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帘外》鳯舞鱼跃

78、血浪

　　黄雅琴像一只胆小谨慎的老鼠，在上海的小巷里定位精准地穿梭着。她来到那条幽深小巷的尽头，门头紧闭，她心跳得厉害，轻轻敲门，那门能推开。

　　里面除了桌椅空无一物，黄雅琴提着心继续往里走，那间小屋连四边有钉眼的角都铲了，黄雅琴赶紧退出来。

　　她想问又不敢问，虽然能见到几个路过的老街坊，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了。她佯作购物的女人，在附近街上转来转去，以期遇到一张能救赎她内心的脸，什么都没有。

　　她扩大范围，在方圆五里范围走啊走，可一整天还是没有遇到一张熟面孔。她经过一片小洋楼，里面传出欢歌笑语，悠扬的琴声伴着喷泉声流淌到街上，轻轻的，随风包裹住路人。

　　她突然感到双脚很痛。她为了扮成购物的女人特意穿了一双高跟皮鞋。她坐在路边把脚伸出来，脚底和脚后跟都是水泡，她今天还得回家去，她看到一对对、三五成群的绅士太太们满面春风从车上下来，男士弯着胳膊，女士拎着漂亮的小包，轻轻提起新潮的各色裙子，挽着身旁的男士，一起步入一那一座座小洋楼。烤肉的、蛋糕的、以及红酒的香气夹杂在一起，清幽地飘出窗外，再一次将饥饿痛楚的她裹挟住。

　　她捂住脸放肆地哭起来。

　　“走开走开！没看见我们大小姐今天订婚吗！晦气！滚滚滚！”黄雅琴的鞋子被两个下人踢飞到街上，幸好他们没动手打她。她赤着脚一瘸一拐追去捡鞋子，石子路面无情地将水泡戳破，她的双脚更痛了。

　　她挪到对面，又是一幢洋房，也是一样欢畅的光景。未等她坐下歇脚，又是一个仆人飞快地向她走来：“快走！快走！不要影响我家主人宴请！”

　　两旁都是不同的洋房建筑，都是一样的将她驱赶着，一些穿着旗袍戴着璀璨珠宝的太太斜着眼睛看着她，又笑吟吟挽着男士昂首挺胸，在管家的指引下进入大门。

　　一整天，没有人来接她，她想象着有人能从她背后唤一声“黄同志”，再把她带去另一间小屋，告诉她有了新的落脚点，可是霓灯繁华，喧嚣热闹，却没有她的邀请。

　　她今晚是回不去了，艰难地找到一间还算整洁的旅馆。店小二告诉她：“客官，最近严得很，时不时会被警察叫着开门，您千万别介意。”

　　黄雅琴一惊，问道：“为什么？就你这家这样？”

　　“哪有哪有。”小二怕黄了生意，连连摇手，解释道：“都一样，每家都被查得很严，越是蹩脚的查的越严，咱们这种算好的了。”

　　“哦，是怕聚众干坏事么？”

　　“嘿，客官，您说对一半。”小二声音低下来，悄声问道：“你知道叫赤什么的一个组织么？他们可会隐蔽呢，而且又没钱，只能落脚破旧的地方，之前被端了好几个点，现在有的出了城，有的只能住蹩脚的一小间房，所以警察查得严呗。”

　　黄雅琴警惕着，假做轻松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是里面的人？”

　　“客官！您可别瞎说！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最近动静这么大，谁不知道……”

　　“那就别说了，我可不感兴趣！”黄雅琴冷冷回道。

　　嘴碎的小二被碰了一鼻子灰，见这个冷淡面容的女人已经将脚搁在床上，连忙招呼：“客官，我给您送两瓶热水啊。”

　　黄雅琴说完一声“谢谢”，房门被轻轻关上，她将脸捂进被子，无声地抽泣起来。

　　夜里果然来了两波警察，粗暴地踹门，小二跟在后面，先对着警察点头哈腰，又对着被吵醒的客人点头哈腰。

　　警察一脸警惕地问黄雅琴：“一个女人为什么住店？”

　　“长官，我走亲戚。”

　　“为什么不住亲戚家里！”

　　“亲戚家里地方太小，况且我是去看望病人的，一直咳嗽不敢多留。”

　　“进去吧！小二快关门！”警察害怕传染上肺病，不再多问也不及细看，连忙转向下一个房间。

　　黄雅琴踮着脚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回到家里。

　　佟元举问道：“找到人了没？”

