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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烈女伤母心 ...

  •   在隋唐并立的皇泰二年与武德二年(西元619年)阴历闰二月,农民军领袖窦建德率领十万大军赶往魏县,猛攻宇文化及,连战皆捷。宇文化及率众逃亡,退守聊城(属于后世的山东省)。窦建德运用撞车、抛石,四面围攻。聊城守军之中,有一名农民军首领王薄仅仅表面上归顺宇文化及,实为诈降。王薄看得出来宇文化及必败,干脆打开了城门,引领窦建德的军队入城,迅速俘虏了宇文化及和一干党羽。然后,窦建德换上了素服,前往拜见萧皇后,叩首称臣,随即为一年前遇弑的皇帝发丧。

      直到出席先帝追悼大会,萧珻见到了所有被窦建德释放的大隋皇室俘虏,她才不得不确认,次子杨暕与长孙杨倓皆已不在人间了!她不由得痛哭失声!其实,宇文化及骗了她一年,她早已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只是情愿相信暕儿与倓儿还活着,又必须力保生于魏县的小孙子政道,才只好继续屈从宇文化及。

      杨政道出生时,他母亲柳碧难产去世。可怜的柳碧就是乐平长公主杨丽华曾要献给杨广,而杨广未予接纳,就被杨暕接走的那名女子。萧珻一方面哀悼她视如儿媳的柳碧,另一方面则记起了柳碧成为暕儿姬妾的由来,不禁怀疑冥冥中是否自有安排?杨广那时候不贪色,或许是积德,才让暕儿留下了一条血脉...

      柳碧临盆那一天,宇文化及出征在外,多亏留守魏县的吏部尚书杨恭仁帮着萧珻给新生儿找乳母,并处理柳碧的后事。萧珻对杨恭仁,真有说不尽的感激!

      同时,萧珻格外疼惜才出娘胎就没了娘的小孙子。宇文化及一回来,她就守着政道,寸步不离,甚至如厕也抱着政道去,不给宇文化及任何下手的机会。

      每次宇文化及来过夜,杨政道也留在萧珻床边的摇篮里。萧珻不肯让宇文化及叫宫女把政道抱到别的房间去,宇文化及实在莫可奈何。他早在十三四岁的少年发育期,对于心目中的女神就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尽管女神已变成了女俘,但他在萧珻面前,心理上却总会变回当初那个羞涩的少男,不敢对萧珻有丝毫违逆。

      宇文化及对萧珻恋慕已超过三十年,萧珻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受感动。宇文化及身心皆投入而贯注给萧珻的热情,总会让萧珻自觉年轻了许多!只不过,她忘不了宇文化及是她的杀夫仇人,对宇文化及就难免反应冷淡,从不曾敞开怀抱迎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矜持与退缩反而激起了宇文化及更强烈的征服欲,对她越发着迷...

      当宇文化及沦为窦建德的阶下囚时,萧珻未免又感到矛盾,毕竟她跟了宇文化及约有一年,多少有点感情,但她身为一位母亲与祖母,自然把儿孙看得更重。她还是庆幸宇文化及垮台了,自己总算保住了政道,再也不必为政道的小命而提心吊胆了。此外,萧珻眼看窦建德握有重兵,态度却非常恭顺,不禁心想:这应是一名大隋忠臣,不会杀害政道吧!只遗憾这名忠臣来得太迟,没来得及救暕儿与倓儿...

      由于宇文化及一直用各种花言巧语欺瞒萧珻,萧珻到这一刻,仍然不晓得,宇文化及早就在江都杀害了杨暕与杨倓。当窦建德把宇文化及所囚禁的皇室俘虏全都带到先帝追悼大会来,萧珻看不到暕儿与倓儿,还以为宇文化及是到称帝时才除掉了他们。

      然而,无论杨暕与杨倓到底何时薨逝,萧珻一旦得知,都同样感到锥心的刺痛!就在萧珻泣不成声时,获释俘虏之中的南阳公主杨晴默默走过来,拥抱拍抚母后。

      原来,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两人早知杨晴这个弟媳性子烈,又会武功,怕她要报父仇,因此在江都行宫弑君之后,马上派了一名力大无穷的部下潜入公主府去刺杀杨晴。偏偏,这个名叫庄桃树的士兵虽趁杨晴不备而偷袭成功,却没杀杨晴,只把杨晴和宇文禅师母子俩都绑了起来,带回去交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则都记得杨晴曾为他们说情,救了他们一命,终究下不了手,就把弟媳与侄子软禁了,离开江都以后也一路带着。

