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慕月薇涵

1、第一章

　　迟暮看着他，他静静地站着。你还会回来吗？迟暮这样问道。我也许会回来。他这样答道，漂泊不定的人，哪里都是家，我不过是从一个家走向另一个家罢了。
　　哦，是了。迟暮默默的想，他毕竟把这里当家呢。
　　你也许不懂的。他见她沉默不语，道。
　　她微微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懂还是太懂了。

　　迟暮总是站在路口，身旁是繁杂的茂盛的花。她喜欢看着落日慢慢坠下。太阳也是这样漂泊的。她想着，任夕阳的余晖像锦缎一样缠满全身。
　　她总觉得自己在等，但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抚着手中大捧的鸢尾，觉得万物都是孤寂的。她孤寂地站在这里一个又一个年头，太阳一次又一次的落下。她终于明白自己在等什么，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夕阳西下的时段。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叫迟暮的原因吧。她默默的想着。
　　迟暮想她是在等漂泊的心的沉淀，这种时刻的到来必定是在傍晚的，清晨太恍惚，中午又太喧嚣。几年了，小筑里来了许多人，又走了许多人，所有的人走的时候都说迟暮，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迟暮站在那里，无声地笑笑。于是所有的人又都说迟暮，为什么你连微笑都是忧郁的？
　　迟暮望着铜镜，慢慢抚摸自己的容颜。烛光渐渐幽暗起来，她看不清自己的脸。她突然恨起她印象里早已模糊的父母，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叫迟暮？
　　是啊，人面桃花，红颜未老，然而心已经迟暮了。
　　红绡帐轻轻飘了起来，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轻轻走过去，俯下身看着他的脸，他依旧是沉睡着。烛光闪烁不定，风雨声声声入耳。一瞬间她觉得这一切成了一种韵，和着他均匀的气息。
　　何尝不是这样呢？当迟暮又站在路口的时候，夕阳调和出柔色的光。他踏着这甜美如蜂蜜的光就来了，像是沿途洒下白色的暗香的花朵，那一刹那他的四周像腾空而起无数的扬花。迟暮没有说话，她似乎听见远远传来悠扬的歌声，飘然如仙乐，她只是想问他他是不是那个世界里的神。
　　他走到她的面前，眼里是闪过一丝疲惫。我能在你这里留宿吗？他淡淡地问道。
　　迟暮把他领到小筑了。他默默地喝酒，又静静地去睡了。迟暮想起几年来来了又走的人，他们总是喝着酒，说迟暮，我知道你琴弹得很好的，你为我弹一曲好不好呢？迟暮又总是微笑着起身，把他们扶到床上。于是他们又说，迟暮，为什么？你连微笑都是忧郁的。
　　而现在她看着他的脸，那张有着桀骜与沉默的脸。她看见放在他内侧的布包，她想里面也许是利器，也许是稀世珍宝，但这都无关紧要。她记得他踏着乐曲而来的足音，他和着雨韵而入的沉睡。她又想起那些人说迟暮，你的琴弹得很好呢。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她敛起淡色的衣裙，登上久违的楼阁，尘埃里锦瑟静静的躺着。她拂去岁月的印迹，抬手扣弦，这动作似乎都有些陌生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弹，要这样唱。“华年”“当时”都是指现在吗？“追忆”“惘然”都是谶语吗？她迷茫的回头，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身后。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迟暮。
　　原来这只是偶然的相遇。她居然微微有了笑意——深思熟虑的事已经使她疲累了。
　　哦，迟暮。他念着，你的琴弹得很好呢。
　　他下楼去了。迟暮依旧坐着，沉默成了夜的笙箫，跳着翩跹绝美的舞步。

　　迟暮绞着水，他出现在身后。还是我来罢。他汲起水，空灵的气味充满了庭院。他依旧背着那布包，她的眼睛微微疼起来。
　　你要走了是吗？
　　他回转身，说是的。径自走出了大门。
　　他走到路口，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她追过来。是啊，他又说，我要走了。
　　迟暮看着他，他静静地站着。你还会回来吗？她这样问道。我也许会回来。他这样答道，漂泊不定的人，哪里都是家，我不过是从一个家走向另一个家罢了。
　　哦，是了。她默默的想，他毕竟把这里当家呢。
　　你也许不懂的。他见她沉默不语，道。
　　她微微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懂还是太懂了。红绡帐前飘渺的烟气，清冷的琴音，幽暗窗子下如花的容颜，来往如流云般的人的笑语，般般嫁与东风，空自缱绻，枉说风流。她孤寂地站在那一个又一个年头，只希望有一个人，一些事，能使她感到安定。这样的人傍晚来了，然而清晨又要走了。
　　那好吧。她道，我等着你。
　　他没有回头，背着布包慢慢走了。清晨的阳光竟是这样陌生——她早就只习惯傍晚的夕阳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迟暮慢慢往回走，她知道，这次也许真的要等到迟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