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纵横》燕云天

18、 雄鹰折翼随缘机（五）

　　苏秦正在发愁，突然看到一位背着柴禾的老丈，赶紧上前道：“请问，今年是何年？”
　　那老丈回头看了苏秦一眼，结果一哆嗦，背着的柴禾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苏秦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愚蠢了，赶紧解释：“抱歉，在下鄙陋，第一次来齐地，不知道贵国纪年……”
　　老丈还是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苏秦：“今年是我们大王在位四十二年。”说着抱起柴禾拔腿就走。
　　苏秦拉住老丈，想问是哪个齐王，可是旋即一想诸侯在位时如何能知道死后的谥号？只好问：“那……请问贵国上一位国君的谥号……”
　　老丈赶紧挣脱：“您还真不用问这个了，我们齐国改朝换代了。现在的大王和以前的大王没有关系，不是一家的。”说着匆匆走开了。
　　苏秦纳闷：我有那么可怕吗？不过仔细一想，自己在原来的时代刚见过齐王，自然不能穿一般的衣服，哪有如此衣冠楚楚的人这样突然出现在深山老林里的？何况自己的分明是士大夫的打扮，说不知道齐国纪年实在太可笑了……自己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之气啊。
　　再想想老丈的话，改朝换代了？那一定指的是田氏的齐威王取代姜氏齐国，现在也就是齐威王四十二年了。掐指一算，这一下子穿越了四十年。从齐愍王时代一下子回到齐威王时代，恐怕还前无古人吧。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赶紧回到临淄去，腰里的金银才能派上用场，然后再谋划下一步。可是这荒山野岭也不知道离临淄城有多远，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苏秦沿着道路心不在焉地走着，路上的石头也仿佛和他作对，害得苏秦摔倒了好几次。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人骑马路过。苏秦赶紧又拦下问路。那人疑惑道：“这里离临淄几十里，您是怎么到这来的？”
　　正好苏秦摔跤摔得灰头土脸，便说道：“我的马不知何故发狂奔跑，在这里把我摔下来，跑得无影无踪，把我困在这里了……”
　　那人似乎仍有疑惑，不过还是说：“正好我也要去临淄，不介意的话和我共乘一马走吧。”
　　苏秦喜出望外，赶紧上马。远远可以看见临淄城门了，那人却说道：“前面就是临淄了，请您自己走过去吧。”
　　苏秦很奇怪，好事做到底，为什么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却要他中途下马？那人看出苏秦的疑虑，又说道：“我虽然不知道您的来历，但直觉您不是坏人，而且确实需要帮助，才把您带到这里的。可是您觉得一位穿得好像国相一样的人就这样坐在我的身后，不是太显眼了吗？”苏秦大汗，谢过之后，拿出一锭银子递上前去。那人谢绝了，然后扬鞭策马而去。

　　到了临淄，一切就都好办了。苏秦趁着自己还没引起太多注意赶紧买了套普通衣服换上——这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身上带了这些金银，还是后悔没再多带些——然后准备再次（也许应该算是首次）踏上周游列国之路。齐威王四十二年……这正是秦孝公去世，秦惠王即位那年，著名的商鞅估计也该被车裂了；燕国是文公在位，不过再过三十年自己就会游说六国合纵了。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就算活到那时自己也该七老八十了，但为了不造成混乱还是去秦国为上策。

　　从齐国向西，要经过魏国和韩国，还有周王城洛邑。苏秦年轻时游说诸侯，对这条道路已经十分熟悉，可是从时间来看这又明明是自己第一次走过这条路……苏秦干脆不再去想扭曲的时间关系，只是一路往前走。
　　然而等到苏秦站在洛邑城下的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还是钻了出来。毕竟是苏秦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而且和许多人重返故乡所感慨的物是人非不同，现在苏秦面前的就是他小时候的洛邑。如果苏秦沿着那熟悉的街道走过去，说不定就能在家门口遇到几岁的自己……
　　苏秦只是眺望了一下洛邑城门，但这已经足够，往事从此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身佩六国相印后，苏秦也曾有一次经过洛邑。那次也许诸侯送行的使者多了点吧，似乎连周天子都被惊动了，专门派人开道并到洛邑郊外迎接慰劳。苏秦前呼后拥地行进在洛邑熟悉的大街上，正在感慨，突然在路边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自己阔别多年的妻子么？苏秦赶紧下车，走上前去，谁知妻子斜着眼不敢抬头看他。苏秦以为妻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把她拉上马车，一起驶回阔别已久的老家。
　　一路上苏秦和妻子聊起这些年家里的情况，才知道父母早已过世，一切都赖嫂子一家照顾妻子，不由得心生感激。快到到家门口了，苏秦决定提前下车，步行回家，以免嫂子也受到惊吓。谁知刚进家门，兄嫂不知何时得到这位贵戚要衣锦还乡的消息，都在门口跪着呢。苏秦不由尴尬万分，赶紧一一扶起。等到走进熟悉的堂屋，看见久违的饭桌上丰盛的菜肴正在冒着热气，苏秦虽然这些年锦衣玉食，可这熟悉的一幕仍然让他热泪盈眶……谁知嫂子又跪爬过来了，用几乎俯伏在地上的姿势服侍苏秦用饭。苏秦这下彻底受不了了，无奈地对嫂子说：“就算嫂子以前在我落魄时对我傲慢过，可小时候嫂子带我的事情我也都记得啊。现在你又对何必我这么恭顺呢？”
　　苏秦的嫂子伏俯在地上，匍匐到苏秦面前，脸贴着地面毕恭毕敬地说：“因为我看到小叔您地位显贵，钱财多啊。”
　　苏秦不禁愕然，叹息道：“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了，亲戚就敬畏我，贫贱时，就轻视我。何况一般人呢！假使我当初在洛阳近郊有几顷良田，那我还能佩带得上六国相印吗？既然你们眼中只有钱财，那我就给你们想要的东西好了。”于是把随身带的金银除了必须的路费全都赏赐给亲戚朋友，然后就起身离开，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老家……

　　回过神来的苏秦狠狠晃了晃脑袋：还是赶紧往前走吧！
　　于是，苏秦与洛邑就这样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