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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罂粟花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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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看此情景随即便福身向我请辞。
我淡笑着允了她先回去,转过身站定在原地,笑望着正迈步走过来的勖。
“娘娘,其实您不必这么做,”勖的笑颜一如既往的灿烂,两眼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尽管他是国王,他也没有权利给王族治罪。”
我抬眼看着他,想起之前璎珞一脸强忍着的愤怒以及我和勖莫名其妙的那出戏码,心下一下子便明白了,璎珞,你其实并不是在怀疑我,是吗?
“其实你也不必那么做,”我冲勖莞尔一笑,“我们都知道,他也不会给我治罪的,不是吗?”
勖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转而又迅速的“哈哈”笑出了声。
我看着他眼笑眉飞的样子,亦是微微的笑了。
在那个阴郁的秋夕堂前,勖眉宇间无与伦比的灿烂让我暂时忘了陈妃死去的疑虑,只是,我看着眼前的勖,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有一个未曾提起的真相。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天气渐渐开始转热,我着一件淡粉色的纱裙,慵懒的靠坐在斜雨亭内,看着湖中的鱼儿,微挽起衣袖,向外伸出手去,傍晚的柔风拂过我的肌肤,凉凉的,轻轻的,甚是惬意。
“娘娘……”芸儿提着裙裾,慌张的从小桥上跑了过来。
我侧过头去看她,只见她的额头微微的有一层薄汗,提起的裙边明显有一些灰尘,我微蹙了眉头,看来是出了什么事了,要不一向沉稳的芸儿也不会如此慌张。
“娘娘,”芸儿走到我的身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双眼通红的哽咽道,“求您救救宣丫头吧!求您救救宣丫头!”
我听的云里雾里,只得先拉了她从地上起来,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宣丫头?”
“回娘娘,宣丫头是芸儿老家的姐妹,在南宫当班,因为年龄小,人又单纯,大家都习惯叫她一声丫头。”淑儿看了看有些泣不成声的芸儿,接过了话茬。
我淡淡点了点头,转过头轻拍了拍芸儿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又问道,“她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芸儿不知道宣丫头怎么了,只是听南宫的小魏子来给我偷偷报信,说宣丫头快要被李妃娘娘打死了……”
李妃?以她的性子,不该去惩罚一个南宫的丫头啊?我微微思索着。
“娘娘,宣丫头虽然年幼,直来直去,但也不会轻易的开罪于主子们,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淑儿亦是微微思索了一瞬,冲我说着。
我点了点头,心下却下意识的开始好奇起来,怎么这南宫的丫头会得罪了李妃呢?
“我们去瞧瞧。”我站起身子,淡淡开了口。
陈妃意外死于北宫不过几天,李妃又开始在南宫闹事,这之间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淑儿搀扶着我走在通往南宫的小径上,想起那天李妃哭求着璎珞为陈妃做主的模样,我不禁开始怀疑,莫非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并非等闲?
南宫的弥雅居外,远远的就听见鞭子抽打在身上的清脆响声以及女子痛哭哀号的求饶声。
身边的芸儿不觉得加快了脚步,我拧着眉头,未进门便开口大声命所有人住手。
“啪”。
鞭子清脆的又一声划破了空气之后便没了声音。
踏进门廊,李妃一身墨色素花宫装,惬意的靠坐在椅子上,看到我,慌乱的掉了手中的茶杯,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瘫软在地上,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
“娘娘……”她小声喃喃着。
周围的婢女侍从也慌忙向我屈膝行礼。
我踱步到李妃身边,淡淡的扫了一眼微微有些发抖的她,继而坐到了李妃之前坐着的椅子上,抬眼便看见了趴在一张长凳上的宣丫头,冰清玉洁,眉清目秀,只可惜此时的她,遍体鳞伤,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伤痕,她侧脸趴倒在长凳上,似乎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
我伸手示意芸儿去看看宣丫头,平静的开口道,“李妃,你这是演得哪一出?”
看我并不动气的口吻,李妃似乎有一些慌乱,她的眼珠溜溜的转着,跪在地上犹如一只胆战心惊的小兔,“娘娘,是馨媛不好,馨媛不该随意对宫女用刑……”
我看着她一副故作可怜的模样,忽然觉得十分的恶心,挑了挑眉,含笑着拉了她从地上起来,“李妃这是说的什么话?宫女若是有错,自是应当责罚,只是李妃也太粗心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要对宫女施刑,还是如此重刑,怎么也该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吧?你说,这要是传到陛下那里,还不得扣我一个猫鼠同处的罪名?”
李妃望着我,微怔一瞬,慌忙又跪倒在地上,“娘娘恕罪,馨媛处事不周,请娘娘责罚。”
“哦?”我闻言淡淡笑了笑,“那么你说,该怎么责罚你呢?”
