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51、7：归来

　　大部分的记忆组成了不完整的拼图，慢慢填补着内心的空缺。
　　千重的脸上渐渐有了生气，眼神也不再如空洞的木偶。
　　他默默数着经历的场景，知道还剩下最后一关。
　　七重梦魇，让爱恨不够深刻的人永远徘徊在这无尽的空间中无法逃离，不知道最后一关是怎样的？

　　“父神，你怎么能够这么做？这样太……太……”
　　光明天使不顾一切的想要拽住主神的衣袖，但还没踏上台阶已经跌落。
　　太卑鄙了……不，不对，是太过自私了。
　　他不会说伤人的话，但眼里传达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纷争天使和公平天使一左一右的扶他起来，与其他人一起跪在了殿上。
　　纷争天使不像光明、公正那样温和雅量，他几乎是冲着主神吼出来了：
　　“我也希望千重能回到天界，回到我们的身边！但是，如果让我选择，与其看他在那个以法术制造出来的虚幻世界里徘徊，我宁愿他是自由的，希望他能够幸福，即使他寻找的幸福里，没有我存在的空间！”
　　“即使那幸福对于他来说，我不存在！”
　　其他人震撼的看着纷争天使。他是那么火爆脾气的一个人，他也是最反对千重为人类做出牺牲的人，他几乎每次都要责怪千重不该为了生命短暂的人类坏了修行，千重快要净化成功的时候，他的笑容比谁都夸张。
　　可是他却第一个吼着说，愿意放手让千重去寻找幸福。
　　大家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跪着说着，却看到宝座之上的那位至高无上的神，脸颊边滑过泪痕。
　　不知不觉间，没有了等级的分别，所有人抱头痛哭，主神也背过了身子。
　　他说，这个法术本身就是这样的，并不是我动了手脚。
　　前面六重梦都是美梦，真正的噩梦是最后一关。
　　但是一般人都会以为前面的是噩梦，而最后的才是美梦，于是就这样沉醉在虚幻的世界里无法清醒。
　　“我是想要留住他，哪怕只是在我制造出来的空间里，也不愿意放他走，不愿意看着他变成一个人类后，那渐渐耗费殆尽的短暂生命。”
　　“可是，你不要太小看我了，纷争。”
　　主神叹了口气。
　　“我代表着绝对的公道。”
　　纷争握着拳伏在地面上，嘴唇动了动。
　　——去你的公道……！

　　瑾色的阳光充满了小小房间，这种温柔的颜色一并染上了父母的眉眼。
　　千重站在房间中央，有些茫然的抚着完好的墙壁。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瑾色的房间，温柔的房间，一切都是让人难以忘记的回忆。但是，这里的颜色应该是更热烈的，更灿烂的，更加让人刻骨铭记的深红。
　　真红的痕迹。
　　那一天，红莲之火窜上半空，他打倒了贝利亚那只妖艳的蝴蝶，一路飞掠而来，将眼泪化作满天散落的清流。
　　那时，所有人都看不见他，都记不得他。
　　千重似乎看到一个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的孩子偷偷流泪，没有实体的身子靠在烧焦的墙壁上，慢慢滑下。
　　这是我的家吗……
　　千重慢慢将抬起双手，迷惑的眼神扫过自己修长而苍白的十指。
　　这时，妈妈微笑着，端来了刚做好的三明治，千重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好吃吗？”妈妈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也是瑾色的温柔光辉。
　　好吃，真好吃。很久没有吃到这样温馨的味道了。
　　在看到最后一重梦居然是爸爸妈妈后，千重自己都觉得有些哑然失笑——在他心中的印象还有什么人能比父母更深刻，看来这个七重噩梦也不过就是考验人心的把戏。
　　但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千重很快叫出了爸爸妈妈的名字，可他们却不像其他人那样渐渐消失，还是活生生的存在着。
　　这个三明治的味道没有错，是只有妈妈才能做出来的。
　　那么……这里其实是现实吗？
　　千重疑惑着吃完了三明治，爸爸甩给他单车的钥匙：“千重，帮忙跑个腿，去给爸爸把今天的报纸买回来。”