　　黄雅琴神色黯然：“没有，都没了。”

　　佟元举明白她的心思，轻声说道：“快去洗一下澡，先吃点饭，你报社里两个同事昨天找你了。”

　　按照黄雅琴的性子，她理当马上起身，飞奔去报社。只是现在她的腿脚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点头答应，洗了澡，敷上药膏，缠上两条纱布，慢悠悠走进厨房。

　　黄雅筝见到姐姐没有过多的欣喜，默默地坐在一边。

　　“进科去找筝妹她同事的家了，挺难找的，还没消息。”佟元举在一旁解释道，给黄雅琴的饭碗上堆满菜。

　　黄雅琴的思绪被激醒，她突然放声大哭，她的孩子被母亲的恸哭声惊吓到，也哇哇大哭起来。她放下饭碗，拽着妹妹的手，哽咽道：“我找不到他们了，我一个都找不到，我也看不到流血的痕迹，我更看不到被拖走的工人，我只看到洋房和宴会，我只闻到酒香和肉香，这就是在上海发生的事！”

　　她匆匆吃完饭，叫来一辆黄包车，往报社跑去。

　　“小哥，慢点跑，走着就行。我问你，你们车行有工会么？”黄雅琴静静地发问。车夫小跑拉着，还算轻松，便能答话：“有呢！”

　　“你加入了么？”

　　“入了！”

　　“你们要组织斗争么？”

　　“没了！”

　　“什么没了？”

　　“工会主席被抓了，枪毙了。”

　　“那接下来你们想怎么办？”

　　“不晓得。”

　　黄雅琴一时不知道问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问：“你们想继续运动么？”

　　“想啊！没人喽。”

　　“你们可以和其他行业的联合起来一起斗争啊！”

　　“一起？太太，你告诉我怎么一起？我女人的纱厂的工会主席也没了，怎么斗？他们有枪，我们要养家糊口，我们也怕死。”

　　黄雅琴张了张嘴巴，浑浊的空气将她的口腔填满，她发不出声音。

　　到了报社门口，拉车的小哥接过钱就走，破碎的窗玻璃好似与他隔绝，黄雅琴好心痛。

　　“雅琴姐！”“雅琴姐！”几个年轻人从报社里飞奔而出，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将黄雅琴紧紧抱住。

　　“雅琴姐，就剩我们几个了么？”一个女生满眼委屈。黄雅琴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另一个女生接道：“雅琴姐，我们几个这两天过来收拾了，除了门窗没来得及修，其他都还原得差不多了。”

　　黄雅琴点点头：“进去看看吧。”

　　几人簇拥着她一起进入。放眼望去，桌子已摆整齐，刊物已整理完归位。“雅琴姐，我们看了一下，两台机器彻底损坏，三台机器现在运行起来有毛病，只有一台机器还能动。”一个男生走到那台能动的印刷机面前，十分难过的垂下头。

　　“能动就好，只要能动，我们就应该让它动起来。”黄雅琴一字一句说道。

　　“雅琴姐，现在就剩您带领我们了，其他地方也没人派过来，姐，您当我们的社长吧！”突然间，另一个男生喊着，他的话语引来其他人的赞同，“对对，雅琴姐，您当社长吧，我们继续干！”

　　“我们能写能印，最多报纸少印些，总比没了好。”一个女生啜泣着说道。

　　黄雅琴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你们不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么？”

　　“我不怕，要是都怕那就完了！”当一个圆脸胖身的男生发出声时，其他人深受感染也附和道：“我也不怕，大不了用我一个人的命唤醒百千万灵魂！” “我也不怕，我没家没负担！” “我也不怕！”“我也不怕！”

　　“好，好，”黄雅琴哽咽着，动情地说道：“兄弟姐妹们，那就让我们直面困难去克服它，解决它！我们现在经费不够，这唯一一台能用的机器要全力保护。这一路过来，我想到一件事情和你们商量：现在只有我们十个人，人手太少，可不便招人，我们得晚上轮班护着这报社，女生每晚两人，正好你们四个，男生每晚一人，你们五人正好五天，我就一隔一，晚上十一点走，或者早上四点来……”

