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热恋》湛夏

3、第三章

　　钟瑶回到家，忽然觉得腹痛难忍，掐指一算，姨妈又来了。

　　她把随身携带的凯莉包甩到玄关的柜子上，解开鞋扣，潦草地踢掉了脚上的凉鞋，捂着小腹慢慢蹲下来。

　　家里备了布洛芬，可是以她现在的状态，连动弹一下都困难。
　　存放布洛芬的抽屉和她之间的距离仿佛一道天堑。

　　每当她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都真心希望能有个人贴心地照顾她。
　　至少，别让她自己拿药吃。

　　钟瑶扭曲地挪动到了隔断的吧台柜前，从抽屉里翻出了布洛芬，又艰难地到厨房烧了一壶开水，等水烧开后吃药、泡红糖水，动作熟练得令她忍不住心疼自己。

　　三十多度的天，她连空调都不敢吹，把所有能做的镇痛措施做完已是汗流浃背。

　　她喘了口气，折返回玄关找到手机，正准备搜治疗痛经的小贴士，发现群里有上百条未读消息。
　　秋季新品定稿会在群里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件香风外套的肩太宽了，往里缩缩吧，不然到时候穿上身就是铠甲勇士。】
　　【我也觉得有点宽。】
　　【那就稍微改窄一点。不过既然尺寸要改的话，面料也换了吧，免得改出来让人觉得廉价。】
　　【换成什么？西装料子吗？不行吧，太奇怪了。】
　　【另一种香风。】
　　【我觉得这条裙子应该做慵懒版的，干脆别要腰带了，显胖。】
　　【要不做成抽绳腰带？抽紧一点就不会显胖了。】

　　钟瑶只看了最后一屏的聊天记录，头就开始疼了，在群里说：【你们意见太多了，我明天去公司再看吧，今天有点不舒服，先休息了。】

　　她说完以后马上有人提醒道：【你昨天不是在粉丝群答应给她们随便透透后天上新的款吗？鸽了不请假，上新那天又要疯狂管你要大额优惠券了。看来你没我真不行，下次开直播我还是过去陪你吧。】

　　直播？
　　差点忘了这回事。

　　钟瑶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四十八分。
　　将近十点。
　　还来得及。

　　为了挣钱再大的困难她也得克服，总之他们干服务业的，说什么也不能放客户鸽子。

　　钟瑶起身将客厅的灯光调到最亮，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五的手机安装到直播专用的长杆支架上，牵了根充电线插上。

　　简单准备了一番后，她开了直播。

　　十几秒后，“终于等到你”和“伊伊”交错着刷满了屏幕。

　　她给自己取的花名叫“钟酉伊”，取的是“有衣”的谐音。
　　酉的意思是每天五点到七点直播卖货，伊是指客户群体是女生。
　　她开店是初衷是让全天下的女生都能穿上漂亮裙子。

　　连腹稿都没打好就开了播，宛如赶鸭子上架。
　　钟瑶全然没了平日里有团队成员打下手时Carry全场的底气和勇气，不过她的职业素养早已深入骨髓，没有怯场，只是略显局促地站在镜头面前，轻声跟直播间里的观众打招呼。

　　“大家晚上好，虽然说来的有点晚了，但我刚回来就马上给大家直播了。”

　　在观众眼中，她只是因为没人帮忙而感到紧张。

　　【哈哈今天晚上的伊伊宝贝好乖！】
　　【可爱，想rua！】
　　【真的好呆萌啊哈哈哈哈！】
　　【就你一个人在家啊，助理不在吗？】
　　【来点Music！】
　　【快快快，新衣服！】
　　【主播小姐姐这么漂亮，是卖衣服的吗？右下角怎么没有挂链接？】

　　钟瑶看着不断滚动的弹幕一一回复。

　　“他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给大家播。背景音乐平时都是他们在操作，我不会弄，放不了音乐，所以会有一点点安静。你们想看新衣服是不是？那我现在拿给你们看。今天是给大家剧透新款，不卖货，明天下午五点正式给大家上新。待会人多一点我给大家发优惠券。”

　　钟瑶边说边将带滚轮的衣架拉过来，取了两件主推款递到镜头前。

　　“这两条裙子大家喜欢吗？我左手上这条面料用的是做婚纱专用的那种欧根纱，颜色染得很漂亮，很显肤白。我拿近点给大家看看细节。这些小花都是我们的工人手工缝上去的，肉眼可见的精致。我右手上这条裙子价格定的不高，为的就是保证大家能够人手一条。它是比较日常通勤的款式，成分是桑蚕丝。到时候你们收到以后可以感受一下它的质感。放心，不透的，袖子是薄薄的一层，但是主题部分是双层的。腰部有捏褶，还做了一条光滑的织带，穿上身超显腰细。裙摆摆量很大，风一吹你就是仙女本仙。”

