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 朝阳挽歌 ...
-
你哭了。
寒风刮过你通红的脸庞，你哭得更加伤心。我别过脸，竭力忍住笑的冲动。
我成功了。
一切善意都不是莫名其妙的，比如我的就不是。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想法，恨就是恨，我很清楚。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报复，我已经完成了第一部分。
我想起很久之前忘了从哪里听来的话：“小女生都蠢得要命，讨厌的男生哪天对她好了，她就会喜欢上他的……”
你果然像我想得一样蠢。你那么难过，一定罪恶感很重吧。
不过我会原谅你的。倒不是因为我善良得过了头，而是因为我享受施舍仁慈的感觉。我想起过去所有身体或精神上的伤痛，就更加想笑了。施以相同的伤痛根本不是明智的报复，真正明智的举动是让作恶的人感到耻辱。
杀人诛心嘛，我想。
“去死吧。”我喃喃道。
“啊？”
“我说，”我连忙笑了，“我不怪你。”
“真的吗？”
“别哭了，真的，我不怪你。”
你泪眼朦胧的样子真好笑，你当初欺负我的时候可能没想过有这一天吧。
活该。
你身上总有一股阳光的味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紫外线的味道。我猜你一定不怎么喜欢热烈的阳光，毕竟你那么在乎自己的脸，恨不得用头发把所有的痘痘都遮住。
可是我好像猜错了。新华书店的梧桐树边，你站在大太阳底下把崭新的MP3递给我，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刺眼，一点都没有厌恶日晒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啊？我震惊了。虽然这样对我的报复计划有很大的帮助，可我还是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你要是再这么蠢下去，恐怕叫你去跳海你就会去的吧。
那样可不行，太低级了。死是多么简单的事，砰地一下就解决了，眼睛一闭呼吸一停，一切痛苦一扫而空，那样太便宜你了。
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出来的时候，我在想这件事；骑车带你满宁市吃云吞的时候，我在想这件事；把你送回家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吃云吞很花钱，我倒是没怎么心疼。只要看着你那张蠢得可以的脸，我就会忘记一些应该忘记的事情。
看来，你这个蠢人并非全无好处嘛。你估计还以为你在感化我呢，你做梦去吧。
“喂，我们是好朋友吧？”
我用笑声掩盖掉了讥讽的眼神。
“嗯，应该是吧。”
你笑那么开心干什么呢？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一直有很多朋友，你跟别人从来没这么开心过。这样想着，我好像又明白了。
成就感油然而生。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也算是我的知己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推进我的计划，要不是我太了解你，我恐怕会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你好像喜欢上陈家航了。你开始变得异常健谈，频繁地撩动刘海，陈家航在场的时候说话都高了两个八度。
我很生气，但我已经习惯了不表现出来。当然，我不可能在吃醋，我是不想看到你就这么靠近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就放过你的，永远不会。你应该永远愧疚、永远悔恨，我是要毁了你的。
“阳哥，你这是什么脚速啊……我去买专辑的时候都卖空了。”
“你是说这个MP3吗？”我漫不经心地拔下耳机，“这是叶驰敏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没有人问我，但我就是要提。你永远别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你的世界里永远没可能出现别人。我已经替你定好了你人生的意义，那就是赎罪。
“……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我想了想，决定回答，“嗯，我喜欢她。”
我好像什么都考虑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考虑。这明明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我倒觉得不怎么违心。太过相反的东西在某种层面上是一样的，尽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层面。
我发现自己好像也变蠢了。我甚至不知道成就感会不会吞噬我，我只知道成就感在你十六岁生日那天达到了顶峰。
“我，你这是搞什么？”
“祝你生日快乐嘛。”
“狗子呢？把他叫来叫爸爸。”
“他啊，”我立刻清醒过来，“他说他家今天有客人，走不开。”
“哦……哦。”你声音里的失望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了。
不行，不能这样。
“明天出来吃云吞吗？”
“不了，我要补作业。”
你拒绝的速度令我怒火中烧。当然，我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伪装得久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的一切感情都失去了真实性。
“那好吧。拜拜。”
看来你好像又变蠢了。我本来想表达的是“你看，在你最孤独的时候只有我在乎你”，无非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基本原理，我从很早的时候就深谙此道。可惜你过于执迷不悟了，你把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
好，很好，非常好。
敏敏，是你不给我机会。
我想，你已经看出了陈家航和张梓轩的问题。别想多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你。你虽然蠢，但脑子该运转的时候还是好使的。