　　也是爸爸的作风没错。千重接过钥匙骑车上街的感觉，就跟以前没有区别。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底蔓延起来。
　　很快买回了报纸，妈妈笑吟吟的问他‘中午打算吃点什么？’
　　爸爸则习惯性的问他‘学习怎么样？’
　　可是，哪里不对劲。
　　父母的确是父母，但就是觉得很别扭。
　　“妈妈，为什么这里没有别人？在街上没有碰到一个认识的人，苏摩呢？”
　　千重将信将疑的说着，妈妈却一把抱住了他。
　　“千重，我的孩子，你只要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行了，不要再寻找别人，难道妈妈爸爸对你的爱还不够吗？”
　　被妈妈温暖的怀抱环绕，千重也有一刹那的恍惚。
　　从来都是擦肩而过，对着他们的背影流泪。如今，他们真的记得了自己，抱着自己一声声呼唤着‘千重’。
　　这样就……够了吗？
　　不是的。
　　千重挣脱了妈妈的怀抱，一旁坐着看报纸的爸爸也惊讶的站了起来。
　　父母带着古怪的、哀伤的、绝望的神色看着他，那一刹那，千重几乎就要动摇，就要开口说，我会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在这里，不再去寻找别人。
　　可是，不是这样的。
　　虽然三明治是妈妈的味道。
　　虽然这个梦里的爸爸妈妈与现实中是那么相似。
　　但这里不是现实。
　　前面的人无论是谁，凌飞翔也好，方微蓝也好，就连已经确确实实死掉的楚狂和华夜，他们都是本人的意志存在于这个虚幻的空间，就如父神说的那样，是趁夜召集了他们的生灵或死魂。
　　但是，爸爸妈妈虽然长得很像，什么地方都很像，却并不完全是他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不会强留他在这样狭隘的空间，不会不告诉他苏摩的下落。
　　所以他们也是幻象。
　　“消失吧，消失吧，你们不是，你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千重大声对他们说出口，空间就开始崩溃。
　　即使明知是假的，但看到父母看向自己的绝望神色，他还是感到强烈的揪心与痛苦。
　　天空飘落着纯白色的羽毛，千重的翅膀舒展着，包围着他，像要替他阻挡所有的悲伤。
　　那羽毛发出温暖的圣光，好像被吹乱的柳絮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大殿上。
　　千重捂着脸坐在地面。
　　像刚从长长的噩梦中醒来，清风带来庭院里的花香。
　　在这还带着淡淡夜色的清晨，他的翅膀完全恢复成以前那样——圣洁到伤感，灿烂到辉煌。
　　这是大天使‘恒美’的真实模样。
　　比谁都要美丽，也比谁都纯粹。那耀眼的圣光笼罩着他，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这一种光芒。
　　就连天神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这个傻乎乎的千重，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千重，居然能够破了七重梦魇的限界法术而归，甚至还没有动用天使的力量，而圣光双翼也在这个时候净化完毕，回到了千重的背上。
　　如果没有动用天使的能力，那他是怎样破了那么可怕的法术？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真的有这样强的力量吗？
　　“千重，你还有机会。”天神指着千重重生的翅膀，缓慢的道。他从不给谁这样多的机会，千重是第一次使他失去了所有坚持后退到了最底线的人。
　　千重站起来，一言不发的伸出手。
　　那么漂亮的一只手。
　　千重的眼中只看着自己的五指，还没等大家察觉到什么，他的手中突然放出了高达数尺的红光。
　　跳动的光芒渐渐具现为刺眼的火焰，以千重的手掌为中心渐渐扩散。
　　“千重！你想做什么？”
　　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的几位天使这才有了反应，刚想要冲过去阻止，却被天神随手一道雷光挡住。
　　天神走下宝座，大家齐齐聚在了他的身边。主神的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
