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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上) ...

  •   00

      藤蔓扎进眼球,但是似乎感觉不到,因为更加疼痛的是身体的扭曲,血液与灵魂正在离开,从脑髓中,或是破碎的膝盖处,如同被慢慢揭掉的胶带,因为不能留下恼人的痕迹,所以小心翼翼的、缓慢的剥离着。

      ‘来了。’
      ‘那么。’

      脑海里响起陌生的声音,是花的话语。

      ‘属于我。’

      少女的身体破碎了,鲜红的粘稠物包裹着破碎的软骨,在那之上不断蔓延的,是苔藓似的破碎的消化,放射性的、毒性的色彩、赤黄色,钴蓝色,覆盖少女的皮肤。油漆一样闪闪发光的消化,被体/液与生命力所哺育,美丽的,腐烂变质的猪肉。菌落,感染,侵袭者,有着花朵姿态的恶魔,逐渐茂盛,湿润的绒毛,6瓣、4瓣、3瓣的花,杂乱,镭射的光。

      无辜的肉/体孕育着新的生命。
      那是花,传播恐惧的花——全新的回路。

      最终,少女还是睁开双眼,那仿佛在歌颂生命的顽强不屈一般,湿润的,栩栩如生的瞳孔。

      却无法再印下任何画面。

      01

      远山医院附近的小路,因为能够看到整个新都的夜景,而常常有情侣约会的身影。昏黄的路灯映照在柏油马路上,让男男女女暧昧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远处梦幻似的透明灯火,似乎是这工业化世界独有的景观,此时此刻,2000年11月26日的深夜,为了观察现世人类文明而漫步到此处的吉尔伽美什,与某个少女相遇了。

      只是擦肩而过的程度。

      因为对方稀薄的生命力而引得英雄王的侧目,不过是短短的2秒,便收回视线。

      没有视力,油尽灯枯,接近干涸的身体,枯草似的容器,已经挤不出一滴生命的甘霖,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活着,偶尔也会有这样顽强的家伙,呐喊着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苦苦挣扎,即使这个时代鲜有值得留恋的珍宝,却依然想要紧紧抓住这仅有一次的生命。

      想要活下去。
      这是英雄王不曾感到厌恶的人类的强欲,也唯独只有这个,他没有评判的打算。

      少女干枯的指节转动着轮椅,而就在这时,为她引路的长毛狗突然吠叫起来,一开始是对着气息古怪的金发青年的方向,但很快的,就因为对方鲜红的视线而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藏匿在轮椅下,不肯出来。
      经过严格训练的导盲犬,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少女停下转动轮椅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等待着她的引路者冷静下来。

      停在通路中央的医疗辅助器械多少有些碍事,像是避开木桩的水流,来来回回的人们从少女的身侧走过,却没有一双提供帮助的手,当然,少女也没有期待他人的帮助,相反的,她觉得有些不安。
      即使是没有行动能力的残疾人,也应该秉持着不为他人添麻烦的信念,在这基础上才能回归社会,走上街头,而此刻,她很明显没有做到这一点。

      ‘吉尔……怎么了。’

      少女呼唤狗的名字,尚未走远的英雄王停下脚步。

      吉尔?那狗,居然叫吉尔?

      ‘害怕了吗……’

      少女弯腰,摸索着轮椅下的小狗,安慰似的抚摸着顺滑的毛皮。

      ‘没事的,好孩子,好孩子。’

      无心的失敬,虽令人不悦,却也不过是微末之事,比空气中的尘埃更加不值一提,更不值得王来指摘,更何况,已经走过的道路,似乎没有折返的道理——巴比伦的王,在这种微妙的地方坚持着微妙的原则。
      吉尔伽美什没有理会身后的少女与狗,继续着他的漫步,那双原本能够看透古今万物的双眼,此刻因为想要享受探索人世的乐趣,只是单纯起着捕捉影像的机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因为王对‘愉悦’的追求,让他错失了某些真正的‘乐趣’。

