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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教训 ...

  •   零七是第一次来王府的地牢。他本是暗卫,平日即便犯错受罚,也是回千山刑堂。

      阴幽晦暗,不见天日,血腥扑鼻,虫鼠流窜。全是预料之中。

      走过长长的甬道,两旁是大大小小的牢房。长期关押的犯人面目呆滞,如同行尸走肉;刚关进来不久的,则偶尔狂笑尖叫,疯疯癫癫。

      仿佛身边毛骨悚然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零七只是低头盯着前方那人翻飞的衣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行走。

      甬道的尽头转弯,便是刑室。刘鸿隐在那刑室外停下脚步:“可来过这里?”

      “没有,主人。”再不管那问话里的含义,只一味按照暗卫训练的标准回答。他不想在这时候,还失了本分。

      “进去。”

      刑室里绑着一个人,衣衫破碎,嘴角带血,是昨夜被发现的偷听之人。

      那人迷迷糊糊间抬起头,看见零七被带了进来,也惊愕了片刻。

      昨夜还死死挡在淮南王身前,全心回护之人,为何今日也被送进了这刑室。

      呵,看来淮南王表面闲散,实则嗜虐成性,丝毫不假。

      零七的黑衣褪至腰间,上身赤【河蟹】裸。被绑上刑架的时候,安静而顺从。事到如今,便是再难熬的惩罚,也是他咎由自取。

      刘鸿隐便坐在一边:“可要解释?”

      “属下……从未想过要做对主人不利之事。”声音暗哑,说罢自己便噤了声。这算什么?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口中好像还留着那颗剥了皮葡萄的酸甜清凉之味,只是已然变成了苦涩。连同那些宽容和信任,以及刚刚触及的温柔……只怕以后,也只能想想罢了。

      刘鸿隐挥了挥手,示意地牢管事去取火堆里那根烙铁。

      零七看着那根烧至暗红的烙铁,闭闭眼道:“属下……不会背叛主人。”

      一室血腥之气,毕剥的火把。这一句话显得不伦不类,着实好笑。然而他一再开口,却也只能说出这句卑微却坚定的话来。

      不会背叛。无论如何,绝不会背叛。

      刘鸿隐气笑道:“若你没有背叛本王,这刑室里的东西,自然一件也不会用在你身上。”而后转头对管事道:“所有的东西,一件件试过。”

      零七再不说话,闭眼按压涌至胸口的酸楚。

      滚烫的烙铁在凉水中嘶声尖叫,一桶浓烟。

      管事伸手试了温度,将烙铁擦干,缓缓走至零七身后。那人预料之中地攥着拳,却放松了后背肌肉。

      接着,烙铁便印上了肩头。零七咬牙,却并未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灼热。肩头那一处微凉,毫无伤人力度。

      管事稍稍用力,对方皮肤上便浅浅地印下烙铁的图案。他仔细看了看,转身对着刘鸿隐微微点头,侧让出半步。

      零七肩头那刚印出的烙铁图案边,有个陈旧的烙伤。因年数已长,并不可怖。仔细对比之下,那伤疤的图案,竟与烙铁的图案如出一辙。

      刘鸿隐沉默片刻,示意对方继续,自己却起身出了刑室。

      管事得了命令,便将墙上一干刑具通通摘下来,一件件试在昨夜擒到之人身上。他尽量挑拣未有伤痕处下手,一种刑具也只试一次。虽是如此,那刑架上之人仍是痛得咬牙切齿。

      零七真正懵了。思绪一片乱麻,纠缠打结一般。

      难道……是连受罚的资格也没有了?

      管事一丝不苟,将每件刑具都在那人身上试过一遍之后,便出了刑室的门,向门外等候的人行礼。

      “看清楚了?”淮南王淡淡问道。

      “是,王爷。依属下辨认,暗卫身上的伤痕,确有小半是王府地牢内刑具造成。不过……已有数年之久,只有特别深刻的才能辨认。”

      刘鸿隐目光深不见底:“地牢内的刑具,是从何处订制?是否有复本?”

