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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回家 ...

  •   电闪雷鸣,天地变色。
      凌景溪上平静的溪水突然变成了红色,而且狂风大作,溪水暴涨,薄薄的金叶船在风雨中摇摆飘动,仿佛随时都有即刻倾覆的危险。
      一直趴在木桌上的初七猛然惊醒过来。躺在床上正在打呼的安狐狸也嗖地一声跳上她的肩头。
      舱门口的金色法咒依然在闪闪发光,她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小小的船舱。
      可是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那刹时几乎变了色的墨黑天空,空中那不停闪过地一道道吓人的霹雳,初七的心,仿佛已经深深地沉入了最冰最冷的海底。
      安狐狸趴在她的膝头,有些战粟:“初七小姐……天……天在发怒呢……仙人……仙人不会有事吧?”
      初七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忍不住凑到那被法咒封死的舱门口。
      门外,细密的雨已经滴滴地落了下来。
      那个身穿银白盔甲的男人一直站在飘摇的金叶船头,任那风云变色,风雨瓢泼,他却像是一尊守护着她们的石像一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似乎感觉到了身后舱里的动静,他微微地转过头来。
      初七瞪着君莫忆。
      这个一直表情冷酷的男人,本应什么人也不会理会,但现在却像是在替大白守在这里,守着她的平安,守着她的幸福。
      只是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他回转过身来看着初七。冷冷的眸光中,却有了一丝绝望的神情。
      初七没有开口。
      可却突然觉得膝盖一软,几乎要跌坐到地板上。
      白色的闪电,唰地一声几乎要照亮整个凌景溪。
      乌云在天空中翻滚着,整个天界,也变成了暗色一片。
      几个武仙人押着罪仙白子非,正在飞越整片天空,即将到达那最黑最暗,最痛苦最没有希望的阴狱里去。那里满满是死去的灵魂,没有生的希望的冤狱,那里的哭声能撼动九天,那里的血泪能流成河……
      白子非被他们扣押着,一路飞行飞行。
      但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能求得初七的平安,即使是再痛苦,再没有生天的折磨,他也甘之如怡。
      只是,当他们如此的飞行,飞行着,却突然听到一阵莫明的哭声……那哭声穿过厚厚云层,一直传到这九天之上……
      白子非低头往下一看。
      原来是他们竟在穿过姑苏城的上空,那悲恸的痛哭,正从那满是白色的白府里传来。那凄厉的哭喊,痛心极首的低泣,竟是那样的熟悉……他听得出来,这是白府的夫人正在痛哭,那个从小就把他当作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扶养长大的妇人……
      白子非突然心内非常酸楚。
      他停下脚步,对那些武仙祈求:“各位武仙,能否请你们行个方便,让我下去见一见娘亲。”
      武仙人刚刚和他在严判殿里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有些生气,当然说:“不行!你是罪仙,现在要被押去受练,怎可再下凡人间!”
      白子非知道他们对他非常气愤,可那哭声,真的让他心如刀割。
      十五年来,白府里没有人知道白昕已经离世,众人都把他当成白家真正的儿子,真正的少爷,一直对他敬爱有加,真心待他。这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再不像身在九天之界,神仙们各自为政,互不理会,即使偶尔相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的缘份。就像他身边的这些武仙人,他们永远都只会执行自己的政务,完全不会理会别人心内一点点的祈求。
      可是那白府,想必已经知晓了白子非替身白昕,而白昕已经离世十几年的消息,平日里那么笑笑闹闹的府内,竟然撒满了漫天的纸钱,白夫人和众丫环的哭声,悲恸动天……
      “儿子啊……儿子啊……你为何如此狠心,就这样丢下了娘……娘养了你十五年,日日照顾,含辛茹苦……儿子啊,你就真忍得下心,如此一去不回头……儿啊……没有了你,娘应该再怎么活下去……”
      白夫人的痛哭,声泪泣下。直哭得人心软眼酸,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要跌落下来。
      白四喜站在白府的院子里,朝着那墨墨黑的天空就洒出一把纸钱:“公子!你一路走好!公子,我们今生无缘,来生再见!来世四喜还会做你的书童,伺候公子生生世世!公子……”
      白府里的丫头,家丁,更是哭成一团。
      唯有那个还板着脸坐在太师椅上的白老爷,冷着一张脸孔,却也目光愤恨,眉头紧皱。
      白府的哭声,几乎要震动整个姑苏城。隔壁的言家,议事大厅里也灯火通明。言大老爷和言家六兄弟坐在议事厅里,听着隔壁的哭泣,心如乱麻。
      白子非踩在云端之下,真的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他再一次向身边的武仙求情:“白家养我十五年,他们待我如亲生一般,白昕早逝,在他们的心里,我就是那个最亲生的儿子。如今一去,今生再难见面,请给我个机会,让我拜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吧!”