　　“不要过去，这是掌握着‘恒美’之关键的天使召唤了最强的凤凰涅磐之炎，这个时候任何人如果想要强行阻挡的话，会一起被那种天地间最纯最烈的火焰烧成飞灰的。我也不行。”
　　天神叹了口气。
　　凤凰涅磐，只有施法者本人能够从烈焰中重生，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可是施法者本人却也要忍受极大的痛苦，接受那种焚尽一切的圣火洗礼，不仅是□□上的脱胎换骨，更是接近极限的拷问灵魂，一旦意志有所动摇，一切都会灰飞烟灭，甚至留不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那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被涅盘之火包围着的千重，渐渐跪倒在圣殿上。
　　[那些不属于任何空间的、
　　在迷惘之扉中跳动的破界之火……
　　听从我的召唤，聚集在这双手中。
　　我将把灵魂与身躯奉上为引，
　　任凭拷问。
　　所有荣光焚尽成灰，
　　湮灭的结束，新生的始点。
　　无需指引的奇迹与重生，
　　时间、空间、生命。
　　一切的一切将在此刻终结，
　　绽放吧，限界之焰]
　　千重恍若天籁的吟唱随着固有的节奏，抑扬顿挫的回响在大殿之上。他的双臂与翅膀一齐张开舒展，下巴高高的扬起。从外看去，整个人都发出金红色的光芒。
　　“好疼……”纷争天使紧紧扣着大哥和二哥的手臂，仿佛那可以吞噬一切的烈焰正在他自己的身上燃烧。

　　——快要到达极限了……
　　千重紧紧咬着牙关，手指一阵痉挛。
　　这种温度……这种疼痛……还有要将灵魂抽离般的撕扯，到底要忍受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我不行了……早知道凤凰涅磐是各种转世之中最为痛苦的过程，可是却别无选择的投身其中。以为凭借一股士气可以撑过去的，但是……
　　“那是怎样的酷刑啊，简直就像是硬生生的被撕成几半——无论身躯还是灵魂！”纷争天使猛地放开了哥哥们的手臂就要冲上去阻止千重，却被他们强行拖住。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插手了。这是千重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是他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来承受的痛苦。
　　只是那痛苦所有人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甚至……光看着都好像万个烈阳已经烧到了背后。
　　纷争天使背过身子不忍再看，就连一向淡定的公平天使，都难以忍受的捂住了脸。

　　“啊啊……！！！！”
　　双手抱住了生疼的头颅，千重的翅膀从外开始，像是被一只无形而无情的手慢慢剥落一样。天使的羽翼是凝聚力量的根源，被人硬生生的一根一根拔掉是接近于被肢解一般的酷刑。每脱落一根羽毛，大火就立即将之焚烧成灰，飞洒的鲜血与涅盘之圣火汇集一处，甚至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是血迹，哪里是火焰。
　　——妈妈、爸爸……你们在哪里……
　　再也忍受不了了，好想立即起身冲出去跳进庭院里的水池中，任清流滑遍全身。
　　几近崩溃的千重，双手僵直的按在地面上，全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大滴大滴的汗水和血珠落在他周围的地面，痛苦的让人宁愿死去。
　　头好像要裂开了……
　　好像要裂开了……
　　——爸爸妈妈严厉管教自己的情景……
　　——苏摩不听话的撞翻花瓶的情景……
　　——凌飞翔恶劣的戳着自己肩膀挑衅的情景……
　　——夏逸沙冷冰冰的不理自己的情景……
　　——成邪道冷眼低声威胁自己的情景……
　　——方微蓝冷酷逼迫自己锻炼的情景……
　　——华夜一刀刺进自己肩膀的情景……
　　好像有个魔鬼在低声冷笑着让千重看到所有所有让人愤怒、悲伤、委屈与憎恶的反面情绪，然后在他耳边说——
　　人生，就是苦难。
　　放弃吧，放弃吧。
　　就在这红莲之火中化为飞灰吧。
　　你看，你所眷恋的人间界，全是一些让人懊恼的事情——
　　头好像要裂开了。
