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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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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天宗,天际初亮。
萧玉案睁开眼睛,人还没完全清醒便先问了句:“还有多少日?”
冷漠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百日。”
“百日?”萧玉案睁大眼睛,猛地坐起身,“只剩下……百日了?”
那个声音道:“是。”
自萧玉案记事起,这个声音便一直就缠着他,仿若一缕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幽魂,时不时就要在他脑海中冒出来,对他的言行举止毫不客气地指手画脚。
幼时,萧玉案只当这个声音是住在他身体里的玩伴,他能和它畅所欲言,携手玩乐。虽然偶尔分歧时,他总是能被这个声音说服,或情愿,或不情愿地遵从它的想法,但年幼无知的萧玉案仍然一厢情愿地把它当朋友。
后来,萧玉案渐渐长大懂事,才意识到他在经历一件极其诡异可怕的怪事。
他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意识——一个深不可测,甚至能控制他人人生的意识。
因为这个意识的存在,萧玉案受制于“人”,不得不说一些不想说的话,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他不知它究竟是何物,以他现下的修为也无法与之抗衡。鉴于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他都有种踹人的念头,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都有】。
萧玉案的记忆有多少年,他就被【都有】束缚了多少年。【都有】曾经告诉过他,待到时机成熟,它自会消失,还萧玉案彻底自由的人生。
而如今,离“成熟的时机”,只有区区百日。
萧玉案沉默片刻,看着面前的陈设,忽地一声笑,重复低喃:“只剩下百日了。”
萧玉案所在的屋子里芙蓉帐暖,华丽柔美,像是一间未出阁姑娘的闺房——他被好吃好喝地关在此处已有一月。
这一月,除了每日来送饭的侍女,萧玉案再没见过旁人,寂寞是寂寞了些,也落得个清净。若剩下的百日也能这般平平无奇地度过,于他而言也算是件好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微光中,门扉轻响,送饭的侍女挽着七层的食盒走了进来。
萧玉案和侍女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萧玉案道:“换人了?”
他记得之前给他送饭的不是这个姑娘。
侍女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萧玉案的眼睛,小声道:“是、是的。”
萧玉案问:“之前的那个姑娘呢?”
“她犯了错,不能再来了。”
萧玉案随口问道:“犯错?什么错。”
侍女沉默不答,把食盒放在桌上一一摆好:“萧公子请慢用。”
萧玉案扫了一眼,都是他喜欢的菜色,每样分量不多,胜在精致小巧。他虽然被关着,但吃食上从未受过委屈。
萧玉案在桌前坐下。侍女立在一旁,半天没有动作。萧玉案给自己斟了杯酒,问:“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侍女谨慎答道:“盏星。”
萧玉案本来就不是话少的性子,如今心情不错,话也多了起来:“他们派你来给我送饭,可告诉了你,我是谁么?”
盏星老实道:“盏星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那就是没告诉你了。”萧玉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猜猜?”
盏星踌躇着:“这……”
“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没有旁人。”
盏星壮着胆子看了萧玉案一眼:“我猜,萧公子是、是尊主的人。”
盏星的猜测在萧玉案的意料之中。他挑了挑眉:“你为何觉得我是男宠?”
盏星羞怯道:“因为萧公子是盏星在刑天宗见过,最好看的人。”
萧玉案失笑:“比你们尊主还好看?”
盏星一惊:“盏星没见过尊主,但我知道尊主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短短一番交谈,萧玉案看出这个名叫盏星的侍女没什么心机城府,这在刑天宗可谓是难得中的难得。
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憋了一月的萧玉案不由地话越来越多。
“我啊,不是你们尊主的男宠。一个月前,我还是他千娇百宠的弟弟。”萧玉案拿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而现在,正如你所见,我是他的阶下囚。”
盏星瞪大眼睛,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直接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怎、怎会如此?”
