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镜湖瘴雾（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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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杨予就不困了。
他和其他选训生们挤在一起，像待宰的小动物一样被工作人员粗暴地赶进运输机后舱，从头到尾就没一个正眼。
正如萨连科在动员大会上说的那样，在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军籍，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白底黑字的编号胸牌，与一台基地配的腕机。
“178号”——也不知是不是最后强塞的名额，杨予现在叫这个。
狭窄的舱内有四纵排五十人座位，中间两排背对背焊死，与舱壁两排面对面。过道不过半个肩宽，杨予身前怼脸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小伙，近两米的身高像黑塔一样，强壮的肌肉把最大号的作训服都绷紧了。
小伙子编号84，头发基本剃光了，但脑门上顶着一撮银色，在脑后扎了几束银色脏辫。男人浓眉大眼，嘴唇很厚，就不知怎么整个人僵直笔挺，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由于空间逼仄，那目光就灼灼地落在了杨予脸上，带着某种屙不出屎的苦大仇深，简直能在他脸上戳出两个洞来。
杨予在心底叹了一口。
您没事吧？
逼仄的空间半点也不透风，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机油味。也不知飞行员是不是故意的，把飞行器开得像战斗机，一会儿几个G的加速度上天，一会儿又自由落体，时不时还在空中给你来一个360°高速洗衣机旋转。
不知是谁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快到了，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天弦基地了。”
杨予好奇地侧过头，瞄向舱壁上的渐变窗户。
北方的旷野尽头，六座金属方尖塔高耸入云，而在塔尖之上，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白色的、C60足球烯结构建筑，在雾气里若隐若现。据说，这是人类最高尖的科技，可以探查传说中“宇宙的裂口”。那裂口是一个怪异的、人类尚不能理解的高维世界，异动时会出现维度融合，爬出恐怖的怪物。
而天弦基地，便是这裂口的守卫者，将怪物掐死于襁褓之中。
大家都说，这是人类文明的前哨站。
突然，机舱一阵剧烈的抖动，头顶的照明“滋啦滋啦”地灭了几秒，舱内哗然，但很快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随后，杨予感到身前的小伙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他被一种危险的直觉击中，本能地释放出荧绿色的精神光丝。就在光丝碰到黑人小哥的那一瞬间，杨予感觉脑子里被重重打了两拳，每一拳头都是一个字：“想！吐！”
随后就是一击连环组合拳，铺天盖地的思维弹幕淹没了他的大脑——
“好晕！”
“想吐！想吐！”
“狗屎，这飞行器上怎么还没有呕吐袋？”
“不行，太丢人了，我可以死但不能第一个丢人！”
杨予抬起头，看着对方额角的冷汗与咬紧的牙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如果对方就这样喷射出来，第一受害者就是——
杨予迅速掐灭了脑海里的马赛克画面，眼珠子四处打转。然而，这是运输机而非客机，每个座椅上就只有两条安全带，除此之外，就连个卫生间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呕吐袋了。
他们所有的行李都被收走了，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是基地发的。杨予放出更多的精神光丝，开始有意识地开始搜索周边人的脑子。
有没有人拿了户外防水袋？塑料袋也行？
杨予使劲在人脑子里翻箱倒柜。
没人身上有塑料袋。
不过，杨予在63号同学的脑子里捕捉到一条重要信息——这位红发帅哥家境殷实，但携带的大量行李都在报到处被那位教官给没收了。最后，他好不容易成功偷渡了几个安全套，现在全部藏在他的鞋子里，就压在鞋舌下面。