　　“闭嘴……！闭嘴！！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心底里珍贵的回忆要更多、更多……谁活着都会有一两件不顺心的事情，但是过去之后就全是温暖的记忆……不要再欺骗我了，不要再挑拨我的意志了……我要成为人类，我一定要成为人类……！”
　　千重冲着不知道躲在哪里冷笑着的魔鬼大声嘶喊着，挥手想要阻挡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语，就在他认为再也坚持不下去的那一瞬间，火焰迅速分散着，从他身上剥离。
　　烈火零零星星的飞聚在半空中，然后如烟花般的落下。
　　血丝与火星揉合着落下，世界一片宁静。
　　殿上只剩下千重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他微微痉挛的手指按着心脏，似乎时间静止的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
　　这时，额上汗水顺着脸颊流下的感觉，格外的清凉。
　　嗡嗡作响的脑袋就好像噶然而止的时钟……
　　什么都结束了。
　　结束了。
　　千重扬起头，虚脱的看过全场。
　　他全身因涅磐之火而通红的皮肤，这时才因冷却而渐渐恢复了本色。
　　新生的肌肤，比以往更加红润，仿佛初生的婴儿般白皙得近乎透明，闪着纯净的光。
　　翅膀的灰烬与沾血的断羽，随着零星落下的火焰一起落在了地上，大家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发出微微的叹息。
　　千重的背上还带着血迹，他一件白衣早被焚毁，光润而干净的肤色，只有双翼处还是烧伤裂开的深红血痂。
　　大殿上可怕的寂静，似乎都可以听到沾在他背上慢慢流下的血珠，随着身形的轮廓滑落在地面的声音。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那样纯白的人，染了一身的血污，看上去却比往常更加漂亮。
　　残忍的美丽，惊心动魄。
　　每个人只看着他微微抬起的眼神。
　　他的睫毛也在颤动着，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反而大有解脱之意。
　　他就那样任凭鲜血顺着自己的轮廓滑下。他只是站在那里，抬眼看着天神，手微微蜷着，这时颈上的链坠突然断裂，落地声音清晰可闻。
　　金色的圣殿，紫色的晨曦。千重一双忧悒的眼黑的更黑，白的更亮。那眼神如春晓湖波，空而清，清而雅，雅而柔，柔而郁。
　　这一双纯净、清雅、忧郁、朦胧如雨雾的眼，任何人看到，都会忍不住的想要赞叹。
　　可是这时因为他身上染血，就多了几分狠厉的决绝之色。
　　“父神，请您履行约定。”
　　他的下巴抬得很高，语气很淡定，但也是无可退让的坚定。
　　所谓男人，总有那么一两个即使拼命也要完成的梦想。
　　千重这个时候，才突然对罗云凤的话感同身受。
　　世上自有繁华三千。
　　自有繁华三千。
　　天界很好，天界的什么都很好，可是我不想要。
　　我会固执的一直守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
　　哪里也不会去。

　　千重醒来的时候，阳光正放肆的照在他的被子上，与天界那无论何时都温柔的光照不同，人间界的朝阳总是那么强烈得容易辨认。
　　他揉着眼睛，还没想明白自己正在哪里，便听到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
　　“让开，本少爷要先进去。”
　　——这个声音千重熟悉的不得了，正是凌飞翔那目空一切的嚣张调调。
　　“这么急做什么，一大早吃你做的杀人饮食，会死人的。”
　　——这个声音千重同样熟悉的很，除了方微蓝没人会这么毒。
　　恩？这是怎么回事？凌飞翔和方微蓝……我到底是在哪里，在做什么？
　　或者，这才是最后的梦境？
　　千重捂着后背呻吟一声。
　　好痛。
　　连翻个身都觉得好痛。
　　想起来了，那时……自己燃起最残酷而凄艳的涅磐之火，抛弃了双翼与天使的身份，要求父神履行约定。
　　依稀只记得哥哥们流着泪，笑着为自己祝福。
　　他们说人间界其实很复杂也很辛苦，并不适合自己。但是自己既然选定了这条路，他们就会放开他，让他去寻找梦想和幸福。
　　——我们会在这里一直一直注视着你。千重。
