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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二十六 长明之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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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迟低眉看她,吉光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他们的注视下,李榕轻轻将烛火推倒,火苗触及供奉着生辰八字的木盒,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一股焦糊味随之逸出。
等木盒烧去一半,李榕从容不迫地将火焰熄灭,仔细地抹去火星。
如此一来,明日开匣验纸的礼官便会看见半副损毁的木盒,继而禀报圣上取消婚约。
火苗掩映着李榕的脸,映出他的眼中如饕餮一般的残忍与凌厉,吉光发觉他那张翩翩君子一般的容颜下掩藏的扭曲的野心。
李榕最后向先祖的牌位恭顺地行了一礼:“列祖列宗在上,李榕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振兴李氏、光耀门楣。李榕无愧于此血脉,从今往后,家族的荣光便由我开始书写。”
说罢,他给排位上了一炷香,转身离去。
吉光从暗处起身,忽然被一只手拉住,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只瓷瓶。
魏迟声音暗哑:“你方才说错了。比任何事情都更为要紧的,那就是你的心意。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选。”
瓶里淌出松香油,吉光望向逐渐被烧焦的木盒,抬头仰望着先祖们的宗祠,先帝御笔亲题的“流芳百世”、“忠贞”刀刀刻骨,永恒地镌刻在这座庄严的宗祠当中。
没有人能想到,如李氏这样的清白名门,不出十年便会葬送于皇权的争斗之中,连这宗祠里的昭昭英灵,也不能保佑自己的子孙们平安度过那一场劫难。
“只有烧掉宗祠。”她喃喃道。
烧掉宗祠,才能让整个京城的人知道,天意和先祖都不赞成这桩婚事。
只有李氏宗祠被毁、她与谢宥齐的婚事才能被取消,才能彻底抹去谢珣心中那颗猜忌的种子,才能告诉所有人,李氏永远都是帝党纯臣,绝不可能站队夺嫡。
与其让这一切在未来消弭,不如此时此刻让她来当这个罪人。
说罢,吉光义无反顾地将松油浇在了四周,烛火倾倒,火舌瞬间吞噬了一切。
魏迟带着她从火海中脱身,遥遥相望远处的一片火海,吉光终于露出苦笑:“没想到李氏出了我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恶孙。”
“放火的人并不是你。”魏迟看着她说,“若真的有英灵在上,他们应当会在天上看清,是哪个不肖子孙放的这场火。”
“这样大的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浇灭。”
半夜里,李府灯火通明。
不及第二日清晨,李氏宗祠遭火焚的消息便传遍京城,李孝悌李孝宁兄弟二人整装一新,凌晨入宫请罪。
圣上谢珣体恤李府宗祠被毁一事,并未深究,反倒封赏安抚兄弟二人。
人人皆知皇五子谢宥齐和李氏嫡长女的婚事将会因此作罢。
万幸的是,宗祠里只有供桌被完全烧毁,牌位损毁并不严重。稍加修缮,宗祠便可恢复如常。
家中只王隽和一人常常叹息命运不公,李孝悌与李慎倒是松了口气。其余人等都开始为李榕的婚事操心筹备。
最终李、秦两家定四月十二行问名、纳吉礼。
两家人齐聚李氏府邸,共同为新人宴请宾客。
吉光起了个大早,朝云听见动静忙打帘子进来:“方才蒹葭姐姐传了大夫人的话来,说小姐可多睡会,不必早起立规矩的。”
吉光伸了个懒腰,在床榻上又赖了一会,笑道:“起晚了可就没好戏瞧了。”
她起来以后,院子里的侍女们全都忙活了起来,帮她戴簪换衣。
镜子里倒映出溪云的轮廓,听她苍白着一张脸咳嗽了两声,吉光偏头道:“我才想起来陈大夫给婶娘配了几副温泉汤药,说是驱寒极好,只是要找人试了药才能给婶娘用。溪云,正巧你这几日着了风,去西府泡一泡温泉罢。”
“我这几日身上懒得厉害,小姐赏她们便是了。”溪云绵绵地推拒道。
“这两天我们都忙的足不点地,今儿个西府都忙着给榕哥儿热闹,这会儿估摸着也没人会去赵夫人院里,你若无事去一趟便是。”朝云忙推她去。
溪云:“真是说不过你。”
“你去罢,也找机会解解乏。”吉光笑道,“你若不去,可便宜其他人了。”
溪云见着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头,替吉光收拾好便出了门。
从铜镜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吉光沉下脸来:“研墨。”
“一会儿新娘子就要来府上了,小姐不去看?”朝云有些困惑。
“写完了再去。”
吉光看着她们慢慢铺平宣纸,自己小心地裁了一张最粗糙的,让边缘显得有些毛刺。
她拿起一支笔来,仿着溪云的字迹写下两句半话,晾干了折起来,又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一颗平平无奇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放进蚌壳里。
吉光将这二物交给朝云:“去外面随便抓个小厮,让他将这东西好生交给榕哥儿。记住,要是他问起来是谁送的,你就说是替溪云送的。”
朝云忙应下,小跑着出了门。
携云和佩云面面相觑:“小姐,溪云犯了什么错?”