我知道我没理由讨厌他们，我知道他们人很好，我还知道我们是好哥们，但我就是要那么做。为了你，让几个不重要的朋友崩溃有什么要紧的呢？更何况他们过得那么好，好得让我嫉妒。
哦，你不要自作聪明地误会了，我指的是毁灭你对我很重要。毁灭不是崩溃，崩溃后可以重生，毁灭则再无重生的可能。在我的设想中，我希望在你身上看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毁灭，但敏敏你知道的，设想终究只是设想。身体的毁灭需要我来收拾残局，那样就太麻烦了。
你看得出我所做一切事的漏洞，这就对了；我要的就是你的怀疑，最好加上你的视而不见。哦，又说错了，视而不见才是最重要的。我喜欢人类在特定情况中无下限的包容，你的情况就是我的最爱。
幸好你做到了，敏敏，你永远不让我失望。
对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恨你，我不会回答。你恨我从来没有理由，我为什么要有？我的生活已经很烂了，你本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却要把我的烂生活变得更烂。
所以我才喜欢你的视而不见。
你向我跑来的样子像一朵蓝色的乌云。
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以为我的文学水平永远停留在“妹妹的脸像个红苹果”了呢。这大约是你的唯一好处，你有把无聊的事物变得浪漫的能力，这一点让我很羡慕。
敏敏，你不高兴。你跟我开再多的玩笑，我也看得出你的悲伤。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开始对我倾诉你妈妈的事，我没有认真听。看着你涂口红可能很漂亮的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后悔没有在云吞里加不该加的东西。你今天很漂亮，让你死在最漂亮的时候本应是我能给你的最大体面。
该死的仁慈。该死的残局。
给你擦眼泪的时候我本来想说一句话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敏敏，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还好我没说，不然你一定会多想。我站在房顶上对你伸出手，你拒绝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会在此刻推你下去的。我可能盲目自大，但我不傻，敏敏，我不傻。
你大吼大叫的声音真难听，不过我听得很开心。在你跟我做一样的事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我们背负着相同的罪恶的错觉。错觉只是心理安慰，我有时候也会把它当真。
你飞奔上楼的样子像垂死的海豚。
敏敏，等有空了你唱歌给我听吧。你一个人唱给我一个人听，等我听完了，我就杀了你。
垂死的不是你，倒像是我了。
敏敏，你在躲什么？我是不是低估你了？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看来我还是不够聪明，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了吗？
不，不可能的。我跟你耗了这么久，我们之间总有一方要先耗死，那个人不会是我。你既然希望我跟姚思雨待在一起，我就如你所愿，希望我把对你的报复转接到她身上的时候你别后悔。
敏敏，你别后悔。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只有我才是那个最终的主导者。
可是你擦掉了口红，就像是擦掉了沾在嘴上的血。我的目光穿过数不清的头颅落在你脸上，你却在掉眼泪。你最好在后悔，因为我在给你机会。
你没有看我。我笑了。
敏敏，这是你自找的。
我坐在阳台上吃完了最后一个桃子。甜而脆的味道顺着食道滑下去，每一口都像是生生剥下来的血肉。
过敏可能会要人的命，那样最好。
敏敏，你应该感谢我。我的仇恨是你的，我的仁慈也是你的。别想着拯救我，我早就没救了。
好人都糊涂，不然怎么可能不长命呢。
比如陈家航。
啊，这个例子不太恰当，毕竟他命太大了。陈家航不算是完全的好人，我不喜欢他的聪明。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陈家航从来没喜欢过姚思雨，他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
我不想看到你被人喜欢，就算真的要有，那个人也只能是我。那些话都是我教他的，我告诉他追女孩子要欲扬先抑。不过我们倒是挺有心灵感应的，陈家航还没说完话你就走了。至于晒被子就更简单了，一切的巧合都可以事先设计好，我只需要叫陈家航爬高点就够了。
我发现我好像失去了对“小病小痛”的理解。跟我相比，你做的事好像才是真正的小病小痛。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害怕了就好，我就喜欢看你无数次想把我撕碎却只能视而不见的眼神。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对枪虾和虾虎鱼。这会是你活着的唯一意义，也是我的。
后来我后悔的时刻就比你多了。阳光的味道从你身上褪去，我只闻到海水的咸。靠在你肩膀上的时候我不是在为我妈妈哭，我是在想，如果我拉着你奔向那片蔚蓝的大海，我们之间的仇恨会不会消失。
那么好看的蓝，比你裙子的蓝美多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里也只有你了呢？
可是敏敏，你又忘记了。你又让别人走进了你的世界，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真的以为我会永远仁慈吗？
碎玻璃把我的手割破了，你看不见；我在对你笑，你看不见。你看得见所有人，却看不见我。我离你最近，你却看不见我。你这么蠢，叫我怎么不恨你呢？
“你有心吗，朱朝阳？你还想怎么样？任何人让你不好受，你就要杀了他们吗？”
是的，敏敏，我真的这么想，只不过做不到罢了。你最让我不好受，所以我最想杀了你。我对他们做的事，我一样也可以对你做。你撇不清的。
“你怎么没跟着张老师一起死掉呢？”
我好想笑啊。原来你看得这么透了，你到底还是比我想象的聪明了一点点。
那么，好吧。既然你想戳我的软肋，那我就先毁了你吧。你不记得你的眼泪，你不记得皮太厚的云吞，你不记得新华书店门前的梧桐树，你不记得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的夕阳，你把它们都忘了，你只记得你恨我。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