　　“这怎么行！雅琴姐，你这样太累，不能全部时间放在报社上！”黄雅琴还未说完，便有几个人嚷嚷打断了她。黄雅琴比了一个 “安静”的手势，继续说道：“你们既然推举我为社长，我就应该有当先锋的觉悟，要么你们来当，我一个人守一晚班的？”见底下安静，黄雅琴继续道：“报纸要改名，也不能只写文章，不识字的多，写得再好影响力也不够，小程小李小芸，你们三个画画好，那咱们就转型，往漫画上去发展，用画报的形式来说时事，大家意下如何？”

　　黄雅琴接着一片叫好声继续说道：“既然定了调子，那我们就商量一下改名字，我想到用咱们人数命名，叫《十君子画报》，你们看怎么样？”

　　这四月的天空总算出了一点晴日。

　　卫太太给卫老爷整理着领子，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后连声赞道：“老爷，这身衣服你穿着真合适。”

　　卫老爷正插开双手，听罢交替双手朝衣袖上拍拍，道：“合不合适都得穿，穿上容易，脱下来费一层皮。”

　　卫太太道：“那是人家，你可不是。”

　　卫老爷道：“都一样，我不是天才，之前几个也不是庸才，可钱收不上来只能找人顶事，之前他们几个撤的撤走的走，每一任都费尽心思搞钱，都是失败，这次还不知道是我托他的福还是他托我的福。”

　　卫太太道：“你之前说依他就答应弄个闲差当，还说教育交通都比财政好，是不是最后时刻逞强了？”

　　卫老爷笑道：“我的夫人啊，哪是我逞强？我巴不得别叫我呢，可人家发话，我不能去那几个，那是埋没我的才干，让我务必去财政上任，那我也不能推辞，再推辞还得想着身后一大家子呢。”

　　卫太太嗔笑：“明明就是你自己心里想的。”

　　卫老爷和其他几个同僚一起走马上任，本地报纸中规中矩报道着，除了《十君子画报》，当天就出了一副漫画：空中有一只火焰熊熊的大香炉，上面架着一个五座大风车，每个座位上摆满佳肴叠高金元宝，各有一只尖嘴大耳头戴官帽的老鼠端坐着，举着杯子作觥筹交错呼朋唤友状，前上方几道线，隐隐有几根飞上天的老鼠尾巴，表示前面几任已经滚蛋，中间还有许多西装革履的老鼠在排队，双爪拢在嘴边，写了两个字“快点”，似在催促上面的老鼠赶快挪位子给下面排队的老鼠。地上有三牲：病马卧地、耕牛吐血、瘦羊断腿，三牲身后三个圈棚已被火烧得灰飞烟灭。也没个题目，但任何人都能看得懂，连街边不识字的老太都教导孙儿说：“这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瞧，这马牛羊是咱们老百姓，都被那些老鼠烧死累死啦。”

　　《十君子画报》一举成名，连小孩都想从家里要两个铜板买一份看着玩。当局见状十分生气，可这画报主刊皆是无题的漫画，顺便插播小道消息，抓了不讨好，只能暂且任之由之。

　　卫老爷屋里的书桌上恰巧放着一份“老鼠”报。卫太太正行至书桌旁寻个小物件，眼光落在这漫画上，先是对着獐头鼠目的老鼠一顿嘲笑，笑着笑着猛然醒悟，连忙叫来在一旁整理的丫鬟，道：“这报纸怎么能放桌上，赶快收起来，老爷看到可不行。”

　　“已经看到了。”随着门外声音响起，卫老爷一脚踏进屋子，“我说过么，这身衣服难扒，还没焐热看戏的就来了。”

　　“你也知道呢，老二让你带的也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夫人，”卫老爷拍拍卫太太的肩膀，转身走到书桌旁，“现在是什么时候，哪里能看出忧和喜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越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越是军政商都要搭上些。老大就让他安稳的继承家业，老四自己闯得不错，老五还不知道他今后落脚在哪里，估计得跟着他叔叔走，老二好歹是留洋的，教育科里正好有位子，他也考得好，过去正合适。”

　　老二卫重刚下班没多久，就有一个电话催来，起因是北京传来一件震动中西的大事，学生今日放学后才知道，他们把书包一扔，一声招呼就往衙门聚集，又开始示威游行罢课了。

　　“仲茂，仲茂！你好歹吃完再走！”二嫂正准备带孩子们吃晚饭，卫重突然将家规抛至脑后，从电话中接到消息就叫丫鬟去取外套。

　　“不了，你带孩子们吃饭吧，我可能晚上都不回来。去叫车来！”卫重吩咐一声拔腿就走。

　　卫重未到衙门口，抗议游行人群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卫重的黄包车无法靠近，只能再次绕道后门进入。

