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展开双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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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初中的时候你可能有点叛逆，但升学考不也顺顺利利嘛。」
「嗯。」
「小孩都会有那种时候的。」
「谢谢妈妈。」
——
回忆牧真知子初中的前两年，可谓是不如意的极致。
学校里，老师对她鸡蛋里挑骨头，处处找她的茬；家里，父母日益晚归，牧绅一无知无觉。
每日思绪纷杂睡眠不佳，白天开始犯困，甚至在三人一起去看紫阳花的小亭里靠着廊柱睡着。最可恶的是某人还拍下背影画成素描拿到优秀奖。
……
似乎除了她，所有人都过得很好。
就连她的小堂妹，也在祖宅两位老人的看护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只有她，为万里晴空中唯一的乌云所笼罩。
她好像知晓所有人的心事，那些喜欢她的，喜欢诸星喜欢绅一或者带有其他奇形怪状目的接近她的人，真知子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未经许可的外科医生偷偷将病人的身体状况用伦琴射线看了个遍。
这样的自己，大概无法和绅一诸星一样拥有广阔社交圈的吧。谁会敢于让解剖师般的人随时划开自己的胸口，作展览似的看呢。
……如果可以，好想重新开始，仅仅作为一个普通女孩。
——
看到购房合同的时候，她想哭，又想笑。
相模湾的大海让她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可看到诸星大和牧绅一，她再度退缩。
尤其弟弟将压抑的怒火全数倾倒在真知子身上的时候，她为自己的轻松感愧疚，为自己无法忍耐外界和内里一切痛苦和压力感到羞耻。
工作人员呼唤上场的声音是丘比特射中她心窝的铅箭，迟钝感麻木感一点一滴穿过她的身躯，漆黑的夜自身后拥住全身，无论面前的聚光灯如何炽烈，达芙妮终将在阿波罗的眼前化成一棵僵直的月桂树。精神遭到重击，身体亦开始反抗灵魂，就算是音乐之神又怎么能要求一棵树弹奏乐器呢？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选择彻底剥离她，即便她傲慢而难以捉摸。
画完最后一笔十字星的时候，诸星嘟囔着自己球衣上的I添一颗星远看变成小写了，她一边无所谓地回答“没人注意才好难道你要顶着我的名字闪耀全县吗”一边在心底祈求，在她重新开始的生活里，热爱的所有人和事都不会离她而去。
——
女校的日子不过短短一年，并且入校原因还是自己成绩不够没法和弟弟一同就读海南初中部，但这一年却足以让她在记忆里频繁回味流连。
班导坂井老师梳着板正的单马尾，年龄不过三十出头带学生却很有办法，除了英文课上自由选座制度让她记忆犹新外，入学第二天直白的宣告也意味明显：
“如果你的英文成绩拿到级第一，就不用写作业了。”
坂井老师不单针对真知子开出条件，这是她对所有学生下的挑战书。
大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女子中学并不是清一色淑女气的温和学校，反而由于摆脱男生的存在，女学生们抛开无形的枷锁、肆无忌惮展露自己热情奔放甚至激烈好斗的本性。
牧真知子发觉，以往自己期待中娇弱而正常的女生形象仿佛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极具竞争性的氛围里，从皮肤黝黑的书虫辣妹，入校就换运动服的学生会长，到梦想成为乐队主唱一炮而红的富家千金，所有鲜明个性的女生在大家眼里都是正常人。
于是她的灵魂也无可抑制地叫嚣，血液逆流冲上大脑：不得不承认，和青江丢下“女生顶多读完高中就该结婚去做家庭主妇”评语的沉闷班级相比，女生们在学业上露出獠牙的锐利空气令她血脉偾张跃跃欲试。
爱知的旧识肯定会大吃一惊……
一个年末交白卷的学生在三个月后的段考一举夺下英文级第一且稳坐至毕业，九月能力测试后更是咬死了综合级前五的位置，偏差值稳步上升的态势有望在升学考试前正式接过第一的宝座。
至于家里，牧绅一围观自家姐姐连续多次熬至深夜第二天仍神采奕奕地提包上学，一副表情活像见了鬼。
其实，名古屋那张白纸完全可以变成满分试卷，只要她按部就班地照课上所说把所有to do改成冗杂的从句，为了漂亮的形式和要求的字数牺牲表达的简洁。
她只是有自己的坚持，尽管日后看来抗争的方法是错误的。
就像后来的雷吉·米勒坚信自己可以逆转赛局，才出现8.9秒连夺8分的奇迹，她也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
学园祭清场后的学生们一窝蜂涌向操场天台，等着第一支焰火燃起。有些冥冥之中的意味，真知子回到教室避风，发现独坐窗边的班导。
“老师。”她打了招呼走进去，缓慢合上门。
“牧同学，过来坐。”老师拍拍旁边的桌子，真知子就在那里的位置坐下。