杨予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军靴上，鞋绳草草系着，往外留下挺长一缕。
安全套在野外可以当成储水袋，其延展性非常可观。
就在这时，飞行器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杨予趁乱伸长了腿，不动声色地踩在了他的鞋带上。随后，飞行器又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滚翻，杨予颇有技巧地一碾脚尖，对方鞋带便松散开来。
飞行器悬空滚了三下，三枚安全套噼里啪啦地从63号鞋舌下甩了出来。也正在此时，不知是谁在哪里带头“呕”了一声，杨予感受到黑人小哥内心瞬间阴暗形变——
他可能真的忍不住了。
杨予眼疾手快地捡起一片，直接撕开，拉大口子往84号面前递去。
“呕——”
杨予：“……”好险。
63号心痛如刀绞：“……”我的套子？？？
84号吐得泪眼汪汪：“……谢谢你！”
不远处，一个黑发男生绕有兴趣地侧过头，目光落在杨予身上：“你之前哪个部队的，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杨予瞄了一眼他的胸牌，目光扫过对方右眼眼角的泪痣，语气淡淡的：“安全部，文职。”
9号“哦”了一声，故意拉长尾音：“你就是那个要带着点心来选训的小少爷。”
周围传来几声嗤笑。
杨予懒洋洋地一勾嘴角，没和人计较。
可就在这时，“啪”的一下，照明再次熄灭，机舱陷入一片漆黑。随后，舱体猛烈颤抖，仿佛在空中撞到了什么。惊恐的、焦虑的情绪在周围爆起，杨予感到耳畔一阵蜂鸣，仿佛有无数根针从左边太阳穴刺入大脑，又从另一侧穿了出去。
杨予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天旋地转，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心脏仿佛抵在了嗓子眼上，上空落下氧气面罩，几个G的加速度让他眼前一黑。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
等杨予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全身被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气囊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挣扎着伸出手，一拉放气阀，软垫这才软下去一些。杨予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才回过神来。
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片幽暗的森林，二三十米高的杉树林几乎遮天蔽日，枯黄的落叶厚厚地堆积在地上，踩上去像泥巴一样松软，冷风在树间“沙沙”游走，偶尔带来几声鸟鸣——没有同伴，没有飞机残骸，什么都没有。
杨予心想：难道是飞机出事后，他被自动救生系统远远地甩了出去？
他低头检查了一遍身体，似乎没受什么伤，可眼下他没有任何物资，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么一台基地刚发的老式腕机。
杨予尝试着点开腕机，可无论他点开哪个功能，地图，定位，还是呼叫总控中心——loading的图标旋转半天，最后跳出一个报错——“无信号”。
杨予蹙起眉头。
离开天弦军区后，的确就是域外。虽说联盟在域外没有建立完整的通讯网络，但刚才飞机上都已经能看到天弦基地了，这里怎么会没有信号覆盖？
杨予尝试了好几个频道，没有一个能发出信号。
说来也奇怪，其他人呢？哪怕是飞机在空中解体了，人怎么都被抛得那么远？
杨予正纳闷，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到了84号，也就是之前飞机上坐自己对面的那个黑人小哥。
“178！太好了——”84号几乎是狂奔而来，急得语无伦次，“阿曼！总算让我找着人了！你受伤没有？有没有遇到其他人？”
杨予摇了摇头。大约是因为他们坐的位置比较接近，所以落下来的地方也近。可他的目光落在84号领口，心头蓦地一跳。
不。不对。
之前在飞机上，这位大哥吐了，虽说没有喷到杨予，但他记得很清楚，安全套回弹时溅出一些呕吐物落在了84号领口。
可现在的84号的领口，干干净净，就连半点水渍都没有。
杨予心中警铃大作。
他探出绿色光丝，在人大脑里搜了一圈，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太紧张，导致精神高度集中，杨予没能获取任何信息。
