊闻皇上在南郊山上的翠微宫养病，而且病情沉重！
杨絮心底顿生不妙的预感！她不等皇帝传召，即于次日一大早赶往翠微宫求见。
到了翠微宫，杨絮尚未见到李世民，就先在廻廊转弯处迎面遇上了二姐杨吉与堂姐杨洛湄。杨吉小声告诉杨絮：皇上还没睡醒。于是，堂姐妹三人决定先到廻廊外花园中的一个亭子内去坐一坐。
杨絮才坐定，就急着问：“皇上是怎么病倒的？我离京之前，他还好好的呀！”
“唉！这都要怪一个天竺老僧！”杨吉喟叹道：“在你远行期间，皇上吃了他炼出来的丹药，就吃伤了龙体！”
“不过，皇上不想让臣民晓得是丹药所致，对外都宣称是痢疾。”杨洛湄补充道。
杨絮一听“痢疾”二字，立刻记起了十八年前在并州，突利上吐下泻，大夫诊断是痢疾...
“小妹，你在想什么？”杨吉见杨絮若有所思，就顺口问道。
“没什么！”杨絮将思绪拉回了现实，随口回应，又接下去问道：“皇上为何要吃丹药？”
“为了延年益寿啊！”杨吉感叹道：“皇上打从亲征高句丽失利，就变得体弱多病，才会想到用丹药来补身！这几年来，你有两年多时间陪福儿住在秦州，后来又为了母后的葬礼与周年祭，去了江都两趟，难怪你不太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皇上从高句丽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常吃丹药了。今年三月底，皇上信赖的一名天竺老僧自称炼出了仙丹，可以令人长生不老。皇上居然深信不疑，吞了下去！”
“事发之前，我们尽力劝阻过皇上。只遗憾，皇上听不进去！”杨洛湄颦蹙柳眉，轻叹道。
杨吉与杨洛湄都没有告诉杨絮：皇帝曾指示那名天竺老僧另外提炼两颗适合女人服用的长生丹药，并且说要让吉儿与洛湄陪朕永生。堂姐妹两人都怕杨絮听了会嫉妒，尽管她们俩确定，杨絮必然不信丹药那一套，但杨絮会在乎皇帝最想要谁永远陪伴。
李世民之所以命令天竺老僧制造两颗专门给女人吃的永春丹，并没有要三颗来也给絮儿一颗，主因是炼丹花费太多民脂民膏，为免民怨，李世民不想再增加支出，而已经投下的经费除了用来制造他自己的丹药以外，只够再提炼两颗，因此，在他心愛的隋杨堂姐妹三人之中，他只能选两个。
既然在李世民心目中，洛湄排第一位，于是当他考虑吉儿与絮儿两人该选谁时，未免想到了絮儿不断吃洛湄的醋，如果长生不老，日子永无止尽，就得要永远不停设法来安抚絮儿，恐怕会疲于应付...
这就是为何在李世民误信天竺老僧之时，他决定只选吉儿与洛湄两人陪他永生。他难免为此对絮儿心怀歉意。不过后来，他转念想想：自从贺逻鹘流放以后，絮儿对朕的感情似乎就越来越淡了。那么，在追求永恒的道路上，朕为了洛湄而宁可放下絮儿，也就无须对絮儿感到太内疚了。
对于絮儿，李世民最近几年来一直不解：为何她总要找理由离朕远去？不但要去秦州照顾儿子，还要去江都祭拜嫡母！若论嫡母，萧皇后也是吉儿的嫡母，怎么吉儿就只在长安跪辞嫡母灵柩，并没有央求去江都送葬，更没有动念要去江都参予嫡母的周年祭？
李世民内心固然不痛快，他还是准许了杨絮两度去江都。对于女人，李世民只有在生理方面，认定了她们口中说的“不要”其实等于“要”；在别的方面，他出于怜香惜玉之情，都相当尊重她们的意愿。既然杨絮动不动要远游，好像把后宫当成了拘束她的鸟笼，李世民就干脆放絮儿自由。
李世民并不明白，杨絮尽量制造别离，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唯有别后，李世民才会特别珍惜絮儿在后宫之中的日子，而在一个月内来找絮儿的次数超越杨洛湄。杨絮发觉：以往用尽了种种方法与杨洛湄争宠，都比不上暂时离宫这一招有效！
当然，杨絮这样做，还有一部份原因，是来自于贺逻鹘与阴翠媗不约而同，都坚称李世民铁定谋杀了突利。阴翠媗毫无证据，只凭她对李世民的了解，也竟敢那么一口咬定，反而比贺逻鹘提出了有人证，还要更令杨絮对李世民起疑！每当杨絮想到李世民很可能是杀夫仇人，就宁愿设法跟他分居！可是，每次杨絮找到了藉口远离，却又会渴望赶快回宫，再经历几个月侍寝次数胜过杨洛湄的好时光...