　　纷争天使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千重，你曾经问我，苍白的永恒和灿烂的刹那，我选择哪一个。
　　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但是我想，
　　如果是你的话，千重，你应该可以……
　　把瞬间也变为永恒。

　　“你别搞笑了好吧？本少爷做的东西再不堪，也比你强吧？你做的东西只能去给企鹅吃才不会把人家冻僵！”
　　“哦？你到底有什么品位可言，听说以前你有条狗叫苏打水是吗？如果你当时不是在喝苏打水，而是吃红烧肉，你也打算这么给宠物命名的吧？”
　　“咳咳咳……”凌飞翔一个气急，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方微蓝真的是很擅长挑别人的痛处来说，他不该忘了那厮最喜欢将人打击到崩溃，和方微蓝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毒舌抬杠，绝对算是一辈子做过的最不明智的选择。
　　或许，从小就认识的两人，凌飞翔以挑衅别人的脾气为乐，方微蓝却以击溃那些来挑衅的人为乐，所以从来就没有过互相看顺眼的时候。
　　凌飞翔和方微蓝互不相让的空档，杰尼斯一手托着盘子悠然穿过两人，率先一步走进了房间。
　　“喂！”两人赶紧放下成见跟了进去。
　　千重靠在床头，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重生为人后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听说你喜欢吃三明治，看在你这么倒霉的份上，本大师就做了一份超级豪华的三明治给你补补。”杰尼斯摆了一个优雅的POSE，将盘子端到千重的面前。
　　——看在我这么倒霉的份上？
　　千重狐疑的扫了一圈，发现三人脸上都是一样的神情。
　　他们……似乎想起了所有的回忆。

　　千重猜的一点都没错。凌飞翔与千重再次在飞机上相遇，又蒙他用天使的法术相救，或许体质因此有了改变，凌飞翔一直牢牢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并暗自到处寻找着千重，也因此找上了从不来往的发小方微蓝。
　　而方微蓝和杰尼斯，却是莫名其妙的一觉醒来就恢复了之前关于千重的空白记忆。
　　千重既然选择做为人类下界生活，并且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天神也只得随手送了份饯别礼物。
　　只是这份厚礼的效果直到几天后才真正显示出来……

　　千重瞥着杰尼斯盘子里的三明治。
　　没错，是和出品人风格很像的三明治。最高级的吐司里夹着金黄色的鱼片，代替番茄酱的是奢侈的鱼子酱与其他不知名的东西，看上去总觉得吃了太可惜。千重接过来微微叹了口气，真是豪华的三明治。
　　“其实我……”
　　我不吃三明治的。
　　我除了妈妈做的三明治外，什么味道的都不想吃。
　　这是千重曾回答罗云凤‘为什么不吃三明治’的答案。
　　可是此刻却没办法说出口。
　　方微蓝也将盘子端过来。
　　他的三明治很诡异，发白的吐司里夹着三文鱼生鱼片，奶油代替了番茄酱涂满了整个切片，周围还装饰了很多冰果。看上去不像三明治，而且也的确冷的吓人。
　　凌飞翔的则直接让千重无语。
　　凌飞翔好像要证明他大少爷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的好，所以压根就不屑去买现成的吐司，而是选择自己烤面包。事后杰尼斯再进厨房的时候大发雷霆，差点把他从窗户上扔出去。
　　于是我们就可以想象那是怎样风格的三明治了。且不说烤焦了的面包皮，就是里面夹的东西也跟凌飞翔那没常识的脑袋一样，乱七八糟。
　　可是这三个人，哪个不是高高在上惯了的？
　　王牌制作人杰尼斯，网球皇帝方微蓝，千亿身家的凌飞翔，居然因为自己喜欢吃三明治而挽袖下厨房，看都知道他们是毫无做饭的经验的。
　　千重默默的拿起杰尼斯的三明治三口两口的吃完，然后是方微蓝的，最后连凌飞翔那极度扭曲的作品也吃下去了。看着干净的盘子，凌飞翔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喂……你没事吧？”凌飞翔迟疑的戳了戳千重的肩膀。
