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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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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来到皇宫,不出意外的,被守城的禁军拦下。
那禁军显然并不知道苏蘅之前失踪了的消息,只是尽职尽责道:“对不起,郡主,无诏不得入内。”
苏蘅着急进去找人,闻言只得随口胡诌道:“贵妃娘娘诏本郡主入宫的,她前写日子受了些惊吓,头疼一直不好,太医也没有办法,这不,她听说本郡主的朋友家中世代行医,名满天下,便想让他到祐康宫去给瞧瞧。”
“这……”那禁军听说是贵妃娘娘,顿时犹豫起来,但还是道:“郡主,您得有贵妃娘娘的令牌,卑职才能让您进去,或者说让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来接您。”
寻人要紧,董博士临死前的那番话让人无端觉得不安,苏蘅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眉头微蹙,端出来些唬人的架势,淡淡道:“皇宫重地,本郡主还能拿这种事哄骗你不成?贵妃娘娘的事十万火急,耽误了,也不知你担不担待得起?”
她神色平静,并未动怒,姿态却居高临下,让人不自觉地便信了三分。
那禁军不由得愣住,这时,旁边一个看起来品级比他略高些的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打圆场:“郡主恕罪,禁军守卫宫城,他也是尽忠职守。”
苏蘅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见状,连忙道:“想来郡主也不至于拿这种事说笑,贵妃娘娘的事要紧,郡主先请。”
顺利地过了宫门,苏蘅一行人直奔锦绣宫,来到偏殿,却只见到了掉在地上的蜡烛和散落的绳索。
“他来过这里。”只消一眼,苏蘅便肯定道。
“你怎么知道?”华年不由得有些好奇:“光凭蜡烛和几根破绳子就能知道他来过吗?”
苏蘅摇摇头,素来沉静的眉眼染上些担忧的神色:“我闻到了他的味道。”
“什么味道?”华年使劲吸了吸鼻子,结果只闻到了一鼻子潮气:“我怎么没闻到?”
苏蘅却已无暇回答她的问题,她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美人图,昏暗中,女人脸上的笑容似乎隐隐带着悲悯,隔着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和她的灵魂对望。
在皇宫的最南侧,有一处高台,据说是前朝皇帝想为自己刚刚出世的小女儿建一处摘星台,只是刚刚建了一点,便灭国了。
新帝登基,不喜奢侈,下令停工,不准再提,那座高台便荒废下来,后来更是少有人去。
因为前太子、皇朝嫡长子容恪便是从这座高台上掉下来坠亡的。
容晏来到高台下,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天空澄蓝,太阳明晃晃的,百尺高台上,依稀可见有一个人。
“你在这等着。”他头也不回地对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周清梨道,然后踏上台阶,往高台上走。
一级一级,方才还步履飞快的人突然慢了下来。
周清梨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像坚定地、绝不回头地走向了某种既定的结局。
高台上,一身白衣的少女被悬空绑在高台的栏杆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女孩疯狂地挣扎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容晏跨过最后一级台阶,站在高台边上,抬眼便见少女同一位置的栏杆内侧,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席地而坐,面前放着把琴。
见到容晏,她一句话没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拨弄琴弦,低吟浅唱起来:“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一曲毕,少年的脸色已然十分苍白,红衣女子双手轻轻压在琴弦上,笑望着他:“殿下,臣这一曲弹得如何?”
容晏勉强勾了勾唇角,道:“流霜姐姐,许久未见。”
流霜,前太子容恪身边的一等女官。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此处?”流霜将琴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凭栏远望。
耳鸣愈发严重,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容晏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勉强稳住身形。他从依稀听到的话音里辨别出了她的意思,遂笑道:“此生不敢忘。”
流霜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步履轻盈地来到他面前,眼中笑意晶亮,压低声音道:“其实臣都知道,当年是太子殿下自己跳下去的。”
苏蘅不知道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多少圈,锦绣宫、皇后寝宫甚至连容晏出宫前的寝殿她都找了,可是却都没看见那人的影子。
“别找了。”她突然出声叫住裴茳白和华年,低声道:“找不到的。”
华年见她这样失神落魄,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阿蘅,你怎么了?”
苏蘅缓缓地蹲下身子,到了此时,她才彻底明白,历经了两世,自己对容晏依然不甚了解,她不知道他出宫之前都喜欢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就像她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这样了无意趣又穷讲究的人,每日除了看话本和喝茶睡觉,都在做些什么。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容晏和她闲聊的时候无意间提起的天上的云,花园里飞过的蝴蝶,和池塘里游弋的红鱼,以及……
他说这些时,看向她的眼神。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或者说,即使到了现在,她仍不明白,他当时望过来的,黑沉沉的,含笑的眼睛里,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情绪,就好像,她始终看不透,他那清贵慵懒,看上去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皮囊下,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
冬日的阳光惨白白地落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反而带着渗进心里的凉意。
华年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不忍,刚想开口安慰,手腕一动。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裴茳白转头问她。
华年挽起左手的袖子,轻轻按了按手腕处微微有些凸起的淡色的疤痕,皱眉道:“我养的蛊虫,好像感受到了附近另一只蛊虫的存在?”
