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4、你长高了

　　4你长高了

　　车过天桥，远处的城市宛如深海的一头晶莹剔透的水母，发出莹莹的微光，触须向这边陲伸过来，车辆是游离的虫群，被一一照亮。容星瀚减了速，分出一只眼睛去看，立刻又念及因为洞庭的到来，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他猛地提速，后面的人由于惯性撞上来，薄薄的一层让人不适的温度。

　　“你抓紧点，小心摔成废铁。”荣星瀚吸吸鼻子，速度一点也没减，风把他的话吹飞了，不知道洞庭听见没有。后者默默攥紧了后座的铁架。

　　荣星瀚肯带他回家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了，洞庭心里清楚。如果他能带来更多的对容星瀚有帮助的东西，比如遗产，他也许不会比现在更被动，可惜他没有。

　　荣星瀚停了车，恶狠狠地给车上了两把大锁，才扭头看等在一边的洞庭。他住的这个地方，相对于“上面”的城市，是原始得有些可怕，刚来的时候觉得地狱也不过这般景象。他莫名其妙产生一种优越感，“行了，走吧。”

　　他挑最难走最绕的路走，不平的砖块踩上去会溅出泥水，排污管有老鼠骨碌骨碌拖着湿哒哒的尾巴窜来窜去，天际线狭窄，走线在头顶乱爬。

　　洞庭是有感觉的。他知道甜，知道美，知道清洁和堂皇，但是未必知道这些。

　　荣星瀚哼着歌甩着钥匙往前走，洞庭紧紧跟着他。他的导航系统不太管用了，他的核心功能区设计之初，就没有在脏乱差的城中村穿行这一项。

　　“小容先生，请等一等。”洞庭开口，他刚避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软绵绵的东西，他的鞋像他的眼睛一样坏了，虽然他没有人类的胃，但他已经感觉后背皮肤刺痛。

　　这就是他的缺陷。

　　如果他是个普通的家务机器人，早就如履平地甚至咔咔几下把垃圾分类都做了，如果他是陪伴型机器人，那他就能拥有更丰富的情感分析系统，捕捉荣星瀚眼角的弧度，肌肉的运动，分析出这个人现在是百分之几的愤怒，百分之几的厌烦。

　　然而他不是。

　　他知道他不是。那日晨光灿然中，容奕俯下身，去摸他的脸，说：“洞庭，你是最特别的，你是我的骄傲。”

　　“干嘛？！”荣星瀚怒气冲冲地回头。

　　“这条路，不是您住址的最优路径。”

　　“我肚子饿了想去看烧烤摊开不开门，怎么了？”

　　洞庭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不出摊啊下雨天，荣星瀚撇撇嘴，觉得气撒够了，领人回家。

　　荣星瀚住在一栋自建楼的三层，一室一厅一卫，押一付二，墙角有漏水过后的泛黄，没什么电器，胜在宽敞。

　　两人都湿透了，洞庭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荣星瀚大大咧咧地走进去，把包甩在一团乱的茶几上，“行了，到我家了，你到底想干嘛？”

　　他从包里掏出手抓饼，叹了口气，叼在嘴里，把外套脱了揉成一团丢到卫生间的塑料桶里，那衣服少说也泡了有三天，这楼常年潮湿，眼看就要长绿毛了。荣星瀚又叹了口气。

　　如果他动作快点，还能多睡半个小时。

　　他扭头去看故意冷落的客人，只看到了洞庭的背影。机器人手里捏着一角白布，在角落的画架前发呆。

　　洞庭被人推了一下，他回头，立刻被掼到了墙上，不知道衣服带到了什么东西，在他脚边滴溜溜打转，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小……”

　　容星瀚咬紧后槽牙，一拳朝着洞庭的脸挥去，是成年男子十足的力气。

　　洞庭头一偏，拳头擦着他的脸，砸到了墙上，那皮肤热气腾然，比外面滴答不停的雨声，不可名状的脚底踩到的垃圾，混沌的黑暗更让人感到刺痛。

　　“你骗我。”容星瀚磨着牙。

　　“我没有。”洞庭说。

　　容星瀚拇指掐着他的颧骨，逼他扬起头来，“你看得见，别骗我，洞庭。”

　　“我没有。”洞庭平静地回答。”它坏了。”

　　最接近人类的机器人用最死板的语气复述自己的故障，“你能看到我的感应灯消失了，但是坏的不是它，我的硬件没有任何问题，是我的核心程序出现了bug，那个bug只要我启动图像分析，就会永无休止重复报错直至过热。为了正常行动，我的核心程序选择了彻底关闭图像分析。然而你知道的，我不光拥有人类的眼睛，我还拥有热感应，拥有司南，生物在我眼里，是一个个活动的色块。”

　　他用那双无星无月的眼睛抬头“看”容星瀚，手指擦过容星瀚后脑勺的发梢，“你长高了，小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