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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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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为何唤你小山竹么?
月色朦胧下,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桉树香,他回过头凝视着身后的她,轻声问。
她睁着大大的眼眸,回视着他,带着一脸疑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而后,他温柔地笑了,却没有给她答案。
不知不觉她已在庄中生活了一个多月。
庄里的人常常有意无意会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说不上什么原因,仅是觉得,这美丽沉静的小娃儿,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们的眼球。
她年纪虽小,但举手抬足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慢条有理,眉目眼神中透露出的沉着优雅,即使未曾听过她的谈吐,都不免让众人猜测此女也许曾是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也许正是这点,让众人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可好奇归好奇,却没人敢主动问她的身世,只因傅萧凡有令,若非她主动亲口告诉,否则一律不许过问。
这些日子以来,傅萧凡每天都会陪伴着她,带着她玩遍四周。时而在庄中捉弄埋头苦干的家仆,常常吓得家仆们惊慌失措;时而在夜间偷溜进灶房下厨,气得被吵醒的灶主娘七窍生烟;时而带她冒险跳墙到镇上寻美食,让司徒彻苦苦追逐筋疲力尽。
这些既新鲜又俏皮的事,让心灵受到严重创伤的她逐渐地有了愈合的迹象,如今,她不再似当初那般置若罔闻,眼神也不再冷淡静漠,偶尔还会露出因感动而颤动的眸光。而少了的,仅是同龄孩子该有的活泼灵动。
她总爱凝视着傅萧凡,就是一直一直地凝视着,不论他到哪,只要是目光所能及的地方,那份坚定却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视线总会投注在他身上,但在不得已移开之时,那波澜不惊的沉静世界,就会有片刻的动荡不安。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变化。
大家都说,这就是她所有变化中进步最大的——学会依赖傅萧凡。
对某一个人产生依赖,其实并不是件好事,但对像小山竹这般的人来说,有个人能让她依赖,也总比永远把自己锁在密室内不见阳光要好得多了。
入庄隔天,辛意便找来庄中的医师墨春生为她诊断身体。
纵使傅萧凡没有明说,但在她帮她沐浴时就已经留意到,小山竹的身子很瘦弱,面容呈现着孩子不该有的憔悴,甚至有着严重的营养不良。不仅如此,她的左手还被严重的伤过。这让她深深地感触到,小山竹所经历过的事,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她心中充满怜惜,也许对于小山竹来说,幽瞬山庄所给与她的,就如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漂浮的枯木吧。
医师墨春生是一个面目和善,四十多岁的独身男子。二十年前,在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时,被少年时期的傅陌辰所救一命后,他为报答救命之恩,于是无怨无悔地追随着他直到如今。年轻时的他已是医术精湛,众皆闻之,于是便有人称‘妙手春生’,后来一直隐身在庄中,江湖人对他的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墨春生第一次见到小山竹时,即使从医多年,也不免猜错了她的年龄。看着她毫无表情的面容,墨春生压制住强烈的心痛,试图说服她一笑。
[四五岁孩子的笑容最是可爱,我相信你也一样的,就笑一个让大家看看吧。]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轻声说:[...八岁。]
毫无预警的,一把娇滴滴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轻轻地响起。
仅此一次,她为别人说出不符合实际的事进行反驳。
于是众人断定,她原本的性子定不是这般的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即使被强大的阴影所笼罩,她心底深处所隐藏的不服输的力量仍是大过于封闭内心的那把沉重的枷锁。
而她正正需要的,就是那个帮她敲碎枷锁的人。
一个月下来,她当初的营养不良已经有所转好,不会那般瘦弱如柴,肤色面容也逐渐缓和,精神好了许多。但她的手要恢复得能正常运动,还需要一段长时间。
刚接触到她的手臂时,墨春生的诧异不亚于当初傅萧凡所接触时。
就如傅萧凡所料,她的左手是被恶意震断的。手腕以上已经好了九成,能正常运动,而至于手腕以下没有被医治,定是医与被医之间其中一方不继续罢了。
为何只医一半就放弃了?
是医的人故意,还是她自己放弃的?