“什么?”裴茳白有些怀疑地看向她:“皇宫大内,除了你怎么可能有人随身携带蛊虫?”
“是真的!”华年争辩道:“而且,看这样子,应该是一支子蛊,好像要发作了。”
一旁的苏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华年,你的蛊虫能感受到这支子蛊的方位吗?”
华年点点头:“应该是可以的,我试一下。”
她说完,便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搭在手腕上的疤痕处。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指着右前方道:“找到了,就在那边!”
“你怎么知道?”容晏看着流霜妩媚的眼睛,冷冷道。
“我看到了呀。”流霜理所当然道:“太子殿下仰面倒下去的时候,我正想上来找他,看到了全过程。”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出真相?”
流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噗嗤”笑了出来,道:“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女官,自然是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太子殿下不让我说,我自然一个字都不会说。”
至此,容晏这才明白,当初少年仰面倒下去的时候,那个“嘘”的手势究竟是比给谁的。
“所以,你如今又将此事说出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流霜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后退了两步:“做和他同样的事。”说罢,袖中寒光一闪,在容晏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不!”
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看见少年神情骤然大变,脸上的笑意更盛,如同一只折翼的红蝶,直直坠落地面。
迷蒙中,天上仿佛有一只雀鸟飞过,流霜仰面躺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扯过少年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的匕首上,笑道:“记住,是你杀了我。”然后便心满意足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流霜死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好半天,才将手从匕首上拿开,他盯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打量了半晌,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起身,踉踉跄跄地扑到栏杆边,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微微迟疑了一下,又用衣袖将上头的血迹擦拭了一遍,确认不会沾染到少女纯白的衣衫,才解开绳子将人拉上来。
少女脸上的神情在黑布被拿开的那一刻变得十分惊恐,容晏依稀从她清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长发披散,手上、脸上到处沾染着血迹,眼睛赤红,宛如地狱中爬上来的吃人的恶鬼。
仿佛知道了什么好笑的事,少年扶着额角嗤嗤笑了起来,起初只是不甚明显的低笑,后来渐渐演变成有些疯狂的大笑。
“你怕我?”他低头看着少女白皙姣好的脸,轻轻问道,视线里,那张本来应该全然陌生的面孔突然扭曲异化,渐渐变成了记忆中朝思暮想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厌恶。
仿佛黑白倒转,环境与现实重合,他再也分辨不清,在那不甚清晰的认知里,他只知道,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恐慌无比,心脏一阵抽痛,他无视四肢百骸里奔腾叫嚣的杀意,缓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脸,看到女孩紧闭着眼偏头躲避的动作,最终却只是在颊边堪堪停下。
“阿蘅,你怕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手指克制地蜷缩回袖中。
苏蘅冲上高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一身红衣女人的女人躺在地上,当胸插着一把匕首,生死不知,轻衣躺在地上,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嘴里堵着团白布,神色十分惊恐。
而容晏……
他半蹲在轻衣身侧,黑发散乱,浑身浴血,眼眶充血,神情阴鸷暴戾,整个人宛若地狱中爬上来的索命的恶鬼。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
他想杀了轻衣。
这个认知让苏蘅瞬间感到一阵恐慌,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容晏,不要!”
然后,便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不顾长衫染血,一把拉过他的手臂。
华年反应极快,自腰间抽出九节鞭一甩,勾着轻衣的脚踝便将人带到了身边。
苏蘅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她不顾少年乖戾的眼神,强迫他转头看向自己,有些慌忙地拿衣袖擦拭着少年脸上的血迹,竭力压抑住哭腔,轻声问道:“容晏,你刚才在干什么?”
少年脸上的神情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倏地一滞,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是阿蘅?”
苏蘅点点头,忍着泪意,朝着他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对,我是阿蘅。”
少年皱了皱眉,仿佛仍是不信,指了指方才轻衣的位置,迟疑道:“可是——”
“没有可是,”苏蘅打断他的话,仰头看着他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灰褐色光泽的眼睛,认真道:“我就是阿蘅……”
话音未落,她便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前一拽,下一秒,少年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苏蘅让他这一反常的举动刺激得大脑一片空白,少年灼热的呼吸不经意间擦过她颈侧的肌肤,苏蘅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半晌,她才听到少年声音沙哑,带着微微的哽咽,轻声道:“阿蘅,别怕我,我其实很好很好的……”
别怕我,我其实很好很好的,所以,也别丢下我……
不知道为什么,苏蘅听了他的话,只觉得鼻尖一涩,心底渐渐弥漫上来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不断涨潮蔓延的湖水,将她的心尖泡得酸软,四肢也渐渐无力,只得像溺水的人紧紧抱住浮木不放一般,用力环住少年瘦削的背脊,低低道:“好。”
话音刚落,少年便一脱力,晕了过去。
而此时的俞府,刚刚自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俞云台正披衣站在廊下,婢女看见了,“哎呀”一声,连忙将手里地东西放到一边,快步走过去劝道:“小姐,你还在病中呢,穿得这样单薄便站在廊下,当心着凉。”
俞云台却没动,只是望着悬在房檐下的鸟笼。
婢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惊讶道:“诶?这鸟儿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可能长安城的冬天太冷,不适应罢。”俞云台笑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