      “回王爷,地牢的刑具全部是特制的。便是烙铁的形状,也找不出第二个相同的来。”

      甬道深暗,两人的脸色看不清晰。刘鸿隐挥袖:“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他……放开吧。”

      见管事应了是,转身回到刑室,刘鸿隐揉了揉太阳穴,闭目一刻。

      他本是极少来地牢转悠。昨夜在刑室审人,见了烙铁烫出的伤痕,心中一动,隐约记得曾在零七肩头摸到过类似图案的伤疤。

      暗卫身上多带旧伤,这并不奇怪。然而千山刑堂的刑具皆是特制,和王府内绝无相同。零七暗卫出身,出千山后便在自己身边,怎会有地牢刑具的伤痕。难道他进入千山之前,是王府里的人?又或是父亲将他擒住之后,送进千山之前,曾刑囚过他?

      思及此处,刑室门开。黑衣人垂目而出,看了他一眼便跪了下去。

      甬道阴暗,风带着哀嚎和尖叫穿梭其间。锦衣之人负手背立,无惊无怒。他身材本就比零七高大一些,此时一站一跪,更显距离。零七低头垂目,觉得眼前之人便如一座高山,巍峨莫测,却又……包容万千。

      “想清楚了么?”查看伤疤之事,本打算事先告知零七,以免他不知所措。然而出了私送图谱一事,刘鸿隐便把提前告知的打算取消了,算做惩戒。

      这一路冷着脸往地牢送,零七也一路沉默。脚步深重,早失去了暗卫该有的轻盈。估计是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通通想了一遍。千山出来的人,打罚也无用,这一番心思想下来,或许更有效。

      零七一愣,想……想什么?

      刘鸿隐无奈地叹了口气。知他多半是在刑室中太过震惊,思绪如麻,一时难以理清。长袖一挥便走:“要在这里跪,还是回去?”

      零七对于这种选择,向来不会自讨苦吃。刘鸿隐不必回头也知道,他的暗卫已经跟了上来。

      一路上不近不远跟着,到了书房便再也不敢随意乱走,零七见隐王在案边坐了,也挑了个位置跪下。既没有太近,让对方觉得他撒娇耍滑;亦不会太远,若对方要出手教训,也正是顺手。

      刘鸿隐原想等他调匀了呼吸再问,却没想到越是等的久便越不对劲。眼前之人原本紧张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此时屋中静默,他擂鼓一般惶恐的心跳声无比清晰。

      “还不肯说,是要本王在这里陪你罚跪?”

      紧张与不安好似堵住的泉眼,一经戳破便奔涌而出。零七僵硬的身体终于微微颤抖起来,嗫嚅着道:“属下……”

      “想清楚再说,本王不希望听到不必要的废话。”

      黑衣人默默点头,心中衡量着,将请罪之词先行按下:“属下擅自默写伯照图谱,送出王府一事,主人……早就知道。”

      刘鸿隐有些无语。他在王府里做这些事,还指望自己不知道?

      抽出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默写图谱,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来跟在身边;每每让人去泡个热水浴,结果却是一身被内力迅速蒸热的模样,夜里畏寒,仍是浑身冰凉。还指望瞒得过?

      “那就说本王不知道的。”

      “是……图谱是南疆古墓中的前辈所要,前来接头的,也是五仙教的苗女。”

      “本王倒忽略了。你借得木偶蛊,便是答应用谱图交换?”刘鸿隐向后靠了靠,顺手倒了杯茶。茉莉清香四溢。

      零七喉中干涩,想起那专为自己而购的清茶,或许已不配得到。仿佛有什么从指间滑走,挽留不住。不再去想那些曾经的善待,他哑然开口:“是。属下以为……前辈避世南疆古墓,索要图谱是因蛊王密室被封,不会对主人的大业有所影响。”

      “……所以欺瞒本王?”

