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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物是人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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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挑了一支最喜欢的金钗给菱儿赔礼道歉,她欢喜地收下了,簪在发间。金蝶振翅,趁得她那张脸明艳动人。
其实她笑起来的时候和表哥挺像的,只是我从来没留意过。
我唤她表姐,她却忽然紧张起来,再三叮嘱我万万不能这么称呼。
我正想问为什么,她已经主动说起了茶楼里的新故事。
“隔壁池州的知州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了,本来新任知州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但是听说这位新知州贪生怕死,知道池州有魔教,半路上就逃跑了。”
“红月教不是已经除了吗?”
“即便是除遍天下魔教,江湖也不会因此而太平。”
我不明白,“为什么?”
“池州远离皇城,天子的手不够长,摸不到这里,池州自然就成了江湖野草的滋养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的人,他们都想占据潮州建立自己的势力。这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建立了门派,而那些没有身份的人建立的就是魔教。但无论是哪一方,朝廷的走狗都是他们最不欢迎的。”
“所以,红月教才会在十多年前抓了那位严知州的爱女当人质吗?”
我其实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不多,但身处与池州仅有一江之隔的潮州,有些事还是会传到我耳朵里的。
菱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才点点头,“对。”
“那后来他找到女儿了吗?”
“攻破红月教之后,我们并没有发现严霜姑娘。”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或许,她早就不在了吧。想必严大人也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等到大仇得报,这才辞了官。”
我可怜这位素未谋面的严霜姑娘,也可怜已经辞官的严大人,不由得愤愤,“魔教太可恶了!”
菱儿张了张嘴,看着我似乎是有话要说,最后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9
“菱儿不让我喊她表姐。”
表哥正要出门,听到这话后转过来身来。
“在旁人面前你切记万万不能这么称呼,不过私底下你可以这么叫,也好让她高兴些。”
表哥果然和菱儿是一母同胞,就连他们说的话都一样。
“为什么啊?”
表哥眉头微蹙,思索了一会儿道,“玉溪,你觉得当年一个3岁的孩童是怎么在江湖人手下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
我想象不出来,只能摇头。
“江湖就是个大染缸,一个人一旦染上了色,就再也洗不掉了。以她如今的身份,不能再是杨家的大小姐。”
“那……菱儿如今是什么身份?”
“她的事我不会与你多说,若她愿意,你就等她亲口告诉你。不过,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10
因为肚子月份渐大,表哥不许我出门乱跑,我只好去找菱儿,让她讲讲茶楼里说的故事。
每每我支走玲珑,单独唤她表姐的时候,总能让菱儿高兴很久。但她也不是回回都去茶楼,有时为了不让我失望,会说起别的故事。
“那今日,同你说两个小乞丐的故事。”
“好啊。”
“不知道多少年前,在池州的大街上有两位小乞丐日日乞讨。因为年龄相仿,他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用同一只碗,穿同一条裤子。他们的梦想就是当上丐帮帮主,以后在最大的街上乞讨,不用再受其他乞丐排挤。很可笑对不对?”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在说着话的时候,眼底有光。
“可是后来老帮主病死了,新帮主为了扶持自己的势力,将老帮主的人都驱逐出了丐帮,重新划分了乞讨的街道。被驱逐之后,两个小乞丐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偷偷跑回原来的街道上乞讨。就这样,被发现一次就会被打一顿,直到最后一次,新帮主下了狠手要打死他们以儆效尤。”
我听得心惊,“真打了?”
“打了。但是他们命不该绝,一辆路过的马车停了下来,下来一位……公子。公子心善,在新帮主手里买下了两人的性命,还带他们回了家养伤。”
“小公子人真好,他是谁啊?”
菱儿往窗外望了一眼。我也跟着望去,碧蓝的天空里飘着一朵洁白的云朵。
“叫云公子。”
“真的叫云公子?”
菱儿发笑,“好了,好了,雨公子。这位雨公子呢,家境优渥,给两个小乞丐养好伤之后也没有赶走他们,而是雇佣他们,给他们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工作,闲暇的时候还会教他们读书识字。这样过了两年之后,小乞丐们都脱胎换骨,也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那他们叫什么啊?”
菱儿又要看窗外,我拍桌子表示抗议。
她连忙将头转回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一个叫小草,一个叫小丝。”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比什么云公子雨公子靠谱多了。
“后来呢?”
“雨公子是随着家中长辈从外地迁过来的,但他们并不受池州百姓欢迎,总是无端受到许多刁难。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雨公子才救下了两个小乞丐。他们本盼着息事宁人,可池州百姓对他们的芥蒂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反而是根深蒂固地扎在心上。后来雨公子明白,不是他们愿意做出让步就能安稳过日子的,所以他丢掉了书上学的仁义道德,带上两个小乞丐走上了离经叛道之路,在山上当起了……土匪。”
“啊?”这故事走向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很意外?”
“嗯。我还以为那两个小乞丐会帮助雨公子做善事,赢得池州百姓的认可呢。”
菱儿轻叹,“他们不是没有尝试。如果不是真的身不由已,又有谁愿意去当土匪呢?”
“有道理。”
“他们跟着雨公子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做起土匪,一不劫财,二不杀人。只是想换个令人忌惮的身份争一片天地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可即便是这样,也有天降之灾。土匪向来声名狼藉,因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们身上都变得顺理成章。池州百姓视他们为眼中钉,联合起来欲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当然,他们早有准备。在一个雨夜,其中一个小乞丐,也就是小草,偷袭了一户人家。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也早有准备,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啊!跑掉了吗?”