      至于杨晴的夫君宇文士及,他事先对弑君的密谋并不知情,事后则别无选择,只能顺从两个哥哥。他多次请求大哥放了杨晴,宇文化及都不肯答应。

      当聊城落入窦建德之手时,宇文士及并不在城内,而在济北(属于后世的山东省)征集军粮。窦建德在聊城逮捕的宇文化及党羽并不包括宇文士及,也不包括留在魏县的杨恭仁。

      萧珻很为杨恭仁庆幸,也为他日后的平安祈祷。反倒是杨晴根本不在乎宇文士及的现况,她已经决定不要这个丈夫了。她恨透了宇文家!最恨的是,父皇明明在大业三年(西元607年)有意处决宇文家那两个违反军规的败家子,自己为何要看在夫君份上,去跪求父皇手下留情?假如那时候让父皇杀了他们两个,父皇就不会惨遭他们谋弑了啊!

      杨晴满心深仇大恨,胸腔几乎要爆裂开来!但她生性坚强,尽管热泪盈眶,却硬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同时,她拿出了自己贴身的手绢,去为母后擦拭泪水。

      “请母后节哀,别太伤心了!”杨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以镇定的语气劝慰母后。

      “母后怎能不伤心呢?”萧珻呜咽道:“母后亲生的三个孩子,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啊!”

      窦建德旁观萧珻幽幽向她女儿哭诉,忽然间懂得了:为什么坊间会有流言传说,宇文化及迷恋这位年届半百的皇后?今日一见方知,这位皇后不但貌似只有四十出头,而且哭泣的模样优雅,流露着一种极为温柔的女人味,好令人心疼啊!倒是她那个望似她妹妹的女儿,虽然比较年轻,但是神情太刚硬了,反而不如她妩媚...

      萧珻只比虚岁四十七的窦建德年岁略长,外表反倒显得比窦建德年轻一点,端丽的容貌又胜过了窦建德所有的妻妾,难怪窦建德凝视着她,会颇感心仪。不过,窦建德并未动念要将萧珻收归己有。他铭记着自己要靠尊奉萧皇后来傲视群雄,就必须以礼相待,不能胡来,以免像宇文化及那样落人话柄。

      窦建德一向重视己身清誉,自奉甚俭,日常吃素,妻子也从不穿丝绸衣裳,总以荆钗布裙的形象示人。每当窦建德的军队攻陷了城镇,所得一切财物,窦建德都会分发给各位将领,作为奖赏,自己一文不取。这一次攻入聊城,他也采取同样的做法,并且把叛军从江都行宫带出来的数十名妃嫔、上千名宫女一律放了出去,给她们自由,让她们各奔前程。

      既然窦建德自我要求的道德标准这样高超,他实在不可能对萧珻不敬。他以定力把对萧珻的特殊好感压在心底,将之转化为护卫萧珻而不求回报的动力...

      先帝追悼大会过后,次日早晨,窦建德下令把弑君罪犯之中的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等人都押上刑场,召集获释俘虏之中的大隋文武官员来逐一核对身份。只要核实无误,就准备全数斩下首级,挂在辕门之外示众。主犯宇文化及与他的两个儿子宇文承基、宇文承趾则暂时入狱,等着押解到窦建德的大本营襄国郡(属于后世的河北省)再处以极刑。

      行刑前,窦建德站在刑场中央,当众宣布:“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行凶犯上,理当灭族。只不过,他们的侄子宇文禅师乃是南阳公主的独子,也是先帝的外孙。我们不忍心逼迫公主割爱,相信各位都能理解吧?”

      站立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毫无异议。孰料就在这一刻,观众之中的杨晴忽然高声嚷道:“不!宇文氏非得灭族不可!”

