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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孑然入棋局,巧取安身处(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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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州顾氏二房最近内宅不安宁。
徐长香出生庆国公徐氏,也是三族五姓之一,家世与丈夫顾青溟也算门当户对,两人纯粹政治联姻。
可惜她并无才情,顾青溟更加喜爱能与他诗词相合的妾室李红叶。
年轻时徐长香依仗家世显赫多有欺负李红叶,导致顾青溟不得不在外安置别院,为此两人还闹到如今太后徐氏面前。
从那以后,顾氏二房是镐京城出名的家宅不宁,直到顾青溟被派到廊州任州牧闲职。
如今十年过去,两人已经没有年轻时鸡飞蛋打的闹腾劲儿,近几年进入了相敬如冰的阶段。
三个月前大房传来噩耗,说在滕秀读书的一双儿女遭遇山匪。顾文雪主仆两人惨死,顾文冰死里逃生回到廊州,只是听说受惊后落下后遗症,说话总是有气无力,脾气也同以往不同。
大房当初不便回廊州,她作为二婶儿心疼侄子遭遇,煲鸡汤送了几次,可十有八九都吃闭门羹,说老太爷带着人去庙里了、踏青了、钓鱼了。
如此几次后,她便觉得着老太爷态度也忒偏心了,来廊州几年也不见他和自己儿子顾文齐亲近。
果不其然,今日她就听到顾文冰要参加廊州察举选拔的消息。当时就觉得年轻时那股盛气冲上脑门,她挽着袖怒气冲冲地去找顾青溟。
“你说我容易吗,知道他受惊了,担心他在廊州住不惯,我是想着法儿的给他送补食,送衣物,送特产,生怕他冷了热了饿了困了,我这个二婶当的尽职尽责,三个月,他爹妈都没出现,我前面后面的给他打理的干干净净。”
“到底想说什么。”顾青溟按着太阳穴,多年不曾出现这般场面,他被嚷嚷的有些头疼。
“他为什么要在廊州参加察举,怎么不回京呢?有你大哥大嫂在,肯定能给他打点上下谋个好职位啊。廊州入京为官的名额就几个,加一个他,齐儿就危险了。”
“我看齐儿挺喜欢他的啊,每天抱着书朝冰儿哪儿跑。”
“顾青溟,我们说的是一个事吗!你不要不在乎啊!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仕途上的事指望不了你,可你作为爹能不能有个榜样,和你一批的王淳直都已经官至宰相了……就说你哥,当初为了照顾你们这些弟弟,比你晚六年入仕,人家现在已经是第一卿太常,你呢,廊州州牧,听上去官大,其实就是一闲职!”
顾青溟觉得再说下去都要掀旧账了,他把话题拉回来,“就算冰儿参加,与齐儿不一定是一个科目,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一个的啊!再说,原本廊州就一个顾氏,考察官一定会把文齐加上,如今加个顾文冰,还是大房的嫡子,你儿子悬了!”
看徐长香怒气冲冲离开,顾青溟叹气,低头继续看书。
当初父亲说他无法治家安宁又如何治理国事,如此他才自请远离镐京回到顾氏老家任职,只是此事若让徐长香知晓,怕是又要去闹上一番。
话说另一头,顾文冰正和顾文齐交流明经中的《公羊春秋》。
切磋过后,顾文齐小心翼翼问顾文冰:“三弟,我看你四书五经,策论律法都精通,那你察举时应试哪一科啊?”
顾文冰拿起毛笔勾勒窗外景色,墨汁浸染在宣纸上形成一幅秋景图。
一地芳菲,落叶零落,看着萧疏非常。
“我还没想好。”顾文冰搁笔,发现树枝的笔法处理欠佳,应该压下去显示深秋寒肃,而非朝上扬起,当下揉成团丢弃。
顾文齐觉得可惜,但也不会同以前一样出言阻止,只是继续说:“那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怎么了?”
“你太厉害了,我想和你避开。”顾文齐说着自己的打算,“原本我想考明经的,可若是你考明经的话,我就考孝廉好了。”
“孝廉录取多为世家弟子,为何不是你第一选择?”