　　卫重刚踏进办公室，便有事务员跑来汇报：“卫科，许科长得过一会儿才能过来，说请您先统着拿个意见出来。”

　　卫重道：“其他几个呢？”

　　事务员道：“还有三个在来的路上，一会儿就能到，另外两个到了，就等您发话。”

　　卫重道：“我能发什么话，各位都比我资历老，老前辈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话音刚落，两个老科员就跟到门口，“小卫啊，外面那阵势太吓人啦，瞧瞧我们两个老家伙，都快被打破头，再这样闹下去要出人命呢。”

　　另一个老科员接着说道：“不怪学生老师这样气愤，这事情极其严重极其恶劣。小卫啊，你年轻又留过洋，多的是想法，看看怎么找个妥帖的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你瞧，不是我们弄出的事，却在我们的地方挥拳头，被上头看到不是个事。”

　　前一个老科员道：“这样的事多着呢，喊话和驱赶已经试过了，这次不管用，那些学生和老师满肚子火气，之前被打得掐灭想法，这事一出，全冒出来了，灭都灭不了。”

　　三人正说着话，事务员冒冒失失跑进来嚷道：“不得了不得了，许科长被拦在外头了！”三人连忙跟着跑出去，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许科长原本还用手臂挡在面前，不知谁起的头，一拳头朝他头顶心砸去，只见无数只拳头呯呯呯如雨下，打出了回响，许科长很显然被打到地上。

　　卫重三人无法靠前，正在此时，地面自动让出一个圈，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突然爆发出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打死人啦！”众人这才清醒过来，顿作鸟兽散，一时半会儿场外不见半个人影。

　　三人连忙跑下台阶，灯光下，只见许科长的头部没明显外伤，但逐渐泛肿，眼睛口鼻正在往外冒着血，地上已经染红大片，看来大家把对张大帅强烈的不满都结结实实发泄到倒霉的许科长身上。

　　一个老科员哪里见过如此暴力的景象，两眼发憷，前方瘫软成泥的一堆在他的眼中已是模糊一片。

　　卫重见状连忙让事务员把老科员搀扶进屋，自己和另外一个老科员分头行动：老科员熟悉警署、保安团的联系电话，颤抖着手指一连串拨打，卫重叫来自己的黄包车，连忙把不省人事的许科长往医院送去。

　　等卫重回来时，之前晕厥的老科员已经神醒，手旁一只茶杯，半杯子绿茶正冒着热气， “许科长怎么样了？”老科员颤抖着声音问着。

　　卫重道：“被抬去医院了，我已经让事务员通知他家属，现在家属陪着，我就赶回来了。”

　　老科员又紧喝几口热茶，继续说道：“刚才老伍叫了营里的兵过来，路上时间还是太长，基本没抓到。”

　　那个叫老伍的老科员正好走进来，听到两人对话，道：“老张，我请谭团长带队去搜，就算跑了也能找到。”

　　对于谭仕锋而言，现在的他确实成了搜人的一把好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他继续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皮鞭，指着几个地方一挥手，几百号士兵就将大街小巷封锁起来。

　　“兄弟们都给我查仔细了，一个嫌疑犯都不要放过！”谭仕锋勒紧马口，马蹄声像危险的信号声，在大街小巷“嗒嗒嗒”轻重缓急地响着。

　　士兵把屋子里的学生拽出来，当然他们对屋子是经过挑选的，深宅大院是不进去的，只有那一排排平民的房子遭了殃。

　　自宋以来，姑苏城深受文人雅士喜爱，城内朱门高墙鳞次栉比，平民之居落在巷口，虽然谭仕锋携手下不放过一条弄堂，也仅抓出来三成年轻人和学生，不便打扰的府邸依旧宁静如往昔。

　　桂兰的屋院也被搜过一番，屋内佟家四人的年龄都对不上，两个可疑的女人也不在家，士兵们只是又一次把几间房子翻乱，就往下一家走去。

　　一共抓了近百个中小学生和青年男女。谭仕锋、方团长、警署等一并盘问，层层突破，先把小学生放了，再把中学生放了，又把为数不多的女青年放了，最后把外围几个男青年放了，只留几个可疑人员。