      当金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轮椅上的少女睁开无神的双眼。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被陷入癫狂的母亲,用‘花’夺走了生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失去了视力,视野中只剩下混沌不清、晦暗的黑暗,如同被伽蓝填满的死之世界,不过幸运的是,在这连黑色也没有的虚无中,偶尔,仅仅是偶尔,也能够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一些微弱的、耀眼的,持久的,或只是刹那的闪光。

      温柔的浅茶,带来喜悦的新绿,和令人无法忘却的,赤金的色彩。

      ‘终于……’
      ‘又见到你了。’

      02

      1937年。

      少女的母亲出于想要被丈夫认可的目的,创造了不可思议的‘花’。

      那是以鲜活生命为燃料,汲取灵力与生机的罪恶的魔法,却也是另辟蹊径的奇迹,能够延续生命的法门。

      第一次成功的时候,那个女人想着能够得到丈夫的褒奖,急切的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这不是真正的永生,只是蜕皮的虫子罢了。’
      ‘我的愿望,唯有圣杯能够实现。’

      得到的却是这样的评价。

      从那一刻,愚蠢的女人终于明白了。

      爱的消逝,并不是因为她缺少温柔体贴,也不是缺少魔术的才能。

      只是因为对方的眼中,早已在百年前就映下了她人的身影。

      冬之圣女。

      即使已经化作无生命的圣杯,依然是她无法战胜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女的母亲,那个名叫筮原致仕的女人,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03

      位于深山町的住宅区,建筑风格大体能分为西洋建筑与和式建筑两派,洋风的几栋大宅属于远坂、间桐家所有,而有着流水庭院与缘侧的老式庭院,则分别属于藤村、莳寺、筮原、丸山四个家族,再加上偏远的‘幽灵公馆’,与新都内冰室家的酒店大楼,冬木市‘有头有脸’的家族似乎已经归纳整齐,只不过,因为丸山家的祖宅今年变卖给了外人,这份名单似乎也要有所更新了。

      寂静而空旷的院落,散发着木头味道的宅邸,因为回家而欢欣雀跃的小狗牵引着少女,顺着旧年的坡道,来到玄关前的平台,失去进食与睡眠的人生更加空虚,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省去了请佣人的麻烦,毕竟在这间房子里,存在着一些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

      如同被设定好轨道的火车,摆在距离门口2米处的狗粮袋子与空碗,再往前10米左转,是能够直接饮用的水龙头,即使她已经成了仅凭呼吸就能存活的怪物,她的那位‘引路者’也需要正常的营养来源——食物与水,陪伴与照料,尽管如此依然活不过五个年头,因为在这间房子的地下,生长着夺取生命的无情的花。

      一开始是同伴、朋友,最后就成了消耗品,总有一天会连一丝疼惜也没有,变成单纯的道具,少女能够预见那一天,因为时间而消磨殆尽了人性,失去最初夙愿的行尸走肉,停滞的生命总会带来这样的结果。

      筮原遥灯。
      1937年的时候,也是16岁的年纪。

      导盲犬咀嚼着干燥的狗粮,声音单调而唐突,回响在廊下。少女转动轮椅,沿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道路,滑行道宅邸的地下空间。并非是阴暗湿冷的地窖,而是被T5灯管所照亮的白色花房,不需要光合作用的植物也省去了日照的工序,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当易于养护的花朵。
      铺满地面的,杂乱无序的花瓣,高饱和度,混杂的色彩,像是老鼠的尖牙,又像是绒毛的破碎花瓣,没有风,依然脆弱的摇曳着,唾弃着无畏的生命,又讴歌生的希望。

      诡异的美感,似乎会被异常者所喜欢。

      但是能够与它们会面的只有失明的少女,这是直到此刻,都令人失望,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 ……’