“因为孝廉一定会考上,毕竟怎么说也是廊州顾氏,爷爷被天子尊为帝师,若无法举孝廉,岂不是驳天子脸面。只不过,若是如此,我就不知道他们推荐我是看在家世还是我个人能力上。”
顾文齐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双手紧张的纠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母亲一定会从中打点,而顾文冰家族却没有任何走动,所以他面对对方时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少了几分底气。
原来是这样,顾文冰没有想到顾文齐还有这样一面,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乖乖的牵线木偶。
再三表明不会与对方相争,见顾文齐明显松口气,顾文冰抬手示意杨兰送顾文齐离开。
而后她拿起扫帚在院子中扫落叶,扫了一堆,又落下一大片,于是继续从头开始。
“公子,你扫不完的。”杨兰从前院回来,看见顾文冰锲而不舍的模样叹气。
顾文冰丝毫不恼,耐心回答:“等到冬天,自然就干净了。”
“冬天?”杨兰掀起裙摆坐在平台上,点手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顾文冰直起身子,望着杨兰浅笑,“阿兰,你没徐飞有耐心。”
“他?他就是木头当然有耐心!”
听杨兰吐槽,顾文冰无可奈何摇头。几个月前,爷爷把两人从西楼调出分到她身边,如今她也算摸清了两人脾气。
杨兰活泼好动,徐飞沉静稳重,两人一冷一热,倒是互补。
察举开始那天,顾文冰寅时起身,扫屋熏香等待考察和推荐的人来。
卯时二叔匆匆赶来,裤脚被露水沾湿,站在门口喘着气交代:“考察明法科来的京官是柳御史,从辈分上算是你表舅,你看情况回答问题就行。”
“谢谢二叔。”顾文冰道谢,看对方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在州府等了一夜。
“一家人说什么谢,见外了。其实你这儿就是走个程序,别太紧张。我得赶紧回去了。”顾青溟连连交代,又转身小跑驾马离开,他要是回去晚了,又要被家里那人念叨。
巳时,地方官和朝廷官同时到,茶还未泡开,就见他们起身说要去拜见顾太宰。
爷爷好像早就料到会有此事,到别院时知弦叔已在门口候着。
到了爷爷的别院,几人也不曾提起明法等事,反而聊起京城一些事情,三柱香燃尽后,他们起身告辞说去考察下一位明法学子。
“我家孙儿学艺不精,让两位耻笑了。”顾宁康起身相送。
“顾太宰留步,。”考察的地方官员拉住顾宁康,一番赞美之词脱口而出,“顾公子能得太宰指点,想必是人中龙凤,马中良驹,我们二人又何必在太宰面前班门弄斧,告辞,告辞”
倒是柳御史问顾文冰:“举明法多会分在督察院,虽说御史乃监察之官,可朝中要职多世家子弟,若有涉及其案,多寥寥而终,你如何看?”
如何看?自然是看大楚律法、天子之意,可不等她回答,又被柳御史制止。
“其实以顾公子出身,许多问题必然不会影响公子。只作为长辈我只是提醒督察院是世家和寒族内斗最厉害的地方,还请顾公子多留心,不自持出身自傲,也莫看轻他人。”
这话是提点她如今督察院的现状,听出柳御史的用心良苦,顾文冰行礼,言辞恳切,“谢表舅提点。”
柳御史摆摆手,“我能做的,只是架桥铺路而已,以后如何,还是看贤侄如何选择。”
送走两人,顾宁康留顾文冰午饭,饭后走在院中消食,顾宁康提起了督察院的情况。
“如今御史大夫武中岳任职已有十年,出身汾州武氏。初入职时志得意满意图丞相之位,只是岁月蹉跎,我辞官时发现他也有隐退之意,只是武氏后辈不争气,在京城为官者渺渺,他为了家族名望只能耗着。听闻这几年是越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想有大动作,须要越过他。”
“督察院一共设了十六位监察御史,其中有位叫李光卿,出身寒族,二十岁那年独身前往北燕和谈,此人深得皇上信赖,为人刚正不阿,只是得罪了许多人,近二十年职位仍止步不前。”
“当然,还有许多世家弟子担任监察御史,最圆滑的是庆国公侄子徐正合,你二婶的表弟,喜好插手世家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督察院内部引人怨愤。”
“至于柳非源,他表姐是当今皇后,也算是天子耳目,行事端正并无让人指责之处,听说院内两方矛盾大多是他化解的。“”
顾文冰知道爷爷是借机告诉她情况,毕竟半月后她就会入京,之前表叔也说过其中督察院的传统,第一年要跟着监察御史学习,第二年才会授予官职。
跟着哪位监察御史,其实就相当于选择战队了。
“那爷爷觉得。我应该跟着谁学习?”