      此时此刻,萧珻坐在特为她搬来的椅子上,位于杨晴的斜前方。她闻言大惊,立即回过头去,颤声喊道:“晴儿!”

      杨晴充耳不闻,只管下狠劲拽着身边的儿子,把宇文禅师拉到了窦建德面前。宇文禅师则惊恐得大声啼哭,抽泣着叫娘,并不断试图甩开母亲的掌握,偏偏怎么也挣不开...

      “公主?”窦建德瞠目结舌,讷讷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宇文氏承蒙皇恩,却恩将仇报,大逆不道,若不灭族,何以警惕后世?”杨晴毅然叫道:“虎贲将军既是大隋的重臣,就应当依法处理,何须多问?”

      “是,公主!”窦建德慑于杨晴的威严,就顺着杨晴的言下之意,呼喊道:“来人,把这孩子绑起来!”

      “娘!不要啊!娘!”宇文禅师虽然虚岁年仅十岁,仍是懵懂的儿童,不太明白前因后果,却可以感知大难临头,赶紧哭喊道。

      杨晴置之不理,就把儿子推给了窦建德的手下。宇文禅师拼命挣扎,却完全徒劳,转眼间,即被五花大绑...

      “不!”萧珻再也忍不住了,嘶喊道:“你们放开他,放开他!”

      萧珻猛然站了起来,接着忽感天旋地转!毕竟,她才为次子暕儿、长孙倓儿哭过了一个长夜,又吃不下早餐,空腹就被请到刑场上来观刑,身体难免虚弱,承受不了目睹外孙即将受刑!她整个人垮了下来,晕了过去...

      当萧珻悠悠醒转过来,只见女儿守在床边,双目红肿。

      “晴儿!”萧珻一睁眼,就急着问:“禅儿呢?”

      杨晴不答腔,只默默摇了摇头。

      “晴儿!”萧珻提高了声音叫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禅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萧珻又一次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亲生骨肉也得放弃!”杨晴咬牙切齿,恨声反驳道:“他们宇文家不配有后!想想我对他们家,仁至义尽;家翁病重的时候,我亲手侍奉汤药,那有几个公主媳妇做得到?我全心全意做个好媳妇,就是为了要他们父子效忠父皇。谁知他们泯灭天良,竟敢弑君?那两个逆贼,若不是我出面为他们求情,他们早就没命了。我好后悔啊!我太对不起父皇了!父皇是天子之躯,就算我交出了禅儿,还给父皇一条命,也还是还不起啊!”

      纵然杨晴向来是女儿身、男儿心,有泪不轻弹,但讲到了内心最痛之处,却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恸哭...

      萧珻终于了解了女儿的苦衷,无法再责怪,又深感心疼,就伸手搂住了晴儿。母女俩相拥而泣。

      哀痛之餘,母女俩把希望寄托在洛阳的杨侗身上。她们俩听窦建德口口声声奉皇泰为正朔、尊洛阳为首都,又派遣使者去朝见杨侗,显然以隋臣自居,就安心跟着窦建德去了襄国郡(属于后世的河北省),并日夜祈祷杨侗早日扫平群贼,一统天下!

      杨侗这一年虚岁才十六,却是个心智早熟的少年。他从小就常在皇祖父出巡时,奉命留守洛阳。因此,他习惯了将守住洛阳当作自己的宿命,也是最重要的使命。

      当他惊闻皇祖父在江都遇弑之后,他保持冷静,接受群臣拥立,为皇祖父上谥号为明皇帝,庙号世祖,并追諡亡父杨昭为孝成皇帝,庙号世宗,又尊奉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他重用段达、王世充、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郭文懿、赵长文等大臣,委讬他们以机密要务。

      只可惜,人称七贵的这七名大臣面和心不和。七人最大的争议焦点在于瓦岗军首领李密。李密曾发檄文罗列杨广的罪状,亦曾数度攻打洛阳,但宣布归顺之后,大多数臣子都主张许以高官厚禄,好利用李密来消灭宇文化及。杨侗深以为然。偏偏,王世充有鉴于曾经多次与李密交战,十分不愿让李密入朝为官。