      如果按照最初的构成,三个活着的人类,到气息终止的那一刻所能提供的生命力,只能供给这片花田存活3天的养料,因此,在1995年依然能够看到这片诡谲奇迹,理论上已有7056个人死在这片花田之中,晶莹的花瓣下是灵魂的哀鸣,蚕食后留下的骸骨堆成小山,无法瞑目的血肉组成那个名叫筮原遥灯的世纪连续杀人魔的心理画像——理论上是这样的,而现实并非如此。

      代替有悖人伦的手段,代替人类那稀薄的生命力,为这片花田,及作为‘泥土’的少女注输生机的,是更为光耀的东西。在花田中央,被藤蔓所组成的胎室包裹着的,粉金色的泥石板碎片,古老,却无陈旧感的圣遗物,散发着柔和的,不容忽视的光芒。指甲盖大小的楔形文字,密密麻麻的镌刻在石板的一面,另一面则是看似随意的几道划痕,组成了原始的勾股定理,好似孩童有点嘲弄意味的玩笑。

      ‘悲伤教会了他。’

      鲜有人能够阅读的,悠远的诗歌。
      在她母亲尚且记得爱为何物的时候,也曾为她诵读,作为睡前的歌谣。

      ‘悲伤教会了他。’

      那女人说。

      ‘悲伤教会了他,用智慧、力量与恐惧战胜一切。’
      ‘世上最好的孩子。’
      ‘高尚而明智的领导者,无欲无求的圣者。’
      ‘Lugal banda之妻与伟大力量之子。’
      ‘活着的命运。’
      ‘世上最好的孩子。’
      ‘吉尔伽美什。’

      母亲抑扬顿挫的语调如同吟唱,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带着令人心醉的倦意。那是值得怀念的往昔,无论是与理智尚存的母亲,还是与这块石板,以及他悠远的所有者,所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

      到1937年12月4号为止的那个冬天。

      04

      时间追溯到1937年,第三次圣杯战争刚刚吹响号角的时候。

      作为家主的玛奇里,或者说是间桐,决定不再亲自作为御主参与斗争,而是将召唤从者的任务交予他的第三任妻子,筮原致仕。那个34岁的女人,虽然出身于冬木市当地的普通家庭,却拥有对于魔术敏锐的天赋,为了取悦以永生作为毕生追求的丈夫,她以‘花’为媒介,创造了能够夺取他人生机与魔力的术式。
      一方面,‘花’所汲取的生命力能够为自身所用,以延续生命。
      另一方面,‘花’本身也可以作为魔术回路的替代品,以加强自身的魔法资质与身体素养——
      这是无以伦比的天才创造,起码筮原致仕本人是这样认为的。

      由于急于得到丈夫的认可,加之迫在眉睫的英灵召唤,筮原致仕早早的将自己送上了实验台,一开始的确是成功的,通过‘花的祭祀’,获得了了接近无穷的魔力与生机,体内的魔术回路也达到了几百年难遇的天才的水准。
      原本要她参加圣杯战争只是迷惑敌人的障眼法,玛奇里在暗地里准备了更加周祥的阴谋诡计,明明知道这一点的筮原致仕,却因为自身的改变而变得自满起来,觉得此时的自己,作为‘那个东西’的御主实在是大材小用,即使不需要丈夫的暗中操作,也能够凭借自身实力获得胜利。

      这样打定主意的女人,擅自从那一代软弱的远坂家家主那里,抢来了最强的王牌,对方耗时数年寻找来的稀世遗物,追溯到时间尽头的石板,王的自述,晦涩难辨的诗歌。

      胜券在握。

      这是筮原致仕在吟唱咒文时所想的事情。

      人类最古的英雄王。

      有了这样的从者。

      没有失败的道理。

      等到了那个时候,获得圣杯之后,丈夫,玛奇里也会对自己——

      魔力的迷雾散去,那朦胧不清的轮廓,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过于年轻的孩子,浅金色的头发,赤红的眼眸,乳白色的柔和脸庞,狡黠的笑容,没有铠甲与衣物蔽体,只是赤/裸的模样,却并不为此而感到羞耻,大方的站在那里,毫不避讳的打量着面前的召唤者。