      武仙人听着那悲恸震天的哭声,已有些心软。只是上谕在身,他们不敢擅动。相互对视一眼,也根本没有主意。
      白子非连忙再一次请求:“只消一盏茶的功夫,真的不会担搁的。我只向他们磕个头,也算尝还这十五年的恩情。”
      武仙人为难地对视。
      这时白府里传来一声痛呼:“夫人!夫人!夫人昏过去了,快去请大夫!”
      白子非一听此言,再也承耐不住,身上还紧紧地捆绑着那捆仙绳,就一头向着白府里扎了下去!
      “罪仙!等等!”几个武仙大惊,连忙跟着他追了下去。
      白夫人不知已经痛哭了多久,眼睛肿的像桃子,手里攥着的手帕几乎要拧出水来。身体软的失去控制,张开的嘴巴里,只剩下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
      丫环们吓得扶的扶,搀的搀,拿水的去拿水,请大夫的狂奔出门,掐人中的用力地几乎都要把老夫人的嘴唇抠破。
      白大老爷到是坐在那太师椅上,看着眼前混乱成一团的人群,反而真的一脸淡漠,那么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心都已经灰了。
      忽然之间,天空响过一个炸雷,红光般的闪电猛然间就闪过天空,刹时间就把整个黑夜照得是亮如白昼。
      白家的人似乎都觉得眼前随着这闪电一闪,再回过神来,就发现白夫人的身边,跪了一个白衣白袍,双手被反缚,却泪流满面的男人。
      众人皆吃惊的大喊:“公子!”
      没错,这跪在白夫人身边,泪流满面的男人,真的是白子非。他从半空中死命坠下,为的,只是再见白夫人和白老爷一眼。十五年的养育之情,即使非亲生儿子,他也对他们恋恋不舍。更何况因为他的出现,害得白昕死去多年却依然还是孤魂游鬼,他的愧疚之情,难以描述。
      只是白夫人已经哭得昏死过去,躺在那冰冷的地板上,只剩下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
      白子非看着人间的母亲这样痛楚,不由得咬住嘴唇:“娘……”
      叫出一个字,眼泪已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众人皆大惊地看着白子非,白四喜更是吃惊地快要喊起来:“公子!公子你还没有死!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你成了神仙,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公子,你不会离开的吧?是不是公子?”