杨絮矛盾的思虑，李世民一无所知。李世民完全料想不到，生性直率的絮儿已变得会隐藏心事了。然而无论如何，李世民对絮儿尽管比不上对洛湄，却向来颇为眷愛，从未改变。这一天早晨，李世民刚醒来时，正好精神还算不错，获报杨贤妃来了，不由得顿感惊喜！他立即吩咐一名太监去带杨贤妃进来，并让另一名太监从旁扶着，在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他屏退左右，好与杨絮无话不谈。
杨絮走到了李世民的病榻旁边，屈身请安。她惊见一向魁梧壮实的李世民瘦成了皮包骨，当下心中猛一阵抽痛！
“你总算回来了！”李世民有气无力，悠悠叹道：“你再不回来，恐怕见不到朕了！”
“请皇上别这么说！”杨絮赶紧劝道：“只要皇上安心休养，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你向来直话直说，就别讲这些虚言了。”李世民苦笑道：“朕倒是有件事，闷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想要问你。”
“什么事？”杨絮一头雾水，不禁以纳闷的语气问道。
“自从贺逻鹘流放岭南以后，为什么你对朕，就大不如从前了？”李世民打开天窗说亮话：“难道，朕给了贺逻鹘一条生路，你还嫌不够？你应当明瞭，朕不可能判他无罪啊！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杨絮差点被问住了。然而，她想了一想，忽然间打定了主意，要趁机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否则，万一皇上病入膏肓，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于是，她郑重说道：“如果皇上答应，不管絮儿今天说什么，都不会降罪于贺逻鹘，絮儿就告诉皇上实情。”
“好！”李世民爽快回道：“贺逻鹘已经流放了，朕保证不会再给他更多惩罚。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是！”杨絮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坦白说道：“絮儿在贺逻鹘流放前夕，承蒙皇上恩准去探监。就在那天傍晚，贺逻鹘说他甘冒生命危险，夜袭九成宫，为的是要报杀父之仇。”
“什么？”李世民蹙起了浓眉，忿然问道：“他凭什么那样胡说？”
“贺逻鹘说他有人证。”杨絮据实答道：“他说他跟他叔叔结社率两人到并州去，找到了当年治疗突利的那个大夫。结社率半夜扮鬼去吓那个大夫，结果吓得那个大夫招认，他屈从了官方指示，先用泻药害突利腹泻，再假装当作痢疾来治，暗中开了更多泻药，加上催吐药，直到突利虚脱身亡为止。”
“哦？”李世民脸色一沉，冷冷问道：“他那么说，你就信了，是不是？”
“絮儿不肯相信！絮儿当场反驳，说那八成是结社率买通了那个大夫，欺骗贺逻鹘！”杨絮抑制不住激动，略带哽咽答道：“问题是，贺逻鹘那番话，难免留给了絮儿一些阴影。这就是为什么，絮儿变得在皇上面前容易心不在焉，有时候还会宁可离开一阵子。”
“原来如此！”李世民恍然大悟，点头应道。
“贺逻鹘错怪了皇上，对不对？”杨絮怀抱着希望问道：“皇上绝对没有谋害突利，对不对？”
李世民听了此问，一时之间，竟无法作答！他默默垂下了头。
杨絮眼看李世民默认的表情，不禁大惊失色，骇然叫道：“不！突利是皇上的拜把兄弟，又对皇上忠心耿耿，压根构不成任何威胁！皇上仁义为怀，不可能对他下毒手啊！”
“朕并不想对他下毒手，但是，结社率密告他谋反。”李世民仍然低头垂眼，缓缓开口坦承道：“想必你听说过，朕对谋反案，一向是宁枉勿纵。再说，朕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杨絮脱口惊喊道：“怎么会是为了我？”她震撼过度，以致忘了用“絮儿”或“臣妾”作为谦称。
“因为，你跟他在一起不快乐，朕想带给你快乐。”李世民低声简答道。
杨絮听呆了！她在瞬间热泪盈眶，含泪回顾，自己那些年不满突利庸懦，时常溢于言表...