      “欺瞒”二字一出,零七便抖得更加厉害了。莫名想抬膝靠近半步,又不敢逾越移动分毫,独自在原地困兽般纠结。

      刘鸿隐见他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一阵心疼,摇摇头换了话题:“若是不将图谱送去,会怎样?”

      “体内修补脏器的蛊虫,会反噬内脏。”零七低下头,知道这句话说出去,便会将那些自私的思量一点点摊开在对方面前。他几乎是将心一横道:“属下不想死。”

      千山修罗殿出来的暗卫,因为惧死而欺瞒主上,不仅合该处死,便是整个千山也会跟着蒙羞。零七低着头,心里苦涩压得他跪不住,却死死咬着牙,也不愿抬头去看想象中嘲讽与不屑的眼神。

      小暗卫眼中瞬间升腾的绝望,看得刘鸿隐心里蓦得一疼。恐怕真是吓得狠了,竟把人逼成这样,他立时有些后悔。

      零七以为他要动手教训,便将腰挺得直了,闭上眼默默等待,又忍不住开口:“若为主人大业,属下生死不惧。待他日主人大业已成,属下愿回千山,充当教具……”

      “够了。”刘鸿隐心里一片尘嚣直上的心痛,几乎呵斥着让人闭了嘴。回千山充当教具,没日没夜与训练生对招,力竭便死。或是当做活剖胛骨的样本,流尽鲜血而亡……连这些都不惧怕的人,怎会屈服于小小蛊虫。只怕是想为自己的计划多尽些心,多出些力罢了。

      再这样问下去,恐怕就要把人逼坏了。刘鸿隐打算直接问重点:“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何不来与本王商量?”

      显然将“最后”二字理解错了,零七一抖,只觉得喉间苦涩得说不出话。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忍不住抬头多看了王爷几眼,又不敢让人等得太久:“属下以为……主人不会同意送走图谱。”

      “本王当然不会同意……但若是以你的性命作为代价,并非不能考虑。如果这是解你身上蛊虫反噬的唯一方法,本王不会吝啬一本图谱。”

      零七本已形同死灰的眸子里,蓦地缀满惊讶,便听对方又添了一句,语气可算安抚至极:“为何不愿相信本王?”

      夜夜同眠的人心里,总横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并非寻求自己的庇护,甚至连商量都没有,便瞒着自行解决。岂不让隐王心中不快。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终究没有暴怒,没有不顾一切降下严苛责罚。所幸,也就没有将那心里的距离,再拉远一些。

      然而这种事,绝不能允许第二回。

      零七好似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属下知道错了,请主人莫要气了。”解释完了,自然是该认错认错,该请罪请罪。

      看到对方咬至干裂的嘴唇,刘鸿隐倒了杯茶递过去。零七就着他的手喝了,清香便由口入了心脾。

      “既是知道错了,还是按老规矩来。此番罚过,这次的事便算揭过了,不再追究。但同样的事,绝不允许发生第二回。”

      零七应了“是”,退至书房一角跪好。刘鸿隐也放了杯子,推门而去。

      许是真想给他一些教训,这一次罚跪的时间特别长。晌午刚过开始,直到夜深露重,王爷才又回到书房。零七膝下早已疼过了麻过了,现下毫无感觉,只是双腿灌铅般沉重。

      王爷叫起来,自是不敢拖延。无奈自膝至脚毫无知觉,扶着墙站了,却摇摇晃晃迈不出步子。零七暗暗掐了半天腿,掐出一片淤紫,也没多少作用。

      刘鸿隐却气心疼了,走过去将人扶住,手环在他腰间着力一捏。

      “唔……”腰间一痛,零七没敢发出声音。看了看王爷,终是小心向他怀里靠了过去。

      刘鸿隐满意地想,罚跪思过果然有些用处,这不是立刻长了眼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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