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13、莹 娥（五）

　　听了邢邵带来的消息，太子高殷喜形于色：“多谢老师成全。”

　　邢邵摇头：“这乃是主上的意愿。主上当初让崔姑娘与太子为伴，想来就有这样的考虑了。”

　　送走邢邵，太子高殷回到宫中，郑良娣站在帐后，见到高殷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皱了皱脸，走进内殿，把鞋脱在榻边就躺进去，背对着他。高殷跟了进来，坐在榻上道：“我早先同你说过，你不是很乐意的吗？这是在生气？”

　　郑良娣翻个身看着他，撅嘴道：“我丈夫要另娶他人了，还不容我不高兴吗？”高殷知道郑良娣不是真生气，因此也不太在意。坐了一会儿，郑良娣看他不动，问：“你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高殷把郑良娣拉起来，按着她的鼻头：“前两日你说要去放风鸢，今日就陪同你去吧。”

　　郑良娣不可思议地问：“不去找崔姑娘？”高殷粉白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粉红，摇了摇头。郑良娣摇头很无奈般：“真是不解风情。”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吧，放风鸢去。”郑良娣推开高殷跳下榻，飞快地套上鞋，摘下墙壁上的风鸢。

　　风鸢越降越低，郑良娣拉着线一路奔跑着，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掉到一堵墙后。郑良娣转过头，扁着嘴看高殷。高殷会意，向她点点头，沿着高墙走向另一首的门。

　　风鸢正挂在一所屋子的角上。从敞开的门远远看进去，里面坐的是皇后李祖娥和她的母亲崔太姬。高殷向宫女摇了摇手，踏进丛中。高殷虽然不留心于习武，约略还是会一点粗浅功夫，找了一棵刚好树干延伸向那边的树，抱着树干爬上去。

　　宫女们纷纷跑到树下，紧张地张望。高殷趴在树枝上，再往前移树枝恐怕就会折，他也无可奈何。底下一个宫女伸上来一根树枝，高殷拿了树枝，把风鸢的线一勾，风鸢就翩然落下，宫女赶紧扯断线捡了起。

　　“你那兄弟又不成器，我们一门的荣耀，说到底都是依赖‘外戚’的身份得来的。太子先纳了郑家的女儿，再娶了崔家的姑娘，郑家、崔家都成了外戚，与我们李家均分荣耀；太子将来登基，李家还能靠你这个太后撑着，但若你也去了呢？崔暹权重，郑雏望高，到时尽是崔家、郑家的天下，还有我们一家的立足之地？人都是爱趋炎附势的，别以为赵郡李氏如何如何，现今那些来巴结我们的，都是因为皇帝看中我们家，将来大势一去，便是同族中人，也要避我们不及了。‘外戚’说起来是不好听，可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宫女奇怪地抬头，高殷伏在树枝上，入神地听着紧闭的窗户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要我去同主上讲是不难，可是难胜还小……”

　　“鲁庄公为娶齐国公主等了多少年？阿殷十二，难胜八岁，阿殷年纪也不大，身边又已经有郑良娣伺候，等她两年又何妨？”

　　久久的沉默，皇后答出一声：“好。等他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我会同他讲的。”

　　高殷一阵眩晕几乎跌下树，惊魂未定地抱紧了树枝，在宫女的催促中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后退，沿着树干滑下。

　　郑良娣已经急得跺脚，当看到高殷失魂落魄地提着风鸢走来，原本要泄愤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她知道一定出了很不好的事情，但是高殷除了衣服有点脏外，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郑良娣拿过纸鸢，面前的高殷明明是面对着他，焦点却不知道落在何处。“回去吧。”郑良娣说。

　　“不放了吗？”高殷的声音轻轻的，近乎飘渺，但在郑良娣的面前，还是努力维持着微笑。

　　“你不想放了。我们回去吧。”郑良娣抱着风鸢，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夫人从门口走进挡住了阳光，长恭略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郑夫人径自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出来到长恭面前，放下两件折叠整齐的征衣。长恭略微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呢？”

　　长恭垂目。郑夫人这几日都缝衣到深夜，他一直没有关心过她缝的到底是什么，原来竟是给自己的。“谢谢。”两个字，在长恭唇边徘徊了许久。

　　郑夫人对他的回应感到意外的惊喜。这么长的日子里，他对她说的话屈指可数，能省的更是一个字也不会讲。郑夫人几乎以为至少这一年内都不可能改变他了。喜悦之中夹杂忧虑，郑夫人隔着案跪坐在他的对面：“郎君自那日回来后一直这样坐着，不肯踏出房门、不肯用膳、入夜也不肯回到榻上，妾身可否问，郎君那日去了何处？”

　　长恭好似没听见，低着头一言不发。郑夫人无奈，站了起来，长恭忽然在她的身后开口了：“快要到用膳时间了吧？我们一起去。”郑夫人兴奋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长恭奇怪地问：“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憔悴？”

　　郑夫人掩嘴笑道：“是有些。”

　　长恭脸一红，本来挺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那还是不要出去吓人了。”

　　郑夫人赶紧过去，挽起他的手臂道：“怎么会吓人？虽是比往日神采不如，郎君依旧是玉树临风的啊。”

　　“我——要去向二哥、二嫂道别。此番一去，再少也是一年半载。”长恭怅然。

　　“鸿鹄志在冲天，能够为国征战时光荣之事，郎君不应如此沮丧。”

　　长恭讶异地看着郑夫人，郑夫人表情庄重认真，他以为女子都应在送走征人的时候哀婉缠绵的，原来还会有不一样的吗？突然觉得自己比一个女子还不如。长恭苦笑：“如果我战死疆场了呢？”

　　“妾会效仿郗嘉宾的夫人。”郗嘉宾英年早逝，夫人周氏哀痛不已，甚至说生不能同室，死亦求同穴，其后周氏果然至死不肯易嫁。

　　长恭惊讶之余，勉强笑道：“你我新婚未久，何必轻许这样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