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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飞鹰 ...

  •   新安江源起黟山阴休宁县五股尖山,在休宁境内分为南北两支。南为率水,北名横江。二水汇合后自西向东流入歙县,继而贯穿郡南全境。

      休宁县内一片看似普通的民居内,云水墨刚查看完第二例患病之人,正推开药房的门。

      风入,掀起窗边孤立的白衣人衣角。皇甫连剑隔窗遥望着远处的雨雾。凉雨乱跳入屋,打在他身上,他却全不在乎,眼中似有万千情绪,又似什么都没有。

      云水墨反手掩上门,一丝冷风迎面扑过来。连剑没有回头,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未改变。

      云水墨静静看着窗边默立之人,眼神中流过大片复杂的深意。有气恼,有忍耐,有眷恋,有决绝。更多的,是连他自己也看不清的迷惘。末了,一字不言,转身去药台前,开始手上的工作。

      静默在狭小的屋子里铺开,只闻瓶罐碰撞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才响起一声叮嘱,语气平淡:“秋雨带寒,关窗吧。”

      窗边远望的人既不反驳,也不应声,伸手将窗掩上,依旧一言不发。

      “手如何了?”未听见回音,云水墨抬起头,望向连剑。

      连剑低头看了看被雨打湿的右手。曾被根根折断,又切开皮肤肌肉一点点接上的右手上,蜿蜒着几道扭曲的疤痕。带着令人看不清的情绪,他淡淡笑了笑:“好些了。”

      云水墨一愣。那般云淡风轻的笑容,他很久没有见到过了。多年前的阳光和草木香气不知从哪里飘过来,和连剑的温笑辉映在一起,恍恍惚惚……

      警觉如像心底长出的刺,瞬间贯穿心口。云水墨脸色突变,后踏半步。而后凛光一闪,未见他如何出手,屋角一只香炉便应声而裂。

      他强抑着怒火,原本清朗稳重的声音一沉,带着暴风骤雨前夕的低压:“你用我制的迷幻香素,来考验我的制药能力?”

      皇甫连剑仍是一字不言。云水墨手下的人,并非人人归心,一半以上皆是用独门香素控制。若能找到解药,便可除去他手中大半力量。然而,这种香素的解药并不好分辨,他靠着零零碎碎的机会看着云水墨使用香素,强记之下仍花了不少时间才将范围缩小至五种。之后,便实在分辨不出了。无计可施之时,也只能一种种试过。即便云水墨发起火来痛加折磨……自己早已受尽屈辱,担尽骂名,生前身后无所眷恋,早晚不过一死罢了。

      “你不必试探我的底线,”云水墨抽丝剥茧般的话语,不知是警告连剑,还是提醒他自己,“那夜在淮南城,你擅自出门去做了什么,我不想再追究。你今日盗取香素对我使用,我也不想再计较。我容忍了你一次又一次,不代表有时间和心情继续忍下去。”

      “我的底线在哪里,你心里很清楚。”他向前逼了两步,声音已带上了残忍的威胁意味,“连剑,你的底线在哪里,我也很清楚。”

      连剑脸色有些苍白,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云水墨手中一心求死却生不如死的人,何止百十。

      “今天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洛阳。”威胁起到了作用,云水墨也暂时压下了怒火,回过身去重新拿起药瓶。淮南王借瘟疫布药之名南下,师兄却也在此时到了郡南。在加上自己,三方聚集一地,郡南近日恐怕难以平静。连剑手未痊愈,留在这里难免易遭牵连。

      连剑闻言一顿,“云公子不亲自押送,难道不怕我趁机逃走?”