      ‘呀,没想到会被召唤到现世呢,也算是稀奇事了。’

      孩童独有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不过……嘛,这样的状况,对你来说应该说是幸福的命运,还是不幸呢。’

      ‘呐,你是怎么想的?Master?’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筮原致仕没有准确的答案,的确是歌颂孩童时代的诗歌,背后的印记也出于孩童不安分的玩乐,但即便如此,作为归于英灵座的石化的历史,英雄人生旅途所幻化的概念,从者不应该有幼年、青年、老年的分别,无论使用的是石板、青金石、锁链还是旅途归来的蛇蜕,只要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东西,所召唤出的英灵都应该是相同的模样。

      唯一能够贴近的解释大概是因为灵基的问题,从数以百计的人类身体里汲取的,杂乱无章的魔力,虽然庞大,却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位王的召唤,即使是魔力,也有着特殊的喜好,如果这样想的话似乎能够疏通一二,但仔细想想又不算十分合理。
      只是不管怎样,木已成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只是幼年时期的英雄王,也要比原本预定召唤的暗杀者之流强上百倍,灵活利用的话,胜利依然会是属于她的东西。

      ‘为了保险,我事先确认一下,你正是吉尔伽美什,原初的英雄王,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更准确的说,现在是尚未成为英雄王的吉尔伽美什。’

      赤/裸的少年说着,跳下祭坛,向着女人走来。

      ‘呐,说起来,刚刚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呢。’
      ‘觉得不幸吗?召唤到的不是那个金闪闪的家伙——我是说成年的我。’

      ‘不幸……不,算不上是不幸,只是觉得有些失望而已。’

      女人坦言道。

      ‘与这个年龄的大多数女人不同,我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不过既然事实已定,我也没有抱怨的想法。’
      ‘无论是你,还是成年的你,我想要获得的无非是胜利。’
      ‘因此只有这一点,我需要你的承诺。’

      ‘啊啦、’

      孩子眨了眨眼睛。

      ‘我可不会做这样的承诺,只是,既然作为从者被召唤,不管怎样还是会努力了。’
      ‘嘛,就当我是普通的小孩,尽管吩咐吧,Master。’

      05

      距离召唤出那个年轻的英雄王,已经过了5日。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不会灵体化,因为所谓的‘现世体验活动’而到处游荡,白白消耗着自身的魔力。
      筮原致仕对此有些不满,却也没有不满到要使用令咒限制对方行动的地步。
      在思考作战方案与归纳情报的时候被恼人的小女儿缠上,说是想要帮助母亲分忧,心里清楚没有这个愚笨的孩子能做的事情,只能摆出好母亲的姿态,哄着对方赶快上床睡觉,已经16岁的年纪,无论心理还是身体都是发育不良的模样,明明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寡言内敛,在亲生母亲面前就露出小猫似的粘人的姿态,令人心生烦躁。

      等待对方睡着的难熬时间。
      只是沉默着坐在床边也有些无趣。
      因此,心不在焉的念起石板上的诗歌,关于那个英雄王,对于幼年时期的自述。

      ‘世上最好的孩子。’
      ‘吉尔伽美什。’

      骨子里是有多自恋,才能这样评价自己。

      当女人连最后一丝伪装也觉得麻烦,眸子里只剩下困倦与冷漠的时候,那可悲的孩子,她的小女儿,终于进入了梦乡,与她如出一辙的青色发丝,苍白的,缺少爱意的单薄身躯,闭上眼睛的时候,比起深眠的活人,更像是一具死掉的躯壳,蜷缩着,好似映照着软弱与不堪的镜子。

      而筮原致仕厌恶镜子。
      因为那是令人类数目倍增的东西。
      或许,本质上来说,她厌恶的其实是人类。

      筮原致仕,她厌恶人类的无能与无知,厌恶他们明知生命的空虚与无聊,却依然推动巨石的执着,所以她才会进入这个世界,跟在那位伟大的魔术师,玛奇里·佐耳根的身后,她爱慕他,崇拜他,甚至是想要超越他,到他视线所及的前方去……

      ‘真是……不可思议的睡脸呢,Master。’

      打断女人思绪的,是突然出现的年轻从者。

      ‘这样看着,就好像死了似的……’
      ‘呐,这个姐姐,是Master的女儿吗?’

