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臣》曲河星

30、第三十章

　　北宸天机阁，不知屹立了几百年的情报组织，多少盛极一时的绝世天才殒命，又有多少离称霸天下仅一步之遥的门派衰落，朝代都更迭了几遍，靠情报闯江湖，却又隐匿于江湖中的天机阁，似乎生来就在那里。
　　人们总说：“世事无常，不变者，北宸天机阁是也。”

　　不论是江湖众人，还是寻常老百姓，都爱听说书先生情绪激昂，拍案赞叹天机阁如何神秘，如何广敛天下财富，他们门派中弟子如何遍布江湖无孔不入......
　　只是神秘归神秘，不露面的豪侠总归会为人轻视，久而久之，“天机阁”在寻常人眼里，便沦为了和皇家暗探组织差不多的存在，未必武功多么高人一等，不过是善于伪装潜伏罢了。

　　可正如“最毒的蛇蝎，往往藏在最阴暗潮湿的山洞”，一些百年老门派心照不宣，对天机阁一干人等敬而远之。
　　刘揭书记得父亲曾给过他一张名单，上面不过列着几个名字，却刘老盟主被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
　　老盟主神色是个性子温和得甚至有些优柔寡断的人，那日神情却是严肃的，那句话刘揭书至今仍记得一字不落——“秋三娘，封三刀，腾蛇，两面蝎，这四人你万不可招惹。”

　　可老盟主却没告诉他，就算他不招惹，天机阁的人居然也会主动找上门啊！
　　遇上这么个知情者，刘揭书有苦说不出，挤出仅剩的一点理智，心想：“天机阁上头恐怕已经知晓此事了，若有人要花大价钱买消息，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笔大生意，届时消息泄露于我只有害处，倒不如我先给出一笔合适的‘封口费’......”
　　他正要考虑这价格开到多少合适，却顿时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流民吃住、衣物添置......处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赶紧唬弄几个“冤大头”入股都迫在眉睫，哪儿还有闲钱让天机阁那胃口比天大的狮子封口！

　　刘揭书几乎是数着步子朝秋三娘走去，只听对面一声轻笑。
　　秋三娘仿佛看穿了他，掀起眼皮露出含笑的眸子，语气却不带半分感情：“怎么，怕我拿这事要挟你啊！”

　　刘揭书却因她一句话放宽了心，拾掇出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恭敬笑容：“前辈说笑了，您不是那种人。”

　　秋三娘莫名其妙道：“那你以为我是哪种人，靠床上功夫探听消息的青楼女子？”

　　刘揭书：“......”
　　哪有这样自损的，这位姑奶奶到底按不按常理出牌。

　　秋三娘常年待在京都最奢靡的青楼，鸣玉坊，据说在那儿哪怕只是听上一夜曲子，都能让个小地主倾家荡产，刘揭书这下想明白了——秋三娘定不是为了利来的，那点钱她还看不上。

　　“放心吧，”这位览遍男色的鸣玉坊头牌发了话：“你父亲临终前给我写过信的，我当时隐隐有猜测罢了，进了城才敢确定，这事只我一人知晓，我并未上报阁内。”

　　刘揭书眉梢浮上喜色，不过一瞬间又被压下：“多谢前辈，敢问您......”
　　他顿了下，才在那女子不耐眼神中说了下半句：“您和家父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情人。”

　　刘揭书：！！！
　　什么，刘老盟主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桩麻烦的风流韵事！
　　刘大公子心里其实对自己母亲并无太多感情，他自幼没见过母亲，甚至巴不得父亲找个伴，只是刘老盟主不乐意，谁知暗地里居然.......

　　“扑哧，”秋三娘笑出了声：“这你也信，我和刘盟主不过是旧识罢了，别多想，此番过来，一是为了确认，二是......”

　　刘揭书虚惊一场后才缓下的一口气，又随她这话，颤巍巍提了起来：“什么？”

　　年轻貌美的女子蹙着眉，思索了一下，又摇头：“罢了，逝者已矣，但你得多上点心，金山派平静了数十年，却未必如你以为的风平浪静。”

　　刘揭书的心轻轻一悬。
　　秋三娘掀起眼皮，眼尾看不出半分岁月的痕迹，她打量着这位年少、不久将是新掌门的少年，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叹息，转而却被“恨铁不成钢”取代。
　　好歹也是老盟主的后人，怎生如此迟钝！

　　一道凌厉指风嘣到了刘揭书脑门正中，弹得他一疼，紧接着一道声音：“潜鸣阁已经有所动作了，不然你以为流云堡逍遥派为何赶来？还真相信他们说的‘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安置流民？”

　　刘揭书身形一僵。
　　潜鸣阁！？
　　朝廷隐匿了百年的暗探组织——不了解的人会以为潜鸣阁和天机阁类似，不过探听情报罢了，可实际上，这潜鸣阁和杀手组织没什么本质区别，要真论起用途......
　　潜鸣阁，权力归皇帝所有，不必受律法和百官进谏限制，多年来一直和朝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触手伸得比八爪鱼还长，照秋三娘这么说，除了金山派，搞不好武林几大门派都有他们的暗探！