“此事基本上决定了在督察院的派别,按说需要慎重,但是你是顾家的孩子,只要忠君报国,不用顾忌这些弯弯绕绕。”
“看上去爷爷十分欣赏李光卿。”顾文冰试探,毕竟能让爷爷特意提起介绍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人。
“你从小在世家长大,我们的手段你大多熟悉。如今门阀和百姓对立,寒族出身百姓,你需要了解寒族出身的官员,如此以后才能借力打力。”
顾文冰若有所思,片刻后回道:“孙儿明白了。”
十一月下旬,所有通过察举入京为官者一同出发。
顾宁康腿疼发作,仍执意送顾文冰离开别院。
学子们集合在城门,顾文冰带着杨兰和夏高,牵马在城门口等领事官来登记人数。
城门内外,不少学子有亲人相送,顾文冰扫了一圈,看见不远处围着的二房几人。
徐长香依依不舍的拉着顾文齐的手,“去京城记得去看姥姥姥爷。”
“嗯。”顾文齐乖巧点头,“大哥也在京都,我也可以去找他。”
“不准去!”
徐长香竖眉,二房有个庶长子一直是她心头一根刺,好不容易人离开几年快忘记了,又被这糟心孩子提出来。
她指着顾文齐,面带威胁,“顾文齐,我告诉你,不准与顾文修来往,知道么!”
“哦。”顾文齐答应的并不情愿。
原本的好心情全部被打破,徐长香也不想再嘱托什么,她叉腰环顾四周,发现站在门口角落的顾文冰三人。
见三人两手空空,心中又觉得这孩子可怜,没了妹妹,也没心细的长辈照顾,都不知道路上带些吃食。
徐长香叹气把给顾文齐准备的包裹打开,动作利落的分成两份,想想顾文冰那边有三个人,又加了一些烙饼,包好后悄悄塞进去一个钱袋,抱着东西朝顾文冰走去。
“二婶好。”
顾文冰行礼,心中还有些惊讶。一个月前,徐长香可是府上常客,时不时带着吃的穿的来,顺便把屋子打扫的一干二净,只是这一个月不知为何都没见过对方,就算她去拜访二叔,这个二婶也是自称抱恙不见。
“文冰,我看你们手上都是空的,呐,”徐长香把东西塞到杨兰怀中,“备些干粮,路上饿了直接吃。”
“那二哥他,”顾文冰想找借口推拒,却被徐长香打断。
“我准备有多的,你二哥也够,里面还有把伞,下雨了可以用。”
顾文冰知道她这个二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若是再推拒反而会引起不快,于是还礼道谢。
徐长香回到顾文齐身边,时不时偷偷打量还在城墙下的三个人。
临行前,她给顾文齐整理衣服时说:“到京城了找一下你三表叔,就说你族内二哥进入督察院,让他多照看。”
“嗯。”
“我说,”徐长香有些无奈,“你每次回我话不要就一个字好么?”
“好的。”
徐长香深吸一口气,不断提醒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才把火气压下去。
领事官终于清点完毕,带着十几人朝京城走去。
经过颖昌城外,队伍中渐渐有人停在路边指点,顾文冰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想要穿过人群继续前行,忽然听见一人说:
“这是靖安侯次子的匕风军吗?怎么每个人头上都系着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