      ‘没错。’

      女人微微蹙起眉头,不知对方作何用意。

      ‘呀,总觉得,好像花一样呢。’

      孩子背着手,稍微凑近床边。

      ‘不是Master那种弥漫着血腥臭的恶心的花,而是真正的,惹人怜爱的花。’
      ‘果然,比起年老色衰的女人,稍微有一点年长的姐姐才是我的类型。’
      ‘啊啊,真是遗憾啊,如果是她来做我的Master的话,这场游戏会更加有趣吧。’

      ‘…… ……’

      比起对方口中的‘年老色衰’,令女人更加在意的是对方将一切称之为‘游戏’。她拼上一切的圣杯战争,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玩乐的游戏,这样的说法,或者说是态度,让女人不由心生不悦。不过是区区从者,无论生前有怎样的丰功伟业,现在也不过是祭献给圣杯的灵力罢了,御主的刀与剑,牺牲者,替罪羊,被令咒束缚的仆从,她希望对方能够清楚自身的立场。

      ‘这不是游戏,而是拼上性命的厮杀。’

      女人平视前方,浅茶色的眸子冰冷无情。

      ‘你也是因为,有着拼命也要实现的愿望才到达这里的吧。’
      ‘所以,别太狂妄了,吉尔。’

      听到女人的话,孩子点着脸颊,似在沉吟。

      ‘拼命也要实现的愿望啊。’

      他说。

      ‘遗憾啊,我没有那种东西呢。’

      ‘我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圣杯,那本来就是我的所有物,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外人夺来夺取,即使是我也会心生不快呢。’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并不是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如果是那个金闪闪的家伙,或许会更有执念,不过对于我来说,圣杯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通关奖励,游戏本身令人享受的话,奖励什么的也就不再重要了。’
      ‘明白了吗?Master——’

      孩子鲜红的眼眸,如同蛇一般,收缩的瞳孔,有点微妙改变的嘴角的弧度,吐露出冰冷的笑意。

      ‘——你才是,别太狂妄了哦。’

      06

      从那天之后,金色的从者出门游荡的次数似乎少了很多,看起来的确是对她无用的小女儿很有兴趣,从卧室到书房,成了形影不离,或者说是单方面纠缠的关系,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分担了女人的压力。
      只是,筮原致仕并不满意于这样的现状,从者自身过高的自由度,时常使她感到不安与不可信任,她已经下定决心,在必要的时候使用令咒,不是‘你必须听从于我’这样泛泛的指令,而是‘从此刻,到圣杯战争结束,遵守10条口头命令’这样详尽的指令,以求将珍贵的令咒,其效用最大化。

      对于自身计划已经考虑周祥的女人,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不可预测的风声。关于偏僻处那座堡垒中发生的事情,传言爱因兹贝伦家通过某种秘术,意图召唤狂战士以外的特殊职介,虽然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不过既然是从那个远坂口中说出的讯息,真实的可能性在七成以上。

      如果真的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职介。
      那个时候,应对的方法——

      焦头烂额的时候,房门被推开,刚要发火,却看到是丈夫那张尽显老态的脸。立刻起身迎接,沉默的,等待着丈夫的发言。对方很明显,不是来表扬她的。

      ‘比起那个从者,暗杀者才对我们更加有利。’
      ‘在召唤之前,没有考虑这样的事情吗,致仕。’

      男人的声音里,没有明显的责备,却依然让她觉得羞愧。

      ‘连从者的信息,都要从对家那里讨要,爱因兹贝伦的事情,你是刚刚才知道吧。’

      女人无从辩驳,只是沉默着。

      ‘哼。’