“快，别傻愣着，咱们一块儿走吧。我打算先找到飞机残骸，说不定会有人需要帮助。可是飞机掉在哪里了？怎么就连火都没有？”84号自顾自地一把抓起杨予袖口，拽着人就想跑。
杨予吃痛地“啊”了一声，故意一趔趄，摔在地上。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眸里瞬间泛起一层水雾，仿佛是疼的，他唇角微微颤抖：“对不起，我着陆时可能腿受伤了……好痛，我走不了了。”
84又崩溃地大喊了一声“阿曼”，随后做了一个深蹲的动作，像一张巨网一般展开双臂：“来，我背你！”
杨予：“……”倒也不必如此热心。
他喉结动了动：“这，这也太麻烦了……要不，你先去找找其他人？”
84号看了一眼即将下山的太阳，又看了一眼杨予的腿，点点头：“行，那你先在这儿等着，等我找到其他人就来找你！”
杨予道了一声谢，目送84号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丛林中，满脑子都是他那干干净净的领口。
一个奇怪的猜想逐渐成型。
与此同时——
天弦中枢，模拟机控制室。
178名选训生变成了178个小屏幕，正密密麻麻地漂浮于空中，各项生理指标实时显示。萨连科双手撑在操控台前，只需要随便拿手指一敲，那名学员所在的环境就会被放大，以3D投影的形式出现。
他身后，几个特战队队员正在吃瓜看戏。
江洛羽双臂展开搁在椅背上，塞了一把爆米花进嘴里：“我靠，上一届我参加选训的时候，你们这群屌人是不是也在这里吃瓜看戏？”
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粉色大波浪的女人半靠在座椅背部，从江洛羽身后捞起一把爆米花：“你们那一届有什么好看的？霍队可是请你们吃了一顿大餐，带你们参观了基地，介绍了各种规则，才进入弦域模拟的。”
她一提到霍队，不少人神色一暗。
“嗐，”女人连忙转开话题，“这些小屁孩人都还没到基地呢，直接模拟空难进弦域，太狠了，萨连科。”
“发疯还得看你，萨队。”
年轻的特战队队长侧过头，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冷冷一扫，所有人瞬间闭嘴。
“可能冲击大了点，这几个学员——”萨连科在全息屏上圈出几个编号，“精神判定下30了你们跟踪一下，容易出现幻觉，不要让他们自己伤到自己。”
希洛的目光扫过大屏幕，拿教鞭指向屏幕一角，吹了一声口哨：“哦豁，这人精神判定好高，竟然还有95。”
萨连科瞄了一眼，就注意到了编号178号。杨予不仅精神状态稳定，血压平稳，心率60，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从万里高空掉下来的样子。
眼看着其他选训生们一个个手忙脚乱——
有人大声呼喊试图寻找同伴，有人挣扎着爬树试图眺望远方，有人在森林里一路狂奔把心率飙到200，有人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萨连科调出178号实时监控，只见杨予将缓震气囊靠着大树铺开，调成暖气模式，整个人像陷沙袋似的陷了进去。他一双长腿伸得笔直，十指相扣于腹部，舒舒服服地躺在气囊里，正悠闲地看着天空发呆。
江洛羽爆了粗口：“艹，这人是来度假的吗？”
萨连科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诧异：“他发现了。”
“不可能吧？”江洛羽狐疑地皱起眉头，“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我们在哪个环节露了马脚？”
模拟机内，杨予正把玩着腕机。
他点开显示“无信号”的总控通讯，根据时间来看，飞机失事后，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这让他进一步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飞机上有178名各大军区选出来的尖子生，说是联盟的未来也不为过。航线则是每天都正常通航的普通路线，且不说为什么会出现意外，哪怕真的发生意外，坠机后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信号，没有救援？
每年天弦烧最高的军费，不可能只有这点应急水平。
所以，杨予心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场“空中事故”应该只是选训中的一环。
心累，再躺一会儿吧，这个暖气囊还怪舒服的。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树枝上爬出一只全身精亮的黑色甲壳虫。它展开翅膀，带着星点冰蓝色荧光，飞到杨予身前悬停。
