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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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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是白洗了。
谢鹭铁铲下的煤把小煤场空地铺上了第一层,今天的活算是告一段落。挥铁锹、扬煤、这下大力气的活从清晨干到晌午,就算是谢鹭也是腰酸背痛。衣服袖子就不说了,连嘴角鼻孔都是细碎的煤灰。
“呸呸……”谢鹭干吐了两口唾沫,吐不尽嘴里的煤渣。抬手想抹掉额头的汗,抹得手背脸颊黑糊一片。手肘酸痛,腿肚子抽紧,再干下去怕是要抽筋了。谢鹭切身体会炭工煤工的不易,只想回小溪边洗个澡,守着坑火睡个觉。
放下铁锹出了煤场,在小岔街的出口碰巧遇到裁缝。裁缝见一个从头黑到脚的人影由雾里飘到街边,吓了一跳,双手立掌交叉护在胸前。
“来者何人?!”
谢鹭一看是自己债主,老实答道:“欠钱之人……之鬼……之人。”称人是习惯,称鬼是实话实说,又看其他人似乎都依然以人自居,不免犹豫着入乡随俗。
“唉呀妈呀,你……这是干啥了?”
“铲煤。”
裁缝放下手,仔细打量谢鹭。虽然唐书已经做了预测,当她亲眼看见谢鹭满头满脸满身煤灰时,她还是非常惊奇:“你真能铲得动?那大铁锹子……太厉害了!”
“欠你的钱,我过两天才能还,抱歉啊。”
看她这个样,听她这么说,裁缝反而不惦记那几个钱。她甚至有些后悔太过为难谢鹭。想想要不是郡主有命,要不是谢鹭是始山人,她也不会为了几个苞谷几个大蒜把人逼到这个地步。
“你要不别干这个了。大力抡那铁锹都费劲呢别说你一个女的了……你问问叶掌柜和容掌柜。他们也许有活的。实在不行,你就到我这来……”人家没碰壁,干下来力气活了,裁缝便不好把当小徒弟的话说出口,吞吞吐吐。
“我觉得我干着还行。”谢鹭笑道,黑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大力把这个活包给我了。我要干完的。”
“那……你跟我来。”裁缝上前,扯了一下谢鹭的袖子,把她扯动引到了枫雅裁缝铺门口。“你进来。”
“我这一身煤的,算了吧。怎么了?”
“那你等我会哦,等会。”裁缝钻进柜台,在柜里翻来找去,选中一条灰布。她把灰布抖拎清爽,绕着自己下巴嘴巴试了试,点点头,扯过一块干净碎布包了,出店交给谢鹭:“给你布条。你干活的时候用它包住鼻子嘴巴。要不煤灰吃进去了伤身体。就算死了也要保重身体嘛。”
谢鹭接过布包,感激道:“谢谢。”
裁缝见她全身只剩牙还白,忍不住又想慷慨解囊:“你去对面温汤店洗个澡吧。就记我的账上。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到时候一起还我。”
“不了。”谢鹭怕把布包弄得太脏,只有两指捏着:“我要是现在进池子,那洗到池子底下煤灰能扎脚。”
“噗,也是哦。要是真成那样,唐书最不会打扫,看着能疯咯。”
谢鹭道谢而去,径直往石台去了。铜盆里的清水正好可以漱口洗手。裁缝给的那块碎布干净,洗洗能做擦脸的大帕子。粗略收拾好,谢鹭照旧端着铜盆拿了晾干的白袍和刚洗干净的帕子,去溪边洗澡。晌午溪水水流不如深夜的大,好在洗澡还是没问题。明天还要铲煤,换下的袍子便不用洗了。今天挂好,明天穿了接着干活。谢鹭又端了一盆清水回来,准备生火烘湿发。
她放下铜盆去拿干草,发现一个半红薯赫然躺在那堆长叶上。
“她两还帮我送来了!”