菱儿摇头,“被抓住了。为防他身上藏着暗器,这户人家搜了他的身,最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只玉佩。而这枚玉佩,正是一位老先生失散多年的长子的贴身之物。与生父相认之后,小草才从他口中听到了当年的失散的真相。原来那年小草的生母带着小草……坐船,却被卷入暴乱。而暴乱的起因,正是因为雨公子一家。池州百姓中不乏暴徒,为赶走雨公子一家,胆大包天,公然在吴江上杀人灭口,击沉了所有客船,闹出的动静太大才仓皇而逃。他有幸被人救起带到了池州,而他生母,虽然不是为雨公子一家所杀,却是因他们而死。”
我几乎都能想到故事后面的走向了。
“后来,小草就叛变了?”
“对。”菱儿低着头,没再看我,“你说,他这种人是不是长了一副黑心肠,如果不是当年雨公子救了他,他早就横死街头了。”
我觉得她说得对,“这种人恩将仇报,比池州的暴徒可恨多了!”
“是吧。这种人,就不应该活在着世上,应该早早下地狱给他们赔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听不清了。
菱儿明显有些异常,我唤了声表姐,她才过回神来,抬头笑着说,“你看我,故事还没说完呢,自己先气上了。好了,我接着说。小草叛变后,和生父一起演了场戏。老先生装病,对外称是恶疾,到处散布重金求医的消息,最后又谎称请了最好的大夫……赛华佗。赛华佗有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有他出马,老先生必然无碍。老先生是发动百姓围剿土匪的领头人之一,对雨公子来说,他的病逝才是最好的局面。所以雨公子一定会阻止赛华佗的到来,而这就是老先生布下的圈套。”
“那这次……”
菱儿似乎猜到了我会怎么说,她道,“对,中计了。小丝跟着小草一起去截赛华佗,可哪里有什么赛华佗的影子,等着他的,只有挚友的背叛。他被骗喝下了毒药,武功尽失。小草没想过要他的性命,但因一时疏忽,让他逃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那后来呢?”
“小草无法预测他会逃往哪里,老先生便让他潜伏回雨公子身边,静观其变。数月风平浪静后,老先生认为小丝或许不会再冒头,加上半年的精心筹划有了十足地把握,便号召各地百姓剿匪,共卫天下太平。可是小草没想到的是,消失了半年的小丝回来了。他在剿匪大军面前徒劳地做各种着抵抗,拼死护住雨公子,最后……用自己的性命为雨公子换来了一条活路。”
“啊……那雨公子呢?”
“下落不明。不过身负剧毒,世上已无药可医。恐怕现在,已不在人世上了。”
我听不得这么伤感的故事,不断用帕子抹着眼泪。
菱儿安慰我,“就是个随便听来的故事,真假还不一定呢,你还怀着身子,快笑一笑。”
我努力摆出笑脸,却还是想继续听下去,“后来小草怎么样了?”
菱儿叹道,“哪有什么后来啊,小草一个土匪窝里出来的下九流,即便是在剿匪中立了功,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匪。老先生认这个儿子,却不肯公布他的身份。他这不是活该吗?他早该以死谢罪的,你说呢?”
我连忙摇头,“他要是死了,谁还会记得小丝和雨公子。”
其实故事讲到最后的时候我听出来了,菱儿讲得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她自己的故事。
菱儿微怔,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很快笑出声,眼泪却忽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你说得对,他要是死了,谁还会记得他们啊。”
11
秋去春来,转眼我也到了临盆的日子。
表哥推了所有事情,成天带在家陪着我,生怕我磕碰到。我本来倒不怕,他这样倒是让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很快,我的肚子便隐隐作痛,有了生产的迹象。
玲珑赶紧去请产婆。等产婆到的时候我更紧张了,抓着表哥的手都不肯松开。
产婆却笑着说,“夫人放心,还早着呢,咱们先吃饱饭,明日才有力气生呢!”
我听了想哭,“还要明天啊,今天出不来吗?”
“夫人莫急,到了明日,这孩子放个屁就出来了,容易得很!”
“真的?”
“当然!”
我夜里疼得都没睡好,表哥的手都被我掐紫了。
产婆的话说对了一半,我果然是到了第二日才是真的要生了,可是孩子并没有像屁一样容易出来。表哥被赶出去了,屋内只有产婆和几个婆子,我又不能掐给我擦汗的玲珑,只能使劲哭。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终于,“哇”地一声,孩子生出来了!
“恭喜夫人!是位千金!”
我累地眼睛都睁不开了,产婆将擦洗干净的孩子抱过来让我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
开了门后,表哥兴冲冲的跑进来,抢过玲珑手里的帕子为我擦汗,一便嘴里说着,“娘子辛苦了。”
我特别委屈,“我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他答应的痛快,“好,不生就不生。”
“可这孩子是个姑娘,杨家的香火岂不是要断了?”
“断了就断了,万万不能再让娘子受苦了!”
12
孩子满月那天,家里都琢磨着该给她起个什么名好。
夜里菱儿托玲珑给孩子送来一块玉佩,还带了一句话。说是这块玉佩理应留在杨家。
后来她就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去了哪里。
我将那块玉佩用红线吊着带在孩子的的脖子上,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个名字。
我对表哥说,“就给着孩子取个‘画’字吧,杨画,怎么样?”
表哥望着那块玉佩微微红了眼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