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河》众玄

1、第 1 章

　　宴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个小孩。
　　他是个gay，天生的，大学时候向家里出柜，被两脚加一骂地给赶出来了，然后男朋友跟他分手了，但他觉得值了，潇洒又自在。
　　“你是顾来？就放你一个人过来了？”
　　宴悦看着眼前这个15岁的小孩拖着个行李箱，身高不及他肩膀的位置，脸色有些苍白，他没想到那些人能让他一个人来这个城市，绝情的让他有些冒火。
　　当年他出柜的时候，他妈二话不说要拉他去看病。看什么病？宴悦站着不动，他妈气得坐在沙发上痛哭，哭完了就给他爸打电话说“成啊，你快回来吧，宴悦要造反了，管不了了。”
　　宴悦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在脑子里转了两天的话忽然一句都不说不出来了。
　　宴成急匆匆地赶回家，气得发抖，顾不得多说上去就是一耳光，“老子把你当天王老子一样供着，你就这么报答我，往大城市跑了，翅膀硬了？”
　　宴悦觉得现在不适合说话，只得等第二天再来，但第二天他连门都没有进到，他妈陈华芬将头探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宴悦，说:“你可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带回家。”
　　第三天宴悦又来了，在他们开口之前，他说“我已经去办单独户口，大概40天就能办好，工作后我会每月给你们打钱。”
　　时间过去好多年，他忽然接到宴成的电话，那边吵得不行，小孩子的吵闹声和大人们的谈话声夹杂着麻将碰撞的声音。
　　“宴悦你姐出事了。”
　　宴悦心理咯噔一下，他的姐姐宴燕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有些事他不敢想也不能去想，宴悦手颤抖着准备订机票，又听见宴成说“你也别想着回来，亲戚都知道你那点破事了，我们丢不起这人。”
　　“你叫我不回来就不回来？”宴悦很少跟他们吵架，就算是这时也不过是拔高声音。
　　“你姐头七都过了，你回来干嘛！还这么横，跟谁学的，你姐儿子得去你那儿，就这样，挂了。”
　　宴悦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整个人都懵了，把手机用力砸下去，过了一两分钟才觉得无奈又好笑。
　　“舅舅，这是我妈给你的。”
　　顾来开口把宴悦拉回现实，递给宴悦一个牛皮纸袋，厚厚的，东西还不少。宴悦接过纸袋却没有拆开，提着顾来的行李箱往前走。
　　“你不用叫我舅舅，我并不是那个家的人，走吧。 ”
　　“你是我妈妈的家人，我妈妈的弟弟，所以我叫你舅舅。”顾来表情认真地分析道。
　　宴悦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摸顾来的脑袋，说：“小孩儿。”
　　等到把顾来安顿好了，宴悦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把纸袋拆开，里面有一封信，一张卡，和很多张顾来的照片。
　　他把信打开，字数不多，几百而已，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人的绝笔。
　　宴悦：
　　见字如晤。
　　我是姐姐--小燕子，这是第42封信。
　　我10岁的时候忽然就有一个弟弟了，他小小的，又软又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转，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的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我看着他从小小的一团到蹒跚学步，再步入学校，他眼泪汪汪的挥着肉乎乎的小手跟我道别，哦，我忘了告诉他，我的学校就再隔壁，中午还要带他去吃饭。五年后，过了18岁的生日，弟弟给了我第一封回信，那时我已决定去遥远的北方，我走的那天弟弟并没有来送我。再后来，我和顾先生相恋了，走在首都广场上，我看到天使坐在长椅上。
　　但天使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比如经常熬夜埋在一大堆书，比如这是沉默着不发声认为所有事都能自己抗，比如为了一个案子几天都好好吃饭，再比如不听我的话偷偷把秘密告诉爸妈。其实弟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是个好事。我这几年常常在想弟弟会不会突然带个男朋友到我面前，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跟弟弟一样很温柔的人吗？还是完全相反呢？
　　前院的梨树今年有点奇怪，明明满树的梨花开得明艳又灿烂但没有一个梨子，它是不是也晓得以后没有人会照顾它了。弟弟，对不起啊。私自把小来扔给你了，小来是个好孩子，我不想他生活在那种坏境里面，他也不应该在那种坏境成长。
　　请原谅，一个母亲的私心。
　　弟弟，有时间去看看梨树吧。
　　弟弟，再给我写封信吧。
　　敬祝：
　　万事如意
　　你的小燕子
　　宴悦盯着这些字良久，久到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汉字。他上个月还给宴燕打过电话，小燕子还是那样叽叽喳喳的，她的声音透过听筒把宴悦带回来夏天的南方，那里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柳树垂在两旁，石头被晒得滚烫，小孩在草地上嬉戏玩闹。
　　宴悦早就不会哭了，此刻眼泪都往心脏里钻，细细密密的把宴悦疼麻木了。