      白子非摇摇头:“四喜,我早对你说过我是神仙,可是……可是我却不是你家的公子……白昕……白昕其实在六岁那年,已经咽气了……是我想要留在人间,所以故意用了他的名字和身份。难道你们忘记了,那一年,我一直吵着要给自己改名字……一定坚持不要自己再叫白昕……其实……其实我根本就不是白家的公子……从来……都不是……是我骗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
      白家的丫环书童家丁听着白子非的这些话,都有些云里雾里的全都蒙了。
      忽然之间,公子成了神仙,忽然之间,公子不再是以前的公子,忽然之间,公子已经死了很多年……
      大家都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却只见那个躺倒在地上的白夫人,突然颤抖巍巍地伸出手来,一把拉住白子非的衣角,好像怕他突然消失似的,紧紧地攥住他。一双已经哭成了桃子一般的泪眼,慢慢地张开来,只是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白夫人就幽幽地喊:“儿啊……”
      白子非即刻就觉得心头一酸,那种说不出口的酸涩,几乎可以把他的心都揉碎。
      大白张开嘴,想要再叫一声娘亲,可是不知为何,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还是微微地摇头:“我……我对不起……我并非白昕……白昕他其实……其实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我骗了您……”
      他低下头,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夫人。他借了白昕的身份,又在这里被他们教育了这么多年,这份恩情,真的是他无论如何也报答不完的。
      可是白夫人却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那迷蒙的泪眼,连眨动都不曾,却只是那样心疼而慈爱地望着他:“儿啊……无论你是谁,这十几年来,你都是我的儿子……只要你还活着,儿啊……何必又和娘说那样的话?就算你做了再怎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对娘亲来说,你都是我的儿啊……”
      白夫人颤抖的手指抚着白子非的脸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哭肿的眼睛里不停地流下来。她那么心疼地看着儿子,那么慈爱地抚摸着儿子,无论那些神仙妖怪,魔头还是鬼怪,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还平安地跪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种说不出口的爱,这就是母亲最伟大的爱啊!
      白子非的眼泪,都快要掉不出来了。
      娘亲温暖的手指,一如这些年来,那么辛苦而慈爱的养育。天冷了怕他冻,天热了怕他汗,早起怕他饿肚子,晚睡了怕他做恶梦。神仙界,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他。这人间的温情,真的比孤单冷寂的神仙界,要好上上千倍,上万倍。他真的好想留在这人世间,真的永远永远的做他们的儿子下去吧。
      白四喜看着老夫人和公子哭成一团,也顾不得公子刚刚说的那些话了,爬起身来就想要给白子非解开身上的绳索。
      “公子,我来帮你。”可是他怎么拉,怎么拽,那绳索都巍然不动,甚至还不小心勒破了四喜的手指。
      白子非摇摇头,制止住四喜的动作。
      “没用了。四喜,从今后我走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老夫人,多陪她说说话,散散步,鞍前马后,替我多尽点孝道吧。”
      “公子!”四喜一句话说不出来,也已经哽咽。
      白子非看着四喜哽咽的脸,心头忍不住微酸了酸。但终究还是转过身来,朝向了那一直高坐在大厅首位上的白大老爷。
      白大老爷一直冷着一张脸孔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
      看着自己的妻子哭得昏死过去,看着一道闪电霹雳震天而响,看着那传言为仙,自己却教育了十几年的儿子,再看着他终于跪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大老爷一直静静地坐着,颌下的胡须都在夜风中微微地飘着。
      白子非跪在白大老爷面前,足足和他对视了一柱香的功夫。
      做了十五年的两父子,在这一刻无言以对,只是相互对视着彼此的眼睛,那眸光中,更饱含了说不出口的复杂之情。
      白子非跪在那里,终究轻轻地伏拜下去,对着高高在上的白大老爷,行了一个最大的磕头大礼。
      一向冷着脸的白正杰白大老爷,一看到白子非的这个礼,那板住的脸孔,终究再也忍不下去,两行浊浊的老泪,就这么直直地滚落下来。
      “爹,保重。”
      白子非磕了一个头,幽幽暗暗地吐出这一句。
      白大老爷却突然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抄起放在一边的扫帚,又像往常一样地朝着他挥过来:“你这个败家子!不懂事不听话永远都长不大的儿子!到底爹要说多少次你才会听,要说多少次你才知父母的心思!你这个小混蛋,不孝子,还要爹再打你多少次,你才能记到心里……”
      白子非被那扫帚狠狠地挥在背上,痛得要直冒冷气。可是他却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任白大老爷狠狠地挥过来。
      这是他欠他们的,这一世无法偿还,就算让他们再痛打他多少次也好……这种被爹娘疼爱,被爹娘追打的日子,也许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老爷!老爷别再打了!老爷!”四喜哭着扑上去,只想要拦开白大老爷。
      白大老爷气喘吁吁地停住手中的扫帚,似乎已经疲累不堪地站立在那里,有些幽幽暗暗地叹了一声:“儿啊,从此以后,别忘了爹娘……”
      白子非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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