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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4
凝未叶那双枫色的、隐含着一线金黄的眸子,遥遥地透过车壁、无数人群、房屋、街道、看向了虚空中的某一处。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一边唇角吊起来,像个被操作了一半的傀儡人偶一般。
1845
——有人在看着他。
在退朝离开王宫的时候,叶骁明确地感觉到,有某一个不在此处的“存在”在看着他。
竖起的屏障没有用。
不是直接的窥视,而是某个“存在”凝视着他在水面的倒影。
——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他确实地被什么窥视着。
冰冷的、“金色”的视线,透过某个介质,落在他身上。
1846
有什么要来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某个巨大的阴影,即将笼罩向这个残破的国家。
1847
当夜,凤鸣枪便送到了叶骁和沈令面前。
那是一把非金非石,从刃至柄通体雪白,宛若雪塑一般的长枪,一只凤鸟盘旋而下,环绕枪柄,文羽如生,在夜色中竟然漾出了薄薄一层雪光般的萤芒,极其好看。
在看到凤鸣枪的一瞬间,沈令眼睛猛的一亮。
1848
在前世,他和叶骁历尽千难万苦,在滇南栈道获得龙骨,却被叶骁毫不在意地转手就送给符青主,换了凤鸣枪。
他正疑惑叶骁为何要拿龙骨换凤鸣的时候,叶骁却把神兵递给了他,含笑对他道:“昔年山南关下,沈侯白马银甲,手中一柄雪色长枪,好看得紧,我当时就想,若是天下有哪柄枪能配得上沈侯,便只有凤鸣了。”
于是,这柄枪就成了他失去叶骁之后,唯一的念想。
他在白玉京被囚禁的五十年,每日每夜都凝视着这柄叶骁送他的枪,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1849
叶骁这是第一次看到凤鸣,他围着凤鸣绕了几圈,背着手啧啧称奇,说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长枪,这波不亏。
沈令伸手想摸摸凤鸣,却在要碰到的时候缩了回来,他沉默地定了定,才抬头对叶骁勉强一笑,低声说,殿下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是个残废,再也拿不起这柄枪啦,殿下把他送给别人罢。
叶骁从桌子另外一边抬头看他,有含笑摇了摇头,柔声道,要是我看了它之前还能送人,现在我看过它了,那可就不成,阿令,只有凤鸣配你,而当世之下,也只有你配得上凤鸣。
他说,你有没有右手都不能改变,只有你配得上凤鸣的这个事实,阿令,你在此世,独一无二啊。
1850
沈令怔住了。
他想,叶骁与他说了前世一样的话。
他的叶骁无论哪一世都心若赤子,明澈无垢。
而他自己永远心怀杂念,最后落得害人害己。
1851
沈令低头嗯了一声,指尖终于轻轻触上了那柄雪亮而冰冷的枪。
1852
八月十九,冯映把横波、叶骁、沈令、卞阳、烟姬、赵王这些都整上,假模假式地开了个家宴。
这里头卞阳跟沈令是熟人,说起来沈令还算卞阳半个抚养人。
是这么回事儿,卞阳公主她妈是先主元后的嫡亲妹妹,姐姐死后入宫获封贵妃,代姐姐抚育太子,卞阳三岁那年病逝,太子怜惜卞阳,就把妹妹领回东宫自己养,沈令照顾过她几年,所以窈娘才会和卞阳相熟。
听沈令说这段故事的时候,叶骁发了一个感慨,说这也算互相抚养的一种循环了。
1853
小宴上卞阳献上了几道点心:撒着胡麻的金丝饼、艳如胭脂的贵妃红、还有入口即化,宛如雪花的甜雪,格外好吃,叶骁吃了一口,忽然一笑,说这都是沈侯爱吃的啊,就各捡了一碟放到沈令面前,沈令一看就知道都是窈娘做的,默默拣了吃了。
然后这一顿饭吃下来,叶骁确定了一个事儿:卞阳一点儿不在乎沈令杀了自己亲爹和其他兄长,看来先主这爹确实当得不咋样。
他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1854
快到下钥时分,他和沈令辞出,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一道极其冰冷,充满憎恶的眼神。
——想要杀了他、磨碎他的骨头、吃掉他的肉、喝干他的血的憎恨——
那股憎恨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叶骁控制不住地飞快转身,只看到烟姬和卞阳都在望着他,卞阳有些惊讶,烟姬则牵着赵王,长袖掩唇,一双清媚如月的眼睛一点儿一点儿眯起,对他温柔地、羞怯地,轻轻一笑。
1855
而与此同时,前朝宴殿里,凝未叶曾坐过的位置,一道金色的光芒在金砖上轻轻一闪,随即消失无痕,而远在郊外行宫的凝未叶轻轻在水镜前睁开了眼睛。
他凝视着水镜对面一道金芒凝成的干枯老者的虚影,枫色的眼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色。
“找到了。”他轻声说,“王宫内充满怨恨的贵人。”
对面的虚影轻轻摇曳,老者发出了夜枭一般干涩瘆人的笑声,他说,凝未叶,你果然是聪明人,我没有选错人。我会达成你的愿望,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说罢,金芒碎乱,虚影消失,凝未叶淡然地勾了勾唇角,五官中倏然淌下血来。
他没有一丝表情,就好似这些血不是从他的身体里淌出来的一般。
他用裱纸抹去脸上的血,慎重收好,垂眸看向水镜,心里想,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1856
八月二十,烟姬离宫,搬迁至郊外先主所赐吴娃馆,赵王则搬到冯映长春宫内,由冯映亲自教养。
八月二十一,公布沈行在淮左府遇盗身亡,随从皆死,财物被劫掠一空。
八月二十五,沈行尸体运送至京。
1857
沈令去看了沈行的尸体。
他的弟弟被镇在冰里,身体和头分开,冰块外头裹着厚厚的凝结的猪油,他去看的时候,猪油刚被剥开,没有窗户的房间散发着一股湿漉漉又冰冷的腥臭味道。
沈行样子并不好看,他脸上眼珠子被鸟啄过,舌头也没了,嘴巴张着,被鸟爪撕开到耳根,里面黑洞洞的,身体则青肿腐烂,皮肉胀着,又冻成死白的颜色,没有头,并不怎么像人,更像黑心屠户偷偷宰杀犯了瘟的猪。
他毫无尊严,全身赤裸,胸口上横着刀口,腿敞着,大剌剌地暴露着身下残缺的部分。
沈令仔仔细细地看了,心里想,这是沈行,他死了,但他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