　　宴悦把信和卡收好，再一张一张地把照片放好，每一张照片都有日期都是关于顾来的，有几张还有一段文字。
　　第一张还是在首都的房子里，顾来坐在木质的椅子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上还带着生日帽却莫名得和谐，让人觉得就是小孩子在装酷。
　　照片背后留笔:
　　生日快乐，小来。
　　--小燕子 2014.11.12
　　第二张是一家人去天文馆，顾来一手指着一堆模型一手扯着顾先生的衣角。
　　照片背后留笔:
　　小来说长大要当天文学家，真棒。
　　--小燕子 2014.7.23
　　第三张是在动物园，猴子探出个脑袋跟顾来合照。
　　照片背后留笔:
　　小来又长大了，天天开心！
　　--小燕子 2015.11.12
　　……
　　照片很多，叠在一起有一指宽，宴悦把东西都放进柜子里上好锁就去找顾来。
　　“顾来，我带你去办入学手续和户口。”宴悦轻扣房门，往房间里面望去顾来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
　　宴悦走进房间，把旁边的薄毯子盖在顾来身上。
　　顾来睡眠很浅，马上被弄醒了，一手抓着毯子，眼睛里闪过几分慌张又很快镇定下来，低垂着眼帘叫宴悦“舅舅。”
　　宴悦难得感到手足无措，明明是想让顾来睡得好，结果把别人给弄醒了，站直了身体，略微尴尬的说:“没有睡好？”
　　“嗯，火车上太吵，不想睡。”顾来答道。
　　“那你再睡会儿。”
　　顾来起身，坐在床上，说:“睡够了，舅舅你找我有事吗？”
　　“嗯，想带你去办入学手续。”
　　“不用了，妈妈早就给我办好了。”
　　“那你要不要吃饭，我去给你……嗯……给你点外卖。”宴悦本来想说“给你煮”，但想到自己一言难尽的厨艺，果断放弃。
　　“我来做饭吧，菜市场在哪？”
　　“啊？”宴悦想起自己那个徒有其表的厨房。
　　顾来不解，大胆猜测:“舅舅你不会不知道在哪吧？”
　　宴悦摸着鼻子，说道:“也不是，就是厨房除了基础设备其它都没有。”
　　“那先去趟超市可以吗？”
　　“走吧。”
　　楼下就是超市，宴悦跟着顾来瓶瓶罐罐选了一堆，他以为炒菜就要油盐酱醋，今天跟着一块出来才知道里头的门道比他想得多的多。
　　现在是上午11点，菜市场里只有零星几人，大多还是年轻人来去匆匆。
　　“舅舅你爱吃什么？”
　　“除了内脏我都行。”宴悦看着顾来挑还两个土豆感觉特新奇的，忍不住问他：“你会挑菜？”
　　“嗯”顾来指着韭菜“韭菜就要挑叶子窄的”然后给宴悦做了示范。
　　宴悦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嗯……很是走心的样子。
　　“番茄的话，大红带橘色的适合做菜。”
　　宴悦再次点头。
　　顾来拿着一把香菜对宴悦说：“香菜最好拿偏小的，深绿色的口感好一点，你看，这个就很好。”
　　宴悦见有机会岔开话题，连忙说道：“有很多人讨厌香菜，你讨厌吗？”
　　“并不讨厌，一部分不喜欢吃香菜的人的体内有一种叫做OR6A2的特定基因，这种基因能够检测到香菜中独特的气味，一部分的人纯粹不喜欢吃。”
　　这小孩还懂得挺多呀，宴悦侧过头看着顾来。顾来的皮肤很白，眼睛和嘴巴跟宴燕最像，不过宴燕总是笑着的，嘴角微微向上，眼睛总是亮亮的。顾来一点也不爱笑，连买菜都严肃认真。
　　买完菜，宴悦又跟着顾来到厨房，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学校寄宿，周末被陈华芬抓到一点空息都要去房间学习，所以他对这油烟味很是喜爱又苦于无人与他共事。
　　“我来削土豆皮。”
　　一个土豆明明有圆有瘪，坑坑洼洼，削出的土豆皮却是处处均匀。宴悦照着自己看过的电视节目削，土豆却肉眼可见的走向了消亡。
　　“舅舅平时工作很忙吧？”
　　“嗯……还好，以后会多抽时间陪你的。”
　　“你要是要处理事情现在就可以去，这里的人好像挺缺周末的。”今天确实是星期天，却很少看见有年轻人在外悠闲的走动，大概是忙的不可开交。
　　“没事，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工作。”宴悦兴致勃勃地削着土豆皮，连嘴角都微微翘着，少见的轻松。
　　顾来看了一眼那只剩一半甚至更少的土豆，默默把炒土豆丝这个菜从心里划去。
　　宴悦这个可能就叫“削土豆”吧。
　　削完土豆，宴悦又打算去拿姜，顾来手疾眼快地拿过去。
　　“不乐意舅舅帮忙了？”
　　“没，习惯了一个人做饭。”顾来说着就把姜洗好，明摆着拒绝宴悦。
　　宴悦认真推敲着顾来拒绝原因有三：一，小孩心情不好。二，小孩和他还不熟。三，可能有一小部分不习惯的缘由，不过依小燕子的性格，应是常常陪着小孩的。
　　他走到门口处，踏出的脚又转了个弯，整个人倚着门框，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摆弄着。
　　吃完饭，顾来很明智地选择了抢先一步收碗去洗，宴悦看着收拾好的餐桌，有点想笑，拿出烟，听着打火机“啪”的一声才像把他打醒了，让他记得家里还有小朋友，赶紧收了烟。
　　没了烟，宴悦算是彻底空闲下来了，他干脆起身进房间处理工作——宴悦本来预留了一天的时间，所以只带了电脑回家，许多事情只有明天再处理。
　　宴悦进入工作状态就不再分心了，一连盯着电脑屏幕三四个小时。
　　“嘚嘚”两下敲门声响起，宴悦揉揉酸痛的眼睛然后去开门。
　　顾来乖巧又温顺地站在门口，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蓝色短款的睡衣，脸被水汽蒸得红润了
　　不少。
　　从宴悦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顾来的发旋。宴悦记不起来他这个年龄有多高了，但在那个南方的小城市里他一直是班上最高的。或许应该给顾来睡前一杯热牛奶，宴悦想。
　　“舅舅，晚安。”
　　“晚安，顾来。”
　　晚安，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