有酒有菜,最适合讲故事。
“你们尊主少时有一个非常疼爱的弟弟,两人兄友弟恭,感情甚好。谁想他们家中骤逢大变,你们尊主和他弟弟不幸失散。这些年,你们尊主为了找到弟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他找啊找啊,找到我头上了。”
盏星听得很认真:“然后呢。”
萧玉案双手一摊:“然后我就以‘少尊主’的名头被请到了邢天宗啊。”
萧玉案是个孤儿,把他抚养长大的是他的师尊。幼时的记忆模糊不清,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一个哥哥。
他不敢确定,他的记忆中只有零星的几个画面——年幼的自己追逐一个少年的背影,不停地,脆生生地叫着哥哥。
可无论他怎么呼喊,那个少年始终不愿回头,不愿让他看看他的脸。
他又想,这些画面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话,又或是他曾经做过的梦。如若不然,为何他的哥哥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他呢。
后来,刑天宗的人找上门,告诉他那不是臆想,也不是梦境。
他没有记错,他真的有一个哥哥。
他的哥哥找了他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他。
萧玉案一副回味无穷的语气:“刚来邢天宗的时候,你们尊主对我可太好了。”
明明是个冷血凉薄的大魔头,却心甘情愿地为他收起所有的戾气,倾尽温柔耐心,想方设法地宠着他。只要他想要,大魔头能把世间无数瑰宝捧到他面前,就为他一声发自内心的“谢谢哥哥”。
大魔头对他太好了,好到他真的以为自己有哥哥了。
说到此处,萧玉案话音一顿,低声道:“可惜……”
盏星已然沉浸在萧玉案的故事中:“可惜什么?”
萧玉案静了一静,摆出惋惜的神情:“可惜,我只被宠了半年,都还没来得及恃宠而骄,作他个天昏地暗,一个年轻公子就来到了邢天宗,说他才是尊主寻找多年的弟弟。而我,不过是个冒牌货。”
盏星脱口而出:“他凭什么这么说?”
萧玉案平静道:“凭他手中握着尊主年少时给他弟弟的信物。”
萧玉案还记得事发后,大魔头看他的眼神。
冷得彻骨,阴鸷而扭曲,甚至带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兴奋,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遍体生凉,猝然失语。
萧玉案闭了闭眼。
他也不想记得这么清楚,但没办法,谁让他记性这么好。
经过一番详查,大魔头最终发现自己确实找错人了。他不是大魔头的弟弟,那个年轻公子才是。
“从那以后,你们尊主未再看我一眼,也未再同我说一句话。他将我关在此处,不准我踏出房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见我。”萧玉案自嘲道,“你说,我冤不冤,惨不惨。”
盏星看着自己送来的饭菜,疑惑道:“可是,若萧公子当真不是尊主的弟弟,为什么还能吃这么好呢?”
盏星来刑天宗的第一日,前辈就告诉过她,尊主此生最恨被人欺骗,凡是在他面前说谎的人,下场无一不惨不忍睹,能留一全尸都算是祖上积福。
若这位萧公子所言非虚,他冒名顶替了尊主弟弟的身份,并欺瞒了尊主如此之久,那他是怎么好好活到现在的?
萧玉案怔了怔,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我不知道。”
盏星忍不住问:“萧公子,你真的不是尊主的弟弟吗?”
萧玉案轻声道:“不是。”
既然他没有那个信物,他大概真的不是魔尊的弟弟。
盏星困惑不已:“那就奇怪了。”
萧玉案笑了笑:“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就不是罢。”
人人都说魔尊性情多变,极难伺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言不合就废人修为,夺人金丹。这种哥哥,他不要也无所谓。
他……无所谓的。反正他本来就没有哥哥。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悄悄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人齐齐朝门口看去。
“萧公子吃饭呢。”
来人是魔尊身旁的亲信,刑天宗长老之一,孟迟。孟迟身躯妖娆,脸庞艳丽,没有人比她更配“妖女”二字。
盏星连忙行礼:“孟长老。”
萧玉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刑天宗的长老,大魔头的亲信竟然亲自来找他,看来他的平静日子到头了。
一个月了,大魔头终于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了么。
孟迟看了眼菜色,打趣道:“萧公子一个阶下囚,吃的比我还好,好生羡慕啊。”
萧玉案直截了当地问:“孟长老有何贵干。”
孟迟如葱的手指抵住萧玉案的唇:“千万别这么叫我,长老长老的,把我都叫老了。”
萧玉案问:“那我怎么叫。”
“之前怎么叫,如今还怎么叫。”
萧玉案婉拒:“不好吧,我怕尊主生气。”
“不怕,”孟迟的手划过萧玉案的脸颊,笑容明媚,“我们不告诉他,你偷偷地叫。”
萧玉案懒得同她纠缠,道:“孟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孟迟满意道:“尊主找你。你换身衣服,随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