　　“果然吃了你那种东西不可能没事吧。”方微蓝推推眼镜——尽管那玩意一度都没有。
　　杰尼斯收起盘子退了出去，再次进来的时候，又变魔术般的端出了一盘。
　　又见三明治，还是三明治……
　　千重不得不露出‘饶了我吧’的神色。话说你们一人做一个，我全都吃了已经够给面子了，还没有说杰尼斯的三明治一股威士忌味，方微蓝的干脆就是刨冰，凌飞翔的那绝对不能称为正常人的食物……
　　我什么都没说，不代表我对这些食物没意见啊……
　　我还想多活几年，我现在是正版人类了，再吃几次这种东西会中毒的好不好……
　　千重愁眉苦脸的拿起那个三明治，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家的味道。
　　他一时愣在了那里，手中捏着三明治，眼神却立即往门口望去。
　　爸爸与妈妈并肩站在门口，正对着他微笑。
　　父母是第一个发现千重回来的人，杰尼斯本来想要立即喊千重起床，但他们却摆摆手阻止了。
　　他们凭一个模糊的印象找了儿子好久好久，但真的见到了，却踌躇着，害怕打扰他的休息而宁愿自己忍受无法立即抱紧他的憾然。
　　一夜的时间而已，爸爸妈妈的都熬出了黑眼圈，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徘徊在这道门口，远远的、一遍又一遍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他们想起了所有的记忆，却根本不去在意。千重是不是天使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儿子回来了。
　　他只是云千重，只是自己的儿子。父母所寻找的，一开始就不是那位拥有无上荣光的‘恒美’殿下。
　　世界上就算有一万个人因为他是‘恒美’的大天使而接近他，但父母仍是不同的。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千重几乎也会忘记自己拥有怎样的荣耀，他可以像个普通的人类少年那样赖床、撒娇、孩子气。
　　“爸爸妈妈，我终于……回来了……”千重眼眶一热，忙用手擦去即将落下的泪珠。
　　“欢迎回来。”
　　爸爸妈妈张开双臂走过去，一家三口紧紧相拥流泪。
　　不再是梦魇里那虚幻的爱，而是真真切切找到了、回归了的怀抱。温厚、宽广，仿佛可以随时在爸爸妈妈的肩膀上哭泣，却又不会强行将他留在狭隘的空间。
　　不再是那个已经焚毁的瑾色的家。
　　那个家已经没有了，永远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梦魇里那个重现的家他并不留恋。
　　只要他还在，爸爸妈妈还在，无论天涯海角，三人所及之地，就可以称之为‘家’。
　　回忆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将来，能够一直在一起，就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我不要再被人遗忘，不要再独自拥着回忆哭泣。
　　没有什么比这更深的羁绊。
　　千重逃了六世，终于发现自己没办法忍受这种孤独。
　　人是没办法孤独的活着的。
　　所以他亲手烧毁了翅膀，抛弃了荣光，决然堕到了地面。
　　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忆，想与大家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但是父神真的送了他一个大礼。
　　什么都不必说明，什么都不用解释，所有人记忆的空缺已被填补，千重知道自己不用再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了。
　　因为擦肩的遗憾，无法相认的痛苦，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寻找的人，被找的人，再次相聚在这里，就好像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圈。
　　这是终点，也是起点。
　　是结束，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