喜出望外。饥肠辘辘,正好解决午饭。
红薯靠在火堆上热着,和谢鹭的长发一起冒烟。谢鹭望着火苗等着红薯,心里盘算:还是要有种子种点粮食。每天吃饭不能吃为难题。还要买盐和糖。刚刚看到溪水里原来有鱼。再去摸一遍那些被鬼抛下的房子,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物件,最好是有把刀,做点工具抓鱼……诶,等等。鱼在这算什么呢……
谢鹭遇到难题,撑头思索开:人死为鬼,鱼死为什么?它要是被我吃了,是不是要成为孤魂野鱼呢?应该……不会。畜牲道比人要多一道轮回,这里应该就是多的那道轮回。那么……动物在这里死去,才能转世投胎。对……它们之间在这也必是互相取用……啊,想得都要流口水了……
想着烤鱼,咽下红薯,谢鹭在坑火旁睡了一个疲惫之后的好觉。一觉醒来,她见天色离黄昏尚早,便想依裁缝所说去问问叶容两位掌柜,有活多干点也好。于是她洗脸束发上街,往街头走去。才过了王大力家没多远,她远远看见叶掌柜穿透薄雾而来。叶掌柜也看见她,老远叫着:“小谢,我正找你捏!”
“叶掌柜好。”谢鹭拱手,向她行礼:“谢谢红薯。”
“嗨,两个红薯算什么捏。好吃吗?”
“好吃,甜的。”
叶掌柜被人夸了自家的作物,笑容满面,忽然想起来意,拽着谢鹭就往酒馆走:“听裁缝说你力大如牛,是个大力士啊!”
“啊?”
“快来帮忙,帮我搬个磨盘!”
“啊?!”
门开雾散,后院里圆桌般大的磨盘躺在谢鹭眼前。
“你看这口井,我这几年一直都没用。今年还窜怪味了。哎呀,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捏……”
“嘶!”谢鹭身体顿僵,眼神躲闪,压低声音问道:“里面还有妖怪啊?!”
“所以啊……”老板娘笑:“我想用这个大磨盘压在井上封住井口。又没味磨盘也不用老躺在地上蹭手蹭脚。我还能当个桌面用呢。你力气大,你试试捏?”
“那我试试。”谢鹭两手推在石磨边,运气运力:“嗨!”
磨盘纹丝不动。
收掌推掌,提气再来一次:“嗨!”
还是不动。
“哎呀……不行……太沉了这个。”谢鹭一屁股坐地,喘气道:“我看这尺寸,有四百多斤吧。”
“你都推不动,那咋办捏?”
“要是能翘起角应该能推动一点,平地实在是……”直接推不行,只能另想办法。谢鹭环视院子,看见院角倚着有几根粗长的竹竿,再看井的另一边,有一棵粗树,树桠深凹,有些年头了。
谢鹭站起,去院角拿起竹竿细看。竹竿粗如碗口,坚韧非常。她放下竹竿,又仰着头绕树走了一圈,决心一试,对叶掌柜道:“我试试吧。今天不行了。明天早上来帮您弄。”
“好!”叶掌柜听她不像忽悠敷衍之语,很是高兴,从腰带里摸出钱袋,抓了几枚铜币递给谢鹭:“这是订金。”
谢鹭忙摇头:“不用不用。明天要弄好了,您看着给点就行。”
“拿着!”叶掌柜抓起谢鹭的手,把铜币塞她拳头里:“你现在就缺这个。”
既如此,谢鹭握住铜钱,向叶老板拱拳:“却之不恭。我明早一定来。”
接下了这个活,谢鹭做鬼以来第一次摸到了钱。出了酒馆的门,她捻起一枚铜钱仔细看。铜钱是圆钱,中间是方孔,正面铸有“半两”二字,背面似乎是东莱的“莱”。她不知道这东莱阴间的钱和人间的钱是不是有差别。不过铜币厚实的触感还是给了她超出预期的安心。她一把握紧手中钱,踏上了老容杂货铺的台阶。
透过迎客窗往里看,容掌柜已经点上烛火,捏杯小酌了。
“容掌柜。”
容掌柜正好咽下喉咙里那口酒,转头看去,见是谢鹭,微有惊讶:“是你啊。”他起身走到窗前,两肘相撑,趴在窗台,与谢鹭隔窗相望:“有事吗?”
