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四 灵药 ...
-
杨戬
“如此我也不求躲得开,接他一刀也就是了。”
师叔看了我一眼,目光里还是略有些惊疑;或者说,比我想象的要多些。
“想来你自家是有了计较的?”
“师叔信得过弟子罢?”
“且莫问我,你自己信得过自己十分么?”
——好罢,大概没有十分。
不过……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师叔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半晌:
“……千万慎行。”
“弟子谨遵。——摘免战牌且不用急,我……我再去后帐一趟。”
旁边陈医官一页医书翻到半截,停下手来,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先出去,片刻我叫你再进来。”
“……是。”那个年轻的医官犹豫了片刻,还是向我施礼,转身出了帐门。
粮道上连日不甚太平,为了不违期限,最近两三日行军比平日快了些——这点奔波,对我来说本来算不得甚么。可是,在榻旁坐下的一瞬间,却好像是刚刚快马加鞭奔驰了一万里一般……
适才踏进辕门的时候,我还在想见面的第一句话该问你甚么。
当日在金鸡岭庆功宴当晚,是谁蹙眉低头看了半晌的地,答应我“容我想想再说”的?
这如今日子不长不短了,你倒是想好了,还是忘了……
我思虑再三,才写信问了那么一句,教探报捎给你。
你……你教他回的那几句没来由的怪话算是甚么?……
你的手……怎么又这么冷的?倒是拿出气力来回握我一下……就像去年和刚刚归降的郑伦在宴席上较腕力那样。
或者……像前年春天的英雄会上和邓老将军轮番折腾最硬的那张铁胎弓那样……
又或者……像当初我将花狐貂制死,深夜借它的皮囊回到西岐城中现出原形,你抓着“还不知是人是鬼”的我,不让我近师叔的身边那样……
我宁可你一辈子不答我的问题,只要一直能看着你那神采飞扬,骄傲得有点可恶的模样。
——没错,你可恶的很,不只是一点。
等下我要去小小地冒个险……待回来,再一并算账罢……
你……说定了要等我回来。
倒是答应一句……怎么这样不爽快起来。
很多年以后,我还是记不起,在俯身覆上他的嘴唇之前,自己到底想了些甚么。
——如果是把那个当作甚么求证的话……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不能再耽搁了。
站起来,转身。
帐门口好像有细微的响动,我却懒得抬头扫一眼。
——又能如何。
……
余化似乎对我军摘了免战牌很是惊异,不过这家伙倒真是久在疆场的人——画戟的招数一丝不乱,也并不急于动用法宝。
银合马和金睛兽盘旋往复,兵刃相磕,火星四溅。
如果没有顾虑的话,就是拼上一百个回合,也要一刀劈死了他。
可是现在只能尽力纠缠逼迫。
余化终于卖个破绽,跳出圈子,手中一道寒光扑面而至。
好快!然而对手圈开坐骑的瞬间,我已将元神遁出了体外。
后来有人说,我那天败阵的模样装得连七分像都没有——这话好生没道理,明明我是胜了,诈作败阵本来就不甘心。
进帐来不及坐下,只匆匆向师叔解释了几句,我转身出来,却见一个轻盈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外。
云髻玉簪,道服环绦,是洪锦的妻子,瑶池谪仙,那年初遇于青鸾斗阙的龙吉公主。
她和平素一样,娇美精致的面庞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眼波一转,迎上我的目光:
“杨将军。”
“公主有何吩咐?”
“龙吉并无些微军职,哪里说得上甚么吩咐。”她上前半步,“我只是请问将军一句……将军道术高深,一时禁得住这神刀之厄;然则要查访此刀的根源,再去寻解救之法——如果竟没有解救的法子,将军可能保全自身无虞么?”