      玛奇里冷哼一声。

      ‘完成了,四天前的事情了,爱因兹贝伦家的术式,已经完成了。’
      ‘那是不可思议的从者,就算是我,也不曾想过,这世上会存在那样的东西。’
      ‘如果让那个东西加入,毫无疑问会改变整个圣杯战争的进程,不,会摧毁这次的圣杯战争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比起这个,我想说的是其他的事情——’

      叠放在手掌上的手,布满苍老的青筋,已经是古稀的年纪了,声音里也显出了疲态。

      ‘艾德菲尔特姐妹已经进入了境内,还有那个枪兵的御主,在港口与暗杀者缠斗后便不知所踪,现在Caster和Rider尚未现世,御主的身份也不明朗。’
      ‘被这样庞大的未知重重包围着,居然能说计划详尽,你也是厚颜无耻的女人啊,致仕。’

      ‘玛奇里大人……’

      ‘通过从者的强大而取得胜利,那从来也不是间桐家的方针,与其捧着金饭碗不放,不如碰碰运气。’
      ‘叫遥灯来吧,那个无能的小鬼,也终于能派上点用场了。’

      说到这里,男人阴暗的笑了两声,转身,如同生锈的轴承。

      ‘至于你,致仕,只有一件需要你做的事,而其他的,只要别妨碍我就行了。’

      07

      在嫁给名叫玛奇里的魔术师之前,筮原致仕曾是普通人的妻子。她的丈夫是一位报刊撰稿人,同时也是一位坚定的反战人士,在全民士气昂扬的时候写一些泼冷水的评论文章,投给不入流的杂志与报纸,以换取微薄的稿费。照顾孩子,做家务,煮饭,听丈夫的抱怨,当小时工补贴家用,比起夫人更像是佣人,活在痛苦与无聊中展露笑容拼命努力的女人,似乎是那个时代所有女人的写照。

      偶尔也会想。
      这样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存在下去的价值。
      如果能够成为男人,不是丈夫那样窝囊的男人,而是在战火滔天中冲锋的战士的话。
      被赋予权力降生于世的这具身体,是不是就有了存活的意义呢。

      ‘真的觉得抱歉的话,就去死好了。’
      ‘起码在死的时候像个男人的样子,让我看到点气概吧!’

      那是1921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忍受不了连家庭开销也无法维持,只会抱怨与酗酒的丈夫,气愤的说出了让对方去死的话,一向窝囊的那个年轻男人,在被妻子的痛骂中获得了一生仅有一次的勇气。夜色下鲜红的冬木大桥,未远川的滔滔流水,从家里追出目睹到这一幕女人呆然的伫立在堤岸上,没有想象中的悲痛与拗哭,只有一种奇异的,解脱的心情。早就应该这样做的,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丈夫的人生,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这样想着的话,也下定了决心。
      行尸走肉似的,摇晃着,走到了漆黑一片的马路中央。

      ‘总觉得有点遗憾啊。’
      ‘但是没办法。’
      ‘像我这样的人……’

      疾驰的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鲜黄色的大灯,逐渐填满视野,如同打开的天堂之门。

      ‘……不存在就好了。’

      08

      ‘嗯,的确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刻,名为筮原遥灯的少女,正和那位属于母亲的从者在花园里闲逛。石砌堡垒投下的庞大阴影,如同臃肿的巨人,遮蔽了阳光。一开始只是因为无事可做,与对方照着花草图鉴辨认院子里的魔草,最后却完全衍变为聊天活动。对现代人十分好奇的从者有着数不清的问题,夹杂着哲学意味的辩驳,让涉世未深的少女无从回答。

      ‘但是……那样是不行的。因为我是玛奇里大人的女儿。’

      ‘是吗。’
      ‘可是我总觉得,比起满足他人,满足自己才更加重要呢。’

      金发的孩子仰面靠在长椅靠背上,凝望着钴蓝色的天空。

      ‘如果是我是遥灯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逃离这里,因为实在是太无趣了,无论是Master还是其他人。’
      ‘啊,难道是有什么诅咒吗,你们这个家族?无趣的诅咒。’