      早在王世充担任江都通守时,萧珻就从他进献江淮美女入行宫的谄媚举动,看出了他是奸臣。不幸萧珻这位皇祖母流落在外,给不了侗儿任何忠告。杨侗生性仁厚,起初不知王世充阴险狡诈,念在王世充曾在江都通守任内驰援洛阳,保卫洛阳有功,就曾在一次王世充战略失误,犯下大错时原谅了他,继续让他官居高位。不料,王世充不念君恩,存心谋反。

      王世充诛杀了七贵之中的元文都、卢楚两位忠臣,谎称他们要挟持皇帝去投降李密,又向皇帝发誓绝无二心。杨侗听了,心中虽有疑虑,但皇宫已被王世充的军队所控制,不得不让王世充独揽朝政,又加封他为郑王。

      杨侗暗自为两名忠臣之死而不平,开始与亲信陆士季密谋除掉王世充,只遗憾尚未进行,王世充就击败了李密,逼得李密向西逃窜,王世充因此声威日隆。李密先是归降了李渊,后来又在图谋叛离时死去了。王世充闻讯,不禁大喜,越来越急着急着要上位。他于阴历四月初(阳历五月中旬)派遣段达、雲定兴等人去朝见杨侗,请求杨侗禅让。

      杨侗听了,极为震怒,义正辞严拒绝道:“这天下是高祖之天下,东都是世祖之东都。倘若大隋的德行未衰,此言不可发;要是天命有所改变,又何必谈论禅让!众位卿家有的是先朝旧臣,功绩可追溯到上一代;也有的勤王立节,身穿着官服、头戴着轩冕。各位忽然提出了这番言论,朕还有什么指望?”

      奸臣们眼看皇帝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不禁汗颜,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然而,王世充不肯罢休,又派人进言道:“如今海内未定,很需要一位年长的君主。等到四方都安定了,再让皇上复辟,郑王必定遵守盟誓,绝对不违负。”

      杨侗没有武力可与王世充抗衡,逼于无奈,只得勉强同意了。王世充篡位后,降封杨侗为潞国公,予以软禁。

      消息传到了襄国郡,萧珻可想而知,侗儿恐怕将会凶多吉少!她私心盼望窦建德号召群雄勤王,却怕窦建德兵力不够,而说不出口。过了不久,她发现窦建德开始设置天子的旌旗仪仗,显然意图自立为帝,从此更不敢奢望窦建德出力挽救大隋了。

      复兴大隋的梦想,几乎完全破灭了。除非有忠臣良将能够救出杨侗,协助复辟,那么,大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就是为了抓住那渺茫难测的一线希望,杨晴决定在家修行,求佛保佑大隋复兴。她日日吃斋诵经,为逝去的父皇、兄长、儿子,以及幽禁之中的侄子祈福。萧珻则只要刚烈的晴儿没有意图殉国,晴儿要做什么都随她。此外,萧珻的生活重心主要放在庶女杨絮与幼孙杨政道两人身上。

      虚岁十四的杨絮初潮来了已有半年多了。萧珻必须格外注意絮儿的安全。尽管杨絮一年前在北迁的旅途上通常只吃干粮果腹,但到了北方就有军营牧场的牛奶、羊奶可喝,因此长得很快,个子已高出了萧珻一大截,而与杨晴的身量相仿,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三。看样子,杨絮以后还会再长少许,将会比身高中上的杨晴还要高一些。

      杨絮偏高的身材显示了父系家族的北方遗传,容貌则有母系家族的江南秀气,仍和小时候一样长得颇像母亲陈娟的十四姑陈蕙、幼妹陈婤两人,就算没有陈蕙、陈婤的十分精緻,也有七八分。难怪每当杨絮偶尔在户外出现,往往会引起众人注目。好在窦建德的军纪严格,并没有将士敢打杨絮的主意。

      窦建德对大隋皇室人员非常礼遇。不过,他册封襁褓中的杨政道为郧公,那就表示,他无意拥护杨政道来延续大隋命脉。萧珻倒也宁愿窦建德不要仿效历史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只要政道平平安安就好。

      在寄居襄国郡的日子里,萧珻以为,政道只能以郧公的身份,在窦建德羽翼之下成长了。她做梦也想不到,未来庇护政道的,将是另有其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烈女伤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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