这是一台做成甲壳虫模样的无人机。
杨予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可在那一瞬间，他在小飞虫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精神力气息——仿佛是海上的浮冰，覆雪的松林……
他盯着小甲虫，慢慢露出一个拍标准照的笑容：“戏好看吗，萨连科队长？”
总控室里，江洛羽只觉得自己被这个笑整得头皮发麻：“操，这也太邪门了，他怎么知道是你！”
萨连科没搭腔，无人机身上蓝光爆闪，一条银蓝色的电流像鞭子似的当空劈下，杨予来不及起身，只能扒拉住充气气垫将自己裹住，一个侧身躲开。气垫帮他挡了大部分伤害，但手背上还是挨到了一下。“嘶啦”一声，只见气垫身上裂开一道焦黑的痕迹，随后，整个憋了下去，漏气了。
杨予：“……”教官，你是不是玩不起。
萨连科在总控室打了个响指，淡淡道：“有学员发现了，正式开始吧。”
瞬间，178台腕机同时连上信号。
杨予眼底绿光一闪，大脑与腕机同步成功，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全息目录在眼前一条条展开。杨予耳畔响起没有感情的系统音：“选训生178号，欢迎进入弦域模拟机。”
“弦域，是高维宇宙与现实接壤的一扇‘门’，它是一个1:1模拟现实的信息态空间，”系统介绍道，“在这个世界里，来自现实世界的你与来自高维宇宙的外星生物皆以信息态存在。”
所谓信息态生命——
人类为了研发数字生命，与一种名为“磁粒体”的细胞器发生二次融合，神经元细胞给磁粒体提供养料，而磁粒体提供生物信号转化为电磁波的能力，也正是这个进化，让大脑联网、脑控机械、以及数字态永生都成了可能。
杨予恍然——所以，84号胸口没有呕吐的污渍。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在这个所谓的“弦域模拟机”里，并非真实的本体，只是通过磁粒体的精神投射罢了。
杨予低下头，看向自己张开五指的双手。
可是，这个“信息”世界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踩在杉林落叶上的感觉，脚下轻微的“吱呀”声，从指缝间吹过的冷风……就连方才手背上被电流抽到的地方，也留下了一条火辣辣的红痕。
“您现在位于北纬58度30分09秒，东经116度48分12秒的域外森林，”系统在地图上圈出一块阴影区域，“该区域位于中央星城与北境之都雪落城的航线之上，数月前，一架民用飞行器SA1702在此处失联。事故调查队进入森林后亦离奇失踪，该区域已被联盟列为禁航区。”
“调查员，请尽快找出飞机坠落原因，并活着离开这片被诅咒的森林。”
——坠机？
杨予一哂，心说这考核还设计得挺有代入感。他从瘪气的气囊里挣扎坐起，问道：“那坠机的乘客呢？安全气囊没有弹出吗？”
人类建立Mars基地，出走太阳系，航天技术高度发展。在杨予生活的这个年代，“死于坠机”就好像古蓝星人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丧命一样罕见。
然而，系统并没有给出答案：“暂无相关信息，请您自行探索。”
“那飞行器坠毁地点呢？”
系统冷冰冰地重复：“暂无相关信息，请您自行探索。”
杨予抬起头，再次看向森林。入目的景色并无变化，但杨予直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风停滞片刻，又像蛇一样伏地游走，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林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注视着自己，视线仿佛带着某种黏腻的、冰冷质感……
可杨予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
系统再次跳出一条提示——
【第一阶段任务】
请在太阳下山前，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住所。
注意：夜晚的森林很危险。
杨予看向地平线，太阳斜斜挂在天边。金橙色的夕阳没了温度，棱角分明地刺入林间缝隙，被拉长的树影张牙舞爪，交叠成远方更浓郁的幽暗。
大脑在与腕机同步连接后，杨予眼前出现了一个由天弦中枢AI辅助的视觉引导系统。当他的目光落在夕阳上时，视野右下角跳出一条不停变化的读秒倒计时——离太阳下山还有1小时57分23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镜湖瘴雾（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