      云水墨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侧头微微一滞,若有所思道:“……有道理,多谢提醒。”继而叹笑了一声,踱至皇甫连剑身边,一把捏住对方下颌,猛地使力收紧。

      对方手下未留一点情,连剑猝不及防地一震,下颌剧痛,被迫仰起头张开口。熟悉的羞辱在脑中“腾”地炸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他眼角挣红,极力控制着反抗的本能。云水墨怒起来会做到哪一步,他已经用惨烈的方式亲身领教了太多次。不触底线,他已尽量不去正面抵抗。

      丝毫不在意手下之人强忍痛苦一脸愤恨的表情,云水墨手中药丸一松,便滚落对方喉间:“既是手要好了,沧海剑我便代为保管。免得剑神一个不小心,犯了我的忌讳,大家都不愉快。”

      “咳!咳咳咳……咳咳……”甫一松手,连剑便攥拳抵在嘴上猛烈地咳起来。

      云水墨冷眼看着他兀自挣扎了半天,才转身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咳咳……这次……咳……又是什么?”身后传来略带嘲讽的声音。

      “无非就是让你不能乱跑的东西。”云水墨浅浅地应了一声。手上不停,仿佛心思并不在他身上,“回去了,找夕月拿解药。”

      ***

      天边顽云不拨,纷杂的雨声敲在马车顶上,惹得人心烦意乱。横风携着冷雨斜飞入窗,扑在车内暖烛上。影影幢幢,让本就紧张的人更加心乱如麻。

      零七怔怔地看着榻上之人平稳起伏的胸口。那些肩上肋下刚开始要愈合的伤口依旧狰狞,如小儿张开的口,猩红可怖。

      他手上是千山顶级的伤药。对着伤口撒下去,榻上的人便要承受焚烧般的剧痛。

      “怎么?”刘鸿隐淡淡抬眼,“做不来,便等零二回来。”

      他身上有伤,马车比不得云水墨单骑快,路上便不再耽误时间,晚饭时间也不投宿城中客栈。此时除零七留在车内为他换药,其他暗卫均已出去猎食。

      “属下来。”哑声应了一句,零七立刻低下头去,极小心地用干净的湿布拭去伤口周围的血迹,略一犹豫,仍是稳稳地将药粉撒匀在伤口上。

      耳边呼吸蓦地一紧,零七急忙抬头去看。刘鸿隐疲倦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眉心狠狠蹙起,唇上早没了颜色。车内一时没了声音。良久,他才平复了呼吸,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道:“继续。”

      心疼和懊悔瞬间攫住心脏,零七手下愈发轻柔小心。这几日赶路虽平安无事,两人偶尔也说说笑笑,可每到上药的时候,气氛便凝重起来。

      那些伤口和疼痛,其中一道是他亲手划下的。剩下的,是为救他所受。

      乱糟糟的雨声,药瓶撞击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交相辉映,压得零七险些喘不过气。手中小心地用干净布条包扎好,轻轻替对方系好衣服。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想看看伤口。

      榻上的人却不愿意了。一点外伤何至于那么担心,左右已经开始愈合了。刘鸿隐闭着眼睛,一把握住搭在自己腰间衣带上的手,半开玩笑地道:“又解本王衣服做什么。想要了?”

      “……”原本的担忧在听到这句话时全化作窘意,零七微红了脸。转头看去,锦缎下层层叠叠的布条裹着原本精实饱满的身体,边角还渗着药迹,又觉得极扎眼。他头一低,反驳的话便说不出口。想了想,干脆俯下身去,舌尖轻轻一卷,将沾在那人腹部的一点药迹卷进嘴里。

      极苦涩。

      “做什么!”刘鸿隐没想到他直接便啃了上来,话语间失了清明。这时候若是撩起了火来,结果想必不会太愉快。

      “不做什么。”暗卫的声音有些涩,将锦被小心盖了回去,掩住那些布条。而后,便是低得近乎不可闻的声音:“若有一日,属下背叛了主人,不论是何原因,是否身不由己,无需主人动手,属下会自行了断。”