　　那几个男青年中有理想信念坚定之人，也有见风使舵之辈，一眼瞥见残酷刑具时已经腿如筛糠，还未问询便和盘托出，更有为了保小命者，将谭仕锋他们掌握的、不知道的都邀功一般拱了出来，连发毒誓自己无辜。

　　谭仕锋冷眼旁观，给左右递了眼色，就把报信者放了，这样一来又是一波年轻男女被抓进去。

　　上次谭仕锋的大舅子迟迟未有回复，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刚刚接到上头指示：有反对倾向的组织一律剿灭干净。谭仕锋再次行动，一共一百三十一号人在夜幕中消失。

　　黄雅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此刻就剩她、两个女生一个男生暂且安全留在报社。那个男生前一夜值了晚班，正巧回家休息，那两个女生准备值当晚的班，留在报社和黄雅琴一起做校对。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写满痛苦，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等待同事们安全回来。

　　只回来一个平时动作慢的男生，他十分自责地告诉黄雅琴：自己在外围没挤进去，几个同事当时又是采访又是提问，抛出的问题十分尖锐，算是其他人动手的导火索。

　　“他们是英雄。”黄雅琴缓缓说着，“你们害怕么？”“我们不怕，如果他们能安全回来，我们就去迎接，如果他们回不来，我们就用轰鸣的印刷机来纪念他们！”一个娇小的女生斩钉截铁回答着。

　　黄雅琴道：“那我们印完今天的就先停刊，让我们静静等待他们的音讯。”

　　他们没有等来五个同事，有人提议改成《五君子画报》，更多的人反对：活着的和死去的都有不朽的灵魂，他们与我们同在。最后还是没有改报名，不过又恢复以往形式，作为纪念他们的同事，长篇报道着这起惨案。

　　沈家大房的续弦少奶奶宋娴拿着报道罕见详细的《十君子画报》对盈孚道：“最近外头又出乱子呢，你去问问你两个儿子，他们有没有参与，咱们家里得安安全全才好，可不能有被军队进门的坏事。”

　　盈孚道：“我时常提醒他们，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宋娴道：“他们里里外外都听你的？”

　　盈孚道：“我是他们的老子，他们能不听？”

　　宋娴闻言，略略一笑，道：“好好，他们听你的，可你也保不准他们接触的同学朋友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万一接触久了，对咱们家可不好。依我看你两个儿子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如给他们兄弟俩物色门当户对的姑娘，到时候在外跟着你做生意，在家里有媳妇管着，也不用被狐朋狗友带坏。”

　　盈孚道：“嗯，我去问问他们。”

　　谁知兄弟俩断然否决，旻羽和旻辉商量：“小嬢嬢的小叔叔是当空军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在万里长空翱翔，不过现在二妈当家，我是不能留洋了，那我就去陆军学校，反正我年龄够学历够身体素质也够，二妈在家里，我就不想留家里了。”

　　旻辉道：“大哥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再过两年我年龄也够了。母亲和妹妹没了，三弟不回来了，这家就变味了。”

　　旻羽道：“你可别流露出来，爹向着二妈。”

　　旻辉道：“我可不怕她，最多两年。哥，我会认真读书锻炼体魄，到时候咱们广州见。今后我也不回去了，大哥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旻羽道：“爹和二妈还说要交接生意给我，换以前，我应该担起责任，可咱们这房变化太大，我已经没这心情，以后就让旻远他们担着吧。弟，你别受我的影响，你应该找你自己想要走的路，在家里你是最弱小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帮不了你，你别跟二妈闹别扭，对爹不好。”

　　旻辉道：“哥，家里的事我听你的，但我也要跟着你出去。这次我班两个同学没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些兵只闯平头百姓家中。”

　　旻羽道：“我也听说了，我的同学中有男有女，被抓走了。他们不算平头百姓，但他们不知怎么被抓住了，好像因为加入了什么组织。弟，保护好自己，咱们学校见！”

　　过了三日，卫重终于回到家，他把许科长被打死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妻子和兄弟。

　　二嫂问：“你怎么不害怕？”

　　卫重道：“我留学时也见过当地的工人运动，人群占满大街，警笛声、火枪声从四处传来，人和人之间打成一团。我们几人躲进小洋房，眼睁睁看着一排排工人倒下，也是血流成河。在国外见多了，想回来，回来发现也一样，哪哪都一样。”

　　卫老爷终于开口道：“会有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