      ‘没有那种东西的。’

      少女一本正经,思考着辩驳的措辞。

      ‘大家只是……有点不懂,怎么活着而已。’

      ‘啊,的确是有这种感觉呢。’

      孩子认同的点头。

      ‘对于这个家中的妇孺来说,间桐脏砚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精神领袖。’

      ‘不,这不是玛奇里大人的错……’

      仿佛因为寒冷而瑟缩的,细微的蝉鸣,躲藏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因为是这样的蝉鸣,所以无法盖过少女的声音,但少女微不可闻的嗫嚅,也盖不过蝉鸣。‘是我太没用了。’似乎在这样说着,视线落在那座石砌的堡垒上,爬满墙壁的牵牛花,生长着绒毛的叶片,翠绿的薄片,如同琴弦,在玻璃珠似的眼球里震颤。

      ‘又来了。’

      金发的孩子摇头。

      ‘他人的过错就是他人的过错哦,遥灯。’
      ‘抱着无谓的责任也没什么用,大方的做一个归咎者吧!’

      ‘那,吉尔能够做到吗。’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是‘最后也被束缚在王座上,背负着责任死去的王’,不是吗。’

      ‘…… ……’

      孩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闭上眼睛。

      ‘不是哦。’
      ‘虽然以这样的状态现世,成年后的记忆有点模糊,不过被束缚这三个字我绝对不能认同。’
      ‘成为王,背负责任,并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我所找到的乐趣。’
      ‘我的国家,子民,我的朋友,财宝,在那个时代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快乐。’
      ‘所以,绝对不是被成为王,而是因为想要成为王,才会坐上那个位置。’
      ‘更何况——’

      孩子说着,慢慢睁开眼睛,侧过头。

      ‘——除了我,其他的杂种,没有资格吧。’

      意料之外,激情昂扬的演说,即使是从孩童的口中说出,也带着如同岩浆一般炙热澎湃的气概。少女拜读过的传说只是片面之谈,面前的王,似乎从未有过因那王座而困扰的时候。
      正因为是如鹰隼般割裂天幕自由翱翔的人生,才能在巨大的挫折面前重振旗鼓,不是为了任何人而背负责任,只是为了追寻内心的愉悦与平静,所以,能够被称作王,被称作神话与传奇,源远流长,被世人所传颂。

      ‘看呆了呢。’

      以为对方是被自己刚刚的杂种发言而震慑,孩子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

      ‘没什么,事实嘛,不过当然,我认可的人除外哦。’

      说着,眨眨眼睛,似在暗示。

      ‘说起来,遥灯,上次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呢。’
      ‘比自己小的人,没兴趣吗?’

      ‘吉尔只是小孩子吧,为什么执着于这种问题……’

      连与异性接触都是稀奇事的少女,因为这种话题而感到害臊。

      ‘有点奇怪……’

      ‘是吗。’

      孩子像是疑惑不解似的,点着脸颊。

      ‘嘛,大概是因为好女人让人不想错过吧。’
      ‘更何况,准确的说我也并不是小孩子,身高也只差了10公分,所以——’
      ‘——希望你好好考虑哦。’

      凑到少女面前的脸,毫无疑问,是能够被称作红颜美少年的面庞。
      在对方躲避之前抓住手腕,与此同时,展现出彬彬有礼的笑容及些许咄咄逼人的态势,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在这种地方总是莫名其妙的执着——

      ‘是呢,如果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原野上盛开的花吧。’
      ‘因为脆弱而让人心醉,之类的。’

      孩子说着,微微眯起眼睛。

      ‘也不算是心血来潮,因为世人也常有这种感悟不是吗。’
      ‘一见钟情这个词语,并不是作为无稽之谈而被创造出来的吧?’
      ‘所以,是真的喜欢你哦,遥灯。’
      ‘如果你把这当成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我可是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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