李世民见杨絮无言以对，就迳自接下去由衷倾诉道：“朕总觉得，别的男人都不懂得如何对待女人。朕看他们在女人面前不得要领，往往恨不得代替他们，去好好取悦他们的女人！”
“的确，皇上最擅长取悦女人。只不过，皇上的女人这么多，每个女人能分到几分之一呢？”杨絮一边任由泪水涔涔滑落，一边忍不住含恨质疑道。
“你说得没错，这正是朕今生的一大憾事啊！”李世民不以为忤，坦率感叹道：“有许多夜晚，朕真是但愿能化身为三个男人，分别去找你、洛湄，还有翠媗！噢，应该说至少还要再多一个分身，去陪你二姐才对。朕与你二姐虽然像是老夫老妻，比较欠缺情趣，却还是有一份细水长流的情义。”
“皇上这么有情有义，为何就不念突利的拜把兄弟之情呢？”杨絮呜咽着大胆质问道。
此言勾起了李世民对突利的歉疚。李世民面露愧色，语带艰涩答道：“朕亏欠突利的，只能弥补在贺逻鹘身上了。你跟贺逻鹘通信频繁，想必已知，贺逻鹘在岭南，并没有像一般犯人那样服劳役。他在饮食起居方面，都得到了最特殊的优待。岭南的官兵们只在暗地里监控他，并不妨害他的行动自由。哪天他要是看上了某个姑娘，即可在当地娶妻生子、落地生根，为突利延续一条命脉。”
杨絮听着，蓦然记起了贺逻鹘曾在信上写过一句“仇人尚在，何以家为”，显然决心要等到李世民驾崩了才肯结婚。同时，杨絮望着李世民形销骨立的模样，不免暗自感慨：贺逻鹘日夜期待的那一天，大概就快要到了！李世民昭告天下的不治之疾，凑巧就是他暗杀突利的阴谋所用的病名！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李世民半坐半躺在病床上，抬眼看了看怔怔站着出神的杨絮，就转换了话题，略带往常惯有的霸气说道：“你回皇宫去吧！因为你活力特别充沛，所以，朕并不想让你看见朕最后奄奄一息的样子。朕嘱咐翠媗留在皇宫中，又把起初跟来的武媚遣送了回去，也都是出于类似的考量。翠微宫这边，有你二姐与洛湄两人随时待命就够了。”
他稍作停顿，喘过了一口气，又望着杨絮，郑重说道：“对了，无论你对朕，怀有多少记恨，朕都要你记得，朕会带着这块咬痕，在昭陵，等你过完餘生的岁月。朕盼望到时候，你会心甘情愿，回到朕身边！”
虚弱的话声方落，李世民就抬起了左手臂，让睡衣的宽袖滑落，展现干枯手臂内侧仍旧清晰可见的红褐色咬痕给杨絮看...
这向来是杨絮最招架不住李世民的一个动作。此时此刻，杨絮从心底直冒出来的反应尤其激烈无比！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去亲吻，也没有去重咬那片伤痕，却是猛然一个转身，不顾自己尚未依礼告退，就往外跑！
门外等候的杨吉与杨洛湄目睹杨絮哭着跑出来，都吃了一惊！杨絮则不顾她们俩错愕的表情，也不理二姐杨吉的叫唤，只管狂奔...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翠微宫永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