在六峰山上，我想过把你推下去。我当然没有那么做，就算张东升从未离去，我也不是他。我见死不救过一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第二次，何况要掉下去的人是你。
仇恨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从我决定报复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困死了。这没什么不好，至少你给我罪孽深重的人生带来了一点意义。
我不会忏悔的，我只要你就够了。
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聪明、善良、善解人意，最好长头发留刘海，数学要好，爱说爱笑，还喜欢吃东西的那种。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说的都是你。
哦，对了，你的漂亮也很重要，你漂亮得让我想毁掉。
我恨你，所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是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呢？你或许充满疑问，我也是。我不想承认那是我第一次想在你面前毫无保留。我们之间永远没有什么真心话可言。
我不喜欢看到你涂那支口红，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影子。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都没信。
我知道你恨我，你也不会信我说的话，这没关系。比起爱，恨更长久。不信你看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他们还愿意跟你说话吗？
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你可以为了保命永远沉默，我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失去底线；我们都是最自私的人，明明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管我的报复有没有成功，我都不会后悔。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不算亏。
我还没输透。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把那几十页日记烧掉了。你看我多在乎你啊，我甚至不想让你知道我到底做过什么。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的，张东升早就死了。
你不喜欢我，那就恨到底吧。反正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装与不装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没有放下刀，那是因为我在等你放下手机。如果你真的受不了想跑，你就可以抢走这把菜刀来对我做任何事。
别误会，这不是我过分的仁慈。这里是我家，我可以用千万种方法逃避我的罪孽，然后亲手把你推下地狱。真可笑，是不是？你是要做大法官的，而我却是个杀人犯。你做梦都想摆脱我吧？
没关系，敏敏，你什么都不需要管。我们只要扮演恩爱情侣的戏码就够了。在爱恨交织的时候，杀戮就是最软弱的复仇。我们会白头到老、儿孙满堂，一直纠缠到死，那是另一种一眼望得到底的人生。
一辈子短得很，我们永远在一起。
领完证回家，你发烧了。
你说是衣服穿薄了受了风，我和往常一样没有信。你是担惊受怕过度了，这么多年过来，你也该崩溃了。
你躺在沙发上，脸烧得通红。我很久没见过你脸红的样子了，没想到再次看到会在这种时候。
你把两本结婚证揣在胸口，手上的戒指那么显眼，我却只想看你的脸。你在低声喃喃着什么，我凑近了才听到。
“我们结婚了，”你说，“你高兴吗？”
我听不出任何欣喜的意味，我甚至听得到悲伤。你其实没必要悲伤。不管我们的关系是否合法，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的。
“高兴，我当然高兴。乖，吃药。”
你看着我，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混沌。我想你一定是烧糊涂了，所以我不会介怀。我会替你记住你忘记的东西，直到你希望我忘记。
两行眼泪从你的眼眶里流出来，我知道你并不高兴。不管你知道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你都不会离开我了。你挣扎着爬起来抱住我，我还知道这是因为你不想看我的脸。
你的温热包裹着我，我觉得自己像一堆冰冷的腐肉。我的想法有一瞬间的动摇。
敏敏，你到底有没有拯救我？
“朱朝阳，你别杀我……我会很有用的。”你靠在我肩上迷迷糊糊地说。你很累了，连呼吸都是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停止。
我不存在的心突然空了，所有的念想和意义都在此刻凭空消失。你累了，我好像也累了。在漫长岁月的磋磨里，我已经忘记了我的初心。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想法吗？想要赎罪的恨之入骨，恨之入骨的想要赎罪，你说可笑不可笑？
真的、假的、爱的、恨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吃了药就睡吧，明天要出太阳啦，我们吃云吞去。”
你的呼吸又弱下去，你睡着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失眠，你是怕我在你睡着的时候杀了你。
敏敏，我不会的。我从不食言。
这场长达十年的博弈应该结束了，我们打平了。
到此为止吧。
太阳当然会照常升起，寻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当然可以吞没黑暗的过去，一切罪恶与视而不见都可以被冠上爱的名义。美好留给世人，鲜血留给坟墓，我们不需要拥有任何东西。
笛卡尔的故事从未褪色，真相只在人的心里。
敏敏，我们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 朝阳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