“我想买一点盐和糖,您看这够买多少?”谢鹭摊开手掌,给容掌柜看她手心上的那几枚铜钱。容掌柜看看钱又看看她,扭身从货架上拿了两个小纸包,放在谢鹭手边。
谢鹭看那两个纸包,都比自己预估的大,赶忙提醒容掌柜:“我只有这些钱,可能不够……”
容掌柜伸手,从她掌中捏了两枚铜钱。
“行了。”
谢鹭初来东莱阴间,不知这里鬼市物价如何。但在始山,盐糖都是日常珍贵之物,绝不是两个铜板能买到这么多的。这等价换算,轻易便知。
“两个钱肯定不够的!容掌柜你……”
“我还没说完呢。”容掌柜浓眉大眼,下巴上一圈络腮薄胡。整个人趴起都要比站着的谢鹭看上去大了一圈。“你死了来温汤街,第一次找我买东西,就只要两个铜钱。但是我有我的规矩。”
“什么……”
“你得陪我喝顿酒。”
“喝酒?”谢鹭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又惊又为难:“我不太会喝酒。肯定比不过您的酒量……”
“我们又不拼酒。我这个人好酒,就爱喝两口。你跟我喝了这一次,以后还得找我买东西不是。只要我能买到的我绝不推辞,但你要不喝……”郡主有令,要为难这个始山人。容掌柜想自己大男人一个,为难小姑娘好没意思。但是要一点都不为难,怕是补贴拿不到。所以他才琢磨出喝酒这个法子。想谢鹭一个姑娘,能喝多少?灌醉她一次,说起来也算有了交代。
“你看太阳快下山了。眨巴眼雾就浓了。你也不好走。正好咱们去对面喝一壶。喝完雾淡了你再回去。”他想着谢鹭要是醉了,叶掌柜也能照顾,便定在叶家老酒馆。
谢鹭看看天,夕阳将至,雾已四起。既到温汤街做鬼,就要遵人家的规矩。她收起两包盐糖,只得答应。
叶掌柜见来了生意,热情洋溢,挽了袖子就要炒菜,被谢鹭惊恐的眼神和容掌柜及时的出手拉住。
“不用这么麻烦。上碟花生米,上八个白水煮鸡蛋。酒,主要是酒。”他转身把叶掌柜拉过,压低声音道:“上壶莱曲。”
“那酒挺烈的!人家一小姑娘能喝得了吗?”
“上吧,喝醉了就劳你照顾了……快去快去。”
“你欺负人家干嘛?!”
“这不是郡主……别说了,快去吧!”
酒壶上桌,容掌柜替谢鹭斟上,又斟满自己的小酒杯,与谢鹭举杯相碰。
“第一杯你随意,我干了。”说完,容掌柜仰头喝尽,抿嘴皱眉照杯。这酒他喝都觉得烈口,谢鹭喝怕是……
只见谢鹭举杯闻了闻酒香,竟也一杯倒进嘴里!她咂咂嘴微皱眉头道:“这酒,不太够味啊。叶掌柜,还有更烈的酒吗?”
咕嘟……
何易晞一口气饮尽酒樽中的甜柑汁,看着手中绢纸,开心得嘿嘿笑不停。郭萱雅坐在她阶下的矮案陪她吃晚饭,正要提醒她先吃饭再乐。被何易晞抢先开口。
“小郭郭,你猜她现在干什么了?”
郭萱雅知道何易晞手中是刚刚送来的温汤街的消息。她放下筷子,喝一口酒送下嘴里食物,然后笑道:“您这么高兴,她一定很惨。”
“她今天去挖煤了!哈哈哈哈……温汤街的人还挺会玩的嘛!”何易晞拍绢纸在案,全然一副大仇得报的嘴脸:“她现在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后悔生前对我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