呼声隔绝在玻璃外，置身世外的断裂感又一次升在空气中。
真知子看过弟弟和诸星的比赛。虽然有“内部关系”，但她不愿意去最前排，只在观众席最边远出口的位置坐下。
那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
无论场上的球员你来我往，前排的观众“阿牧”“诸星”喊声震天，都与她本人毫无关系。作为身在场景之外的客体，一方面她在一团热闹中最不受注目的地方观赏球赛，另一方面来说，她自己的心就是热烈的中央：看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让她止不住反观自己的诸多境遇。
“老师，我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
比外面暖和许多，寒风吹僵的手缓慢地恢复触觉。
“一件坚持了很久的事情，和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之间出现矛盾怎么办？”
身体也慢慢暖和起来，仿佛能控制自己抓住些什么。
“牧同学很努力，也很聪明。”坂井老师耸耸肩，“像你这种有多样天赋的同学别人艳羡不已，反倒你自己苦恼到底该发挥什么样的优势。”
“……我曾经期望生来和他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会有多开心。
坂井老师轻笑两下。
“这就是存在的矛盾了。一群人的面前是充满光影的墙壁，最早回头观望的人不被其他人理解而宁愿自己从未回头；最后回头的人却恨自己没有早点发觉。一生都在不满，才是我们追求自我完善的原因。”
苦恼是人存在的意义……吗？
真知子停下摩擦的双手，如释重负地放在桌面上：“老师，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她半开玩笑似的说。
坂井老师沉默，考虑了一下后回：
“有人告诉我，对早慧而敏感的少年来说，通晓自己和周围人的不同是很痛苦的事情，尤其在她还无法分辨一种区别好坏的时期。如果有一个值得信赖，自身也与众不同的成人来引导，或许会有些许安慰……不过我认为，在年纪小的时候就尝过孤独的滋味，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真知子，“痛苦教会我们接受，珍惜和选择。”
真知子呼吸一窒，她不得不别过头挡住自己的表情。
忽地，老师将手覆在她的上面，她感觉到温热的皮肤之间，有硬质金属的触感。
视线转回，自下而上停在老师脸上，坂井老师平静地接过她的惊讶，抬手让她将那枚钻戒看得更清：“很漂亮吧？男友昨天送的。你们毕业后我就会结婚，然后和丈夫住到奈良附近去。虽然家人很反对，但我不想后悔。如果痛苦是常态，那么任何令人心动的事物都值得珍惜。”
真知子想到叔叔，想到吵架时的父母和自门缝间窥探的诸多片段：“如果付出了感情，却没有收到回报，不是很悲伤吗。”
“如果把爱情当作投资品的话，是的。一个短大毕业的女老师和高中辍学的家伙私奔，怎么看都是笔亏本的买卖呢。”坂井老师笑，“可对我来说，爱是一种技能。如果最初不是他教会给我，我根本就不会有呢。现在的我只是想把这份感情和连带的喜悦幸福一点点送还给他而已。”老师摊开手，真知子凝视她掌心的纹路，好像那里有所谓的爱一般，“——如此说来，无端获得爱的我反倒是受益者呢。”
真知子发现她身上有种奇特的力量，这种力量让老师用比平时更加柔和、温暖、宛如叹息的语气念：
“当死亡到我耳边低语：‘你的日子已经终结。’让我告诉他：‘我曾活在爱里，不曾虚度岁月。’”
——
真知子还在默然中思考，教室门刷地打开，冬月朱里和其他同学们来寻她，让她一起去拿班里买的吃食。
坂井老师挥手：“你们去吧，我和其他老师还有约呢。”
她这么说着，真知子被朱里挎着走出教室时却看她依旧坐在课桌旁一动不动。
嘭。啪。
围成圆阵的女生中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举着热乎乎的饮料对天上的花火喊出自己的毕业目标：
“以后要考上东大！做全校最酷的辣妹！”
“星探在哪里啊！我想当乐队主唱！”
“剃光头！带最扎眼的假发跑酷！”
“高中完成百人斩！男生们给我觉悟吧！”
……
减速的多米诺骨牌向前推进，来到她的身上，未来的翅膀逐渐从心底生出：
“考上海南大附属高中部！”
不，愿望和期待不仅是自己珍惜的会留在身边，她也必须伸出手去才行。
伸出手，抓住自己渴望的东西。
“——以及，诚实地、自由地做我自己！”
——
纪伯伦说，他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那么至少，她不要成为置身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的灵魂之一。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展开双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