他没有深究,因为最令他疑惑的,是谁有如此高明的医术能把被几乎震碎的手臂医好九成。不论时间长短,能好五成已是普通医师的极限,而他勉强也只到八成。
他心想,那种医治的方法肯定不简单。
当时,有一瞬间,有一闪光在他脑海飞过,但没有及时抓住。百般思索仍旧得不出答案,他便没有再在意了。
他知道自己的医术极限在哪,所以没有给她肯定的承诺,他虽不忍,但还是向她说明了情况,他只能让她的手恢复七、八成。怕她伤心,他及时安慰说,即使只得七成,对正常生活也是没有影响的。
她向他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事实。可是那双不动声色的深黑眸子却有了片刻的不知所措。
小山竹住于环境清幽适合调伤的养心阁,距离墨春生的药房很近,为了方便她每天来往于药房与寝室之间,辛意便安排她住下。同时养心阁离傅萧凡所住的馨竹园只有一堵拱门之隔,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每天清晨,她都会在墨春生的药房中呆上一个时辰,墨春生为她诊断过开了贴药让她服下后,便随前来接她的傅萧凡一同前往书房。
书房的位置离药房有些远,需经过侧院的方竹小径。每回走在寂静清爽的竹间小径时,傅萧凡总会慢下脚步,细细地观察竹枝每天的生长变化,享受竹园的芬芳清香,欣赏竹叶的优美形态,当满满的竹姿美态萦绕在心底之时,他总会莞尔一笑。
有一次突然对她说,他虽爱竹,却是永远也做不成竹。而后他故意仰头笑了几声,说他当然做不成,因为他是人啊。
他虽在笑,但那张总是开朗与温柔交相辉映的脸庞上,却露出了与平日不相符的淡淡的黯伤。
她,总是睁着一双大眼,波澜不兴地凝视着他的所有,记于心头。
而他,永远也不知道她看到什么,他能做的、愿意做的,就是一直滔滔不绝,希望凭着这笨拙的方法来唤回她伤痕累累的心。
数茎幽玉色,晚夕翠烟分。
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
渐笼当槛日,欲得八帘云。
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杜牧《题新竹》)
微风轻扰,竹摇叶落,看着枯黄后无奈地投坠向泥地的落叶,他突然念起了这首诗。
她曾听过,却不懂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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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他们聚于书房内,就如往常一样。
[这画中的...是动物,对么?]
[正是!]傅萧凡笑逐颜开,爽快地点了点头。
[我只看到一团黑色。]辛意瞪着傅陌辰手中的画纸,上下打量着。
傅陌辰伸出食指,点向画中偏右的地方,说:[娘子,你看这一处。这一个白点,是这物的眼眸儿。]然后清丽的眸子转向傅萧凡,问,[对吧,萧儿?]
[正是!]傅萧凡又是连连点头。
辛意睁大了美眸,努力地联想着这一切。
等她认为看得够久了,她才抬起首来,眨了眨眼,一脸地不屑地说:[我只觉得,这是他错手没涂黑而已。]
傅萧凡听了,一脸抗议道,[既然爹都看出来了,也就说明我的画功有进步,娘你居然还看不出来,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辛意的脸部顿时一阵抽经。
[其实,为爹的也是...猜的,没想到一猜便中了,真是幸哉、幸哉。]傅陌辰作势干笑了两声。
这次换傅萧凡整张脸抽经。
他调整了下心理,而后气定神和,带着满身自信,说:[如此好的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的画中为何物了。]
[那个明眼人呢?]女的问。
[尚未出世吧。]男的答。
一直安安静静地坐于一旁的小山竹抬首看了看案上这幅她没见过的画。
每一次夫妻俩要求傅萧凡交出一幅画作为当天的任务时,他总是趁她不在身边时才作。她几乎没有亲眼看过他画画。有时,她会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凝视着他,等他发现她时,他会吓得立刻收拾所有的画卷,那时候,他的表情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
她不知如何形容,仅能简单地说,就像很尴尬似的。
那些被夫妻俩誉为‘不堪入目’的画作,全都只能在此时才能亲眼目睹。
她回过头,依旧像平常一样凝视着傅萧凡,意识飘散之处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是鱼。]
这回答,轻微,却不加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