“事已至此,怎能不冒险一试,——杨戬也自忖能保得性命。”
“如此甚好。然则此去不知要对上甚么样左道异人罢……”
“……也只好见机而作。”
“……杨戬。”
“公主请说。”
“你果真决不后悔么……”
“略无此理。”
她的眼光移向一旁:
“当年姑母下界时候……”
“公主,若无吩咐,杨戬告辞了。”
“如此……候将军佳音。”
我驾起遁光。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
身处金霞洞里,没来由地有一种安详的感觉。——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
然而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压下心中的忐忑。
见我进洞时候还笑说“师兄的差事难道万事大吉了?可得了个封号属地不曾”的几个师弟,看到我揭衣露出左臂上的刀痕,都纷纷噤声站到一旁。
师父听我讲了前情,又看了伤处,皱眉道:“幸而我识得此物……截教门下蓬莱岛一气仙余元,炼得一把化血神刀,祭出来疾如闪电,凡人见血即死。观此情形,大约就是了。”
“师父,可有甚么法子解得么?”
“为师解不得,除非……”
“师父请讲。”
“闻得余元炼化此刀之时,随刀炼了三颗解药。如果此药尚在……”
“弟子识得去蓬莱路径……”
师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射向我:
“戬儿,近日在你师叔营里,诸事可曾做得周全?”
“弟子处处谨慎,并无懈怠疏漏。”
“不见得罢。”
“……师父?”
“你今天进洞,步履神色,态度气息,皆不比平日,莫非近来有甚么变故,或是这寒毒已经承受不住了么?”
“并非如此……弟子心中有数,这毒慢慢运功调停,过几日也就慢慢消了,当真奈何不了弟子……”
“那你慌些甚么?”
“弟子……”
“你说你识得去蓬莱路径,难道到了那边,纵马擎刀闯进去不成?”
“……。”
师父的口气缓和下来:“你素日谨慎精细,难道如今乱了方寸么。”
“……。”
“我传了你□□变化之术,该用得上时,你自家想去。”
静谧的古洞里,一刻有如千年。
“师父,弟子晓得了,……”
“不用说了,去罢,小心些就是。”
蓬莱岛上景致无限,我却无心多看一眼。
“余化求见师尊,烦劳师兄代为通报一声。”
那童子看看我,“噗嗤”笑了出来:“余师兄,你足踏凡尘倒是有些好处的,几日不见,变斯文起来了!”
“嘿嘿,哪有这话,原是军中规矩甚多,这两日打躬禀事惯了……”
好险……只在阵前见了那厮一遭,谁知道他在自己师父门前恭谨不恭谨。
趁童子去通报,我借旁边的小潭,再一次审视自己变成的余化。
盔甲,衣履,身材,相貌,应该是不差的;声音也可以学得□□成。若是不追问起祖宗三代的底细来,大概蒙混得过。
“甚么?杨戬竟然能指回我的神刀,砍伤你营中的大将?!”座上那个红发赤髯的高大道士几乎跳起来。
“弟子本来也不信,无奈眼见如此……”
“可是玉泉山玉鼎真人门下那个杨戬?”
“弟子……不十分晓得他的师承,不过是玉虚门下第三代弟子应该不错。”
余元拈了拈胡须,看了我一眼:
“丹药炼之不易,拢共也只有三颗,若伤的是不干大局的碌碌之人,不救他们也罢了。”
好混账!
我躬身作礼:“师父不知,所伤的大将也是道门弟子,新近到得韩元帅帐下的,兵马和道术甚好——不然没些个根基的人,也早死在阵前,哪里还等得到弟子来求灵药。”
“嗯……”
旁边一个服色与众不同的年轻道士笑道:“余师兄,莫不是把你阵前收的哪家将门的小姐伤了?值得你这般急。”
另一个童子道:“听说阵前收妻乃是杀头的罪,余师兄许是只私下里定了亲事,还没敢跟韩元帅说哩。”
余元骂他们“恁的胡说”,面上虽然还有些犹豫,仍然起身去后洞取来了丹药。
道了谢,起身告辞时,那个年轻道士冒出一句:
“哪天倒要会会这个杨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