　　钟瑶一口气推销完产品，偶然看到一条“Lewis进入直播间”的提示信息，心口震荡了一下。

　　梁纭硕的英文名就是Lewis。
　　Lewis翻译成中文名是刘易斯，可梁纭硕非说和他的中文名发音相似，并说这个英文名好写连笔，签名方便。
　　她那时候问他，如果图签名方便的话，为什么不给自己取只有三个字母的英文名，比如“Bob”，也很好连笔写。
　　他竟然过分地让她喊他“爸爸”。
　　他的英文比她好许多，理当知道英文中的父亲是“Dad”，而非“Bob”。

　　不管进入她直播间的这个“Lewis”是不是梁纭硕，她都当成是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花了半个多小时简短介绍了一遍明天要上架的产品，圆满完成任务，钟瑶终于熬到下播了。

　　原本她的注意力都在难捱的痛经上，但是自从那个“Lewis”进入她的直播间，她心头记挂的就只有这个了。

　　下播后，钟瑶连忙调出了梁纭硕报号码的录音，把录音内容转换成文字版，搜到了梁纭硕的微信号。
　　大大的“Lewis”映入眼帘。

　　看来他的律所开得不错，已经走向了国际化。

　　他的头像已经不是当年她把他删掉时的头像了，而是一张西装革履的职业照。
　　和她好友列表里各行各业的业务员不一样，他在这张照片里，五官立体，下颚微收，眼里的光芒极好地衬托出他周身散发的英气，浑身的少年感没有被刻板的西装掩盖，俨然风华正茂。

　　钟瑶点开他的头像，将他的眼睛放大。
　　一般人看着远方的时候目光会涣散，但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坚定而有力量。
　　睫毛又密又长……真好看。

　　钟瑶赶紧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不要被美色迷惑，随后睁开眼，佯作正经地点了点“添加到通讯录”的键，并在申请框里自报家门。

　　按下发送键她就去洗澡了。

　　原本白天在户外奔波了一天，反复汗湿了好几回，头发也渗出了不少汗和油脂，她是打算把头也一起洗了的。
　　但是第一天来姨妈不能洗头，她只好悻悻作罢。

　　人不舒服的时候就很脆弱，再加上洗澡的时候容易浮想联翩，她回忆起今天苏丽珍拿她和梁纭硕对比的场景，以及后来短信内容里语重心长的劝告，闷闷不乐地想：她和梁纭硕之间的差距真的那么大吗？她如果和他建立了情侣乃至夫妻的关系，真的是她高攀了吗？

　　她对梁纭硕的感情，远比苏丽珍所期望的复杂得多。

　　她学生时代性格活泼开朗，对梁纭硕这样的高岭之花并没有多感冒，只是或许出于青梅竹马的缘故，梁纭硕给予她的照顾总是比对别人多上许多。

　　她年少时不知情谊珍贵，有些恃宠而骄，任性地挥霍了太多，等回忆起对他的所作所为确有不妥之处，已经距她我行我素地糟践他的真心过去了很多年。

　　她也明白，她对梁纭硕的情感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愧疚和依赖。
　　就像梁纭硕拒绝她时那样说的，她就是个怎样好玩怎样闹的小公主，不把人心当作肉长的，理所应当地接受他对她的好，或是反过来将他对她的不好放大无数倍来控诉，根本不懂得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得承认，她的确是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那些争先恐后追求他的其他女生也不明白啊。
　　大家都是从无知的阶段走过来的，他却因为觉得她与别的女生别无二致，对她敬而远之，罔顾过去的情分。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关键在这里。
　　他们之间原比他和旁人亲密。
　　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东西，怎么叫人不念念不忘？

　　苏丽珍想让她主动向梁纭硕示好，借此缓和两家的关系，无非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
　　但她和梁纭硕的交情很纯粹，真的就只是小孩子之间和不和对方玩这么简单，硬把他们撮合到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

　　钟瑶在浴室里胡思乱想了一通，一晃半个小时过去了。
　　等她换了一套舒适的丝质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手机屏幕刚好亮了一下。
　　是梁纭硕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然而当她定睛看到他回复的内容以及她申请时输入的备注，顿时手机都吓掉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我是钟瑶。没想到嫁你的人是我吧？哈哈。】
　　【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