　　刘揭书难掩焦急：“秋前辈肯告知这消息，小辈感激不尽，只是......我能做之事毕竟有限，恳请前辈送佛送到西，指点一二。”

　　秋三娘懒洋洋抬起一条腿，往茶几上一架：“要我说，你把流民都赶出城外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那绝对不行！”这位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力都岌岌可危的少年，一脸坚定，“此乃家父遗愿，我亦不忍心看他们四处流落，受驱逐之苦。”

　　秋三娘似乎惊了一下，随即，她眼里好似眯起了一丝笑意：“傻小子，既然如此，你便听我的吧。”

　　.
　　堂外，扫地的弟子只见厅门紧锁直至日落西山，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可别是和他们大师兄有什么前尘孽缘吧！
　　红颜祸水呐！造孽呐！老盟主怎么还不出来教训大师兄！

　　苾园小后院，荷花铺了满池塘的芬芳涟漪，重重几近叠嶂。
　　金山派二十多年，似乎就养出了一群武功不怎么高，干事却格外热情的弟子，明明没有多少落叶可扫，游不枉却见扫地弟子又拖来了大叶扫把，眼见着就要扫至他足下。
　　他刚挪了步子，那弟子却又紧跟了上来。

　　游不枉：？？
　　那刘公子还派人来监视他们不成？这是人干的事儿？

　　紧接着，那扫地弟子磨磨蹭蹭、鬼鬼祟祟地，凑上前附耳说了什么。

　　游不枉：“......”
　　听起来是风流韵事，他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他垂下眼，眉间罕见的有些忧思。
　　在金棠城这数日功夫，不管是盛峥那头还是刘公子这里，都没能找到师傅的音讯，世上从没有活人凭空消失的道理，更何况师父走前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若不是游不枉出门前翻遍过穿云观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无疑师父没留下字条，也不至于如此担心。

　　一方面，游不枉心底隐隐有种猜测——师父是不是像自己所做那样，易容缩骨，改换了身形头脸。
　　另一方面，他又不由得想：或许是自己高估大师兄家里的势力了，保不齐就是个普通权贵，和江湖武林没有半分牵扯。

　　不等他多想，当事人就带着一行手里抱着小山的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大师兄双手环抱，靠在一颗歪脖子树上，那一群人衣着不齐，身上却都绣着大小不一的几个字。
　　游不枉了然。
　　......果然，不是裁缝铺就是布料店的，还混进来个酒楼的伙计，两只手足足拎了六只食盒！

　　游不枉只知道大师兄出门“逛街”去了，真没想到这人是想把整条街搬回来！
　　方漆杀生聚过来，被某人无情地当成了使唤丫头，居然收拾起了东西。

　　几人神色各异地吃了满桌的酒菜，方漆一擦嘴，长臂一抻，二话不说扯起杀生，在三人惊讶目光下，道：“今日他们金山派出门历练的师兄弟回门，城中为了迎接可是摆了好大的阵仗，我和杀生打算出门看看，怎么，大师兄你只许州官放火？”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今天一大清早鸡还没打鸣，这金山派弟子便都起来了，断断续续闹腾到现在。

　　游不枉看着他俩走远，方漆似乎不时嫌弃杀生走得慢，非要拽上一把，将人搞得踉跄。
　　盛峥略一偏头，看向自家长得愈发像样的师弟，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不用找他了。”
　　游不枉刚听时只觉莫名其妙，回过神来后心里一惊，一时以为是师父遭遇了什么不测，倏地扭头，和大师兄对上了视线。

　　盛峥冷哼了一声：“芝麻大点脑袋，整天想什么呢，姓夏的好好的，不用你瞎操心。”

　　游不枉只觉心脏猛跳：“师父在哪儿？”
　　盛峥没好气道：“不知道。”

　　游不枉：？？
　　那盛峥是如何得知师父安好的，还是又拿他开玩笑？
　　平日里大师兄如何拿自己取乐，游不枉其实没什么怨言，但这会儿涉及紧要的人，饶是他再好的脾气都有点绷不住了。

　　盛峥只见师弟紧绷着脸，下一瞬恐怕就要喷出火花，一时新奇，又道：“前......前两天我家那些人在边境见一老人，画像给我看了，估计是那姓夏的。”
　　游不枉听见他说“老人”二字，心中嫌弃之情都快溢出来了——这得是多不靠谱，能把老人当成师父！
　　可他转念一想，以夏观主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说不准扮作老者，便宜行事也有可能。

　　盛峥好整以暇地看着师弟神色几变，终露出恍然的神情，嘴角不自主往上一提，想到什么，又绷在了半空。
　　他这人的情绪其实很奇怪，说是阴晴不定也不尽然，就拿眼下来说，他一方面觉得师弟神色轻松的模样很是赏心悦目，另一方面却也喜欢在那之前转变摇摆的过程，于是自己饮了口酒酿，若有所思状。

　　游不枉：“我们何时动身前往？”

　　这回不可思议的人成了盛峥自己。
　　这么急干什么，他还没说完呢。

　　于是他将杯子一撂，只余浅底的酒水在杯底晃了一圈，啪地磕上了桌角。
　　盛峥故作惊奇，语不惊人死不休般道：“找他干什么，两条腿的人四处走动，消息又不及时，再等两月武林大会他难道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