她抬眼看了看我,咬了咬唇微闭上眼睛低下了头,“馨媛贵为宫妃,无端责罚宫女,是该闭门反思,以示后宫。”
我斜眼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貌似镇定的李妃,伸手轻点了点额头,起身踱步到宣丫头身边,看到她略发青紫的唇色,随即命芸儿以及两名侍从将宣丫头先行送回到眧凤殿,又开口对李妃说道,“这丫头若是挺不过去,你闭门反思能够让她活过来吗?”
李妃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起来,跪在地上紧咬着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责罚宫女是小,可这若是出了人命就另当别论了!”回过身,我看着李妃一字一句说道,“李妃,你这就搬去北宫吧!”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下意识的摇着头,“娘娘……娘娘您饶了我吧!馨媛再也不敢了!娘娘……”
她哭着向我这边爬来,拉住我的手,不断的哭求着我,“娘娘,馨媛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娘娘……”
我低头看着她,淡淡的问道,“若不罚你,何以警示后宫?”
她看着我,瞬间瘫软在地,不住的流着泪,我轻甩开她的手,转身示意淑儿离开,只听身后李妃一声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将宫妃打入冷宫?”
我转过身,淡淡笑了,“那你就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李妃紧咬着的嘴唇微微有些出血,她瘫坐在地上,满脸的泪痕,我回身便离开了弥雅居。
绕过庭廊,我看了看身边默不作声的淑儿,淡淡开了口,“想说什么?”
她回过神看了看我,恭敬的福了个身,坦白道,“娘娘将李妃娘娘打入冷宫,是不是还有别的用心?”
我抬眼看着眼前蕙兰心质的淑儿,不觉得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她微微低下头,道,“历来宫女无故失踪,惨死的例子,数不胜数,若是仅仅因为李妃娘娘无端责罚宫女而被打入北宫,恐怕还是有些小题大做。”
“无端?”我停下脚步,反问淑儿,“你相信她是无端吗?”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却并没有说话。
我向前又踱了两步,问道,“宫妃被打入北宫,可是不允许再接见任何人?”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低着头答道,“回娘娘的话,照理来说,是不允许的。”
“看来,这段时间,又不能安生了。”我伸手微遮住眼睛,望着天边渐渐下沉的那一轮红日,轻叹一声,丢下若有所思的淑儿,大步向回走去。
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
眧凤殿的偏厅内,芸儿手拿着药粉小心翼翼的替趴躺在床榻上的宣丫头上着药,我踏步走进院子,恰碰见从内走出的勖。
“臣勖见过王后娘娘。”勖微微向我施礼。
我淡淡点了点头示意他站起身来,不等他说话便开口问道,“宣丫头怎么样了?”
“外伤虽重,却未伤及要害,只是宣儿年龄尚幼,身子骨较弱,导致高烧不退,若是这烧可退去,则无大碍。”
“若是退不去呢?”
勖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淡淡说道,“轻则伤身,重则致死。”
芸儿端着一盆冷水刚踏出门廊,听到这话,“扑通”一声掉了手中的盆子,冰水从盆中溅出,浸湿了勖的下衣。
而芸儿的裙裾亦是被水打湿了,她呆站在原地,身边的淑儿慌忙福身向勖请罪,“医师请恕罪,芸儿只是……”
不等淑儿说完,勖一把拉了她起来,淡淡对我说道,“臣这就去药林苑配些药,晚一点让人给送来。”
勖语毕又是恭敬一礼。
我站在门廊处,望着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口犹如堵了万斤的石头,只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勖,我们不能再靠近。我知道,你不怕惹怒璎珞,可是我却不愿看到他紧皱的眉头。
床榻上,宣丫头微皱着眉头,脸色微白,嘴唇青紫,额上不断的冒着虚汗,背部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让我不禁别开了眼。
“她是哪一宫的?”我转身问道。
“回娘娘,宣丫头是南宫的。”身边淑儿恭敬的回道。
我微微颔首,侧头又看了一眼宣丫头稍有伤痕的侧颜,道,“给南宫的主事说一声,这丫头以后就在我这眧凤殿坐班。”
淑儿微微一怔,随即便轻快的应下了。
“芸儿,你在这边看着,有什么事儿及时报给我。”我说着看了一眼呆愣在一旁,满眼含泪的芸儿,芸儿闻言,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哽咽道,“芸儿代宣丫头叩谢娘娘恩典!”
我摆了摆手,遂便离开了偏厅。
满地霜花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
换尽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手握着一本勖拿来的书册,我斜卧在躺椅上,轻揉了揉微有些倦意的眼睛,我放下书册,盯着一下下跳跃着的烛火默默的发呆,时不时的,一两只飞蛾扑向烛火,迅速便坠落在了烛台中,不多会儿,又是一只飞蛾义无反顾的扑向了烛火,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明知是这样的结局,为何你还能如此的坚定?”我盯着烛火,恍惚喃喃。
“飞蛾扑火,夸父追日,嫦娥奔月,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勖的声音从门廊出传入耳中,我扭过头,第一次看见勖淡淡的笑颜,淡淡的笑颜中夹杂着淡淡的不属于他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