“没事,很快就会知道了。”
前世她对身边这四个丫头百般信任,一直到出嫁王府和东宫都将她们带在身边。可是她未曾料到,溪云竟然会跟西府通气。
吉光问道:“新娘子是不是要到了?我们去老太太院子里等着瞧罢。”
到了窦老太太的院子,吉光正准备进门,正瞧见老太太院子里的一个跑腿小厮跑出来,险些冲撞了她。
小厮见了是她,连忙磕头求饶:“大小姐恕罪!是秦姑娘来了,老太太命小的连忙去西府请榕哥儿过来。”
吉光眼珠一转,示意他起来,笑道:“我方才从西府过来,榕哥儿正与几位要紧的同窗共赏字画,你别惊扰了他们。左右有我们姐妹陪着秦姑娘,我去回老太太就行。”
小厮分毫不怀疑她的话,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了,果真乖乖站到墙根底下候着去了。
进了院子里,窦老太太怜爱地牵着秦箬素的手说着体己话。王隽和立在不远处不大作声,只是在喝茶。倒是让她意外的是,李稚竟也在,只是神情萧索,面如枯槁,想来是为赵方晴的事操心。
这几日不见,围在老太太身边转的不再是赵方晴而是平夫人,只见她笑着给窦老太太夸秦箬素又多么大方,家世又多么多么好,老太太的嘴角都快扬到了耳朵根。
如今想来,这府上顶顶高兴的人,也就是李榕母子了。
吉光扯了扯唇角,走上前去一一见礼。
秦箬素见她来,立马就跟惊慌失措的小白兔一般,竟朝她福了福身:“臣女见过奕王妃……”
王隽和的脸色微变,平夫人打圆场:“这孩子,定然是忘了……”
吉光扫了秦箬素一眼,从她眼中难掩的幸灾乐祸里察觉出她的刻意,于是十分大度地笑了笑:“妹妹高攀不上奕王殿下,如今八字未合,婚约已除。”
“啊……”秦箬素故作讶然,“竟是我失言了……”
“无碍。”吉光温温柔柔地笑,“日后姐姐就是嫂嫂,自家人不说这些。只不过姐姐在府上不比在娘家,行为举止还是要多思量,以免闹出笑话。”
“你!”秦箬素憋的满脸涨红,忍了忍并未发作,“是,日后我还要和妹妹朝夕相处呢。”
吉光稍稍颌首,目光转向李稚:“不知婶娘今日身子好些了没有?秦姐姐头一次上门入府,也该去见见二哥哥的嫡母才是。”
平夫人脸色讪讪,“应该见的。”
李稚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却见秦箬素脸上生了些厌弃:“乡下人才有冲喜一说。”
窦老太太脸色一变,秦箬素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原来窦老太太便是乡下出身,因祖上定过亲事,这才嫁给了老太爷。
秦箬素赶忙改口:“是该去见礼的。”
平夫人心里自然不愿意秦箬素去认赵方晴做婆婆,面儿上有些为难道:“姐姐这几日清醒的时日不多,如今我们去,怕不是更会搅扰得她休息不好……”
吉光连忙道:“只在屋外叩头便罢,让婶娘知晓秦姐姐的心。”说着,她又看向秦箬素,“姐姐也不想落得一个不尊主母的名声罢。”
窦老太太也点头道:“还是大姑娘说的有理,这孩子第一次来府上,于情于理都应当去见见嫡母。想来西府的宴席也摆好了,如今过去倒是正好。”
于是,一行人乘了轿子,浩浩荡荡地开到了西府。
此时的西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座,入目之间尽是繁华盛景。
窦老太太和平夫人带着秦箬素走在前面,一众女眷笑语吟吟地观赏着周遭的陈设。
吉光闷声不响地跟在她们身后,只见外面厅堂隐约有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停住脚步。
魏迟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扬起脸朝她笑了笑。
擦肩而过的一瞬,吉光听到他开口:“这么大的阵仗,你们家对这庶子看得够紧的。你瞧,我家就不怎么管我。”
“我这便要去拿他的短处了。”吉光抬眸,恰好与他视线对上。
“不如我来递给你一把好用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