      这是什么话!刘鸿隐看着低了头的暗卫,一时气结……这还不如刚才撩起火呢。

      他一无语,车内便重新安静下来。

      刘鸿隐本做不惯矫情劝慰之事。但零七平日灵活聪明,每到这些事上却执着顽固得令人气恼。他若是真发了火,零七必又是认打认罚绝不改口的态度。

      良久良久,他才睁开眼。

      “零七,当初我不问缘由罚下五粒千机,以致你终生内伤……你是否委屈,是否怨恨?”斟酌了半天,这话此时在他们之间说开,难免尴尬。然而不说开,于自己于零七都是个结。纵然艰难,可一旦开了口,似乎也就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

      “属下不敢!”零七一惊,跪坐直了身体,心脏猛地撞了起来,连带着音调都有些扭曲。生怕迟一点,就无法让眼前的人相信自己。

      做什么急成这样?被对方惶急的反应引来了阵阵心疼,刘鸿隐阖上眼深吸了口气,却不表露。

      “不怨。”零七慌过了一阵,见人没有盯着自己不放,才慢慢放松了精神,调匀了呼吸。想了想,向对方榻边挪了挪。伸手犹豫了片刻,仍旧轻轻抓住了对方手边的锦被,坚定地摇了摇头,“主人不知属下在修罗殿已服过两粒。当初撤去七粒,足以说明主人并不希望属下丧命。”

      他本就不甚在意这事。何况,还有千山赶制的药物,还有归元诀,和有问必答的耐心指导讲解。

      “不知者不怪罪?”

      “……是。”零七心里有些不安,手中不由将锦被绞紧。他自然不能回答“不是”,却又觉得“不怪罪”这个词太过严重。

      “若换了他人呢?”刘鸿隐淡淡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再问,“换了他人伤你,是否仍旧不怨?”

      呃……零七更不知怎么回答,默默低下头去。修罗堂出来的人绝非善类,在规矩允许的情况下,他寻过的仇,杀过的人何止百十。同年活着出了修罗堂的暗卫中,无一人敢笑他脸上伤疤,便证明他不是什么心宽能容的人。

      刘鸿隐似是也没指望他能立刻回答,只用从容陈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不知者不怪罪。”

      零七一愣,什么不知者不怪……

      !!乱麻一刀斩断,心中霎时清明,猛地掀起惊涛骇浪。

      他震惊地抬起头。这怎能一样?属下与主人……怎能一样!

      “不论是否完全出自本意,做错的事,就是做错了。若非说有何不同,便是在于对方是否在意,是否计较。”刘鸿隐此时才缓缓却有力地回握住零七汗湿的手,“你能不计较,我便不能?”

      零七仍在震惊中缓不过来。可仔细想想,这放在主仆身份间看似惊世骇俗的一切,似乎又没有什么奇怪。那个人早已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明示暗示了许多回。

      “这些事,总有一天是要放开的。”隐王看着他脑筋转不过弯儿的呆呆模样,心中实在喜欢,忍不住擎着领口将人一把拉到面前亲了一口。

      “是。”喘气的空间,零七硬是挤出了这个字。

      “嗯?”

      “属下知道了。”说不出太矫情的话,零七的语气也生硬了起来。

      嗬!这时候还敢硬气。刘鸿隐干脆将人嘴封住,不许再说半字。

      便在两人都微有些喘的时候,草木间似有极轻极浅的动静,仔细听去,又只当是风声。

      零七本已迷离的眼神瞬间剥落清明,衣领还被对方擎着,身子保持着奇怪的前倾姿势,手却已暗暗扣上身边长剑。

      只是一瞬,因警觉而绷起的肌肉又缓缓放松下去。来的是自己人。虽然除了折返的其他暗卫外,还有一个陌生的气息。

      车上的主人未说什么,零七便也大致猜到来人是早便安排好的。替人把蹭乱的锦被重新掩好,他后挪了两步,稍稍侧目从窗口向外忘了一眼。

      来者侍卫打扮,就地单膝跪下,低头简单明了地报了声:“属下飞鹰。日前总管大人接到王爷传书,特派属下前来。”

      零七眉心一动,王德宣的人?

      “进来。”车中传来一声低沉稳重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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