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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之八十七 ...
几天后的丑时,陈百应被一阵斥喝之声惊起。
他连忙披上外衣,踏上鞋子,才刚把烛火点起,意欲推门出去之时——一把利刃却穿窗而出,见了陈百应还不止住,接连便劈在门把之上﹗——陈百应吃了一惊,还好他练就的一身功夫尚未白费,三步拼作两步的,闪身便往后逃去。
「喝﹗妖人,纳命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大汉背着把刀,脚一蹬便跃入室内。二话不说,背一弓,又把刀迎面斩来。
「哗﹗」
陈百应素来胆小怕事,差点没喊出一声「大侠饶命﹗」,扭扭脚踝,却又回身避过一劫。不顾那贼人还在后头,陈百应连忙把门扉一推,一马当先的便跑了出去,也不管教主的财物会就此折损。
「这是?」可他出了门才知道,麻烦还在后头。娘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不就是?眼下整个山头熊火烈烈,瞬眼间似是连一片雪原亦烧得焦黑。
陈百应半掩口鼻,耳边却又听得一阵杀戮之声。只见几个蓝衣人从他头顶略过,把把尖刀闪出一阵寒光。莫非是仇家找了上门?他心知不妙,却又觉眼熟,不觉多看了两眼,就在晃神之际却见一缕白衣停在屋檐上悠游地看着风景﹗
——石克和﹗
陈百应二目圆瞪,就差没把眼珠子都逼出来。石克和却仍旧笑着,接过了霍黑递上的弓,火箭嚓的一声打在新搭的草屋顶上,炽烈地变烧了起来。
当下陈百应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揉揉脸颊,却把五官挤得不似人形。凌天宫与岩略山城素来有隙,这是江湖人熟知的事。可说要闹到你死我活,却是绝对没有的事。岩略山城虽然外强中空,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亡它却不容易;凌天宫虽被目为江湖败类,然而地处偏僻,便是灭了它亦无利可图……
「不……」陈百应一抬头,脑里闹哄哄的,却转过一轮秘宝、嘱托、金矿﹗石克和是怎样说的?他说,我门的秘宝,若是被知道掉到凌天宫去,到底有失门面……
原来——
陈百应正是晃然大悟,𥤮然肩上又是一痛,偏过头来,只见肩头上已镶入一把小刀。宋玺的脸靠得极近,那神气的颜色却不见了,只剩下一张青白脸皮。刀随着那股劲力越插越深,宋玺几乎把整个人依在他身上,狠狠的在他身边说道:「陈百应,你这个狗东西﹗」
「怎么回事?」
他说得倒是无辜,然而宋玺却不搭理。拚了最后的力气把刀往他身上钻去,恨不得要把陈百应碎尸万段才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药我们﹗」
「我没有﹗」
陈百应那声喊得极大,却比不上炮击之声轰烈。隆隆炮声迫耳而来,那炮弹撼在山上,一时地动山摇,房倒塔歪,扬起的沙土尘埃把明月掩盖,陈百应眼睛一痛,隐约的就见到石克和往自己看来——
要拿住他们两个着实容易,麻烦的却在后头。
「唓﹗」
宋玺痛哼一声,人却已被踢倒在地,他两手被绑在后,自然亦反抗不得。石克和亦不客气,一把揪过陈百应来,捏住他背心却缓淡的喊道:「史公子,信守承诺,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阿洁?」
陈百应闻声抬头,瞇住眼睛却看不真切。混沌间有个影子缓缓接近,他就被人从背后一推,脚步踉跄的倒了下来。
「呼之。」所幸史涤生着实机灵,身手也利落,一把抢上前去,便把人护得好好的。「你受伤了?不要紧,不痛,我让他们找大夫来治你……」
「怎么你也在这?」陈百应仓皇地摸上对方的手臂,来人的确是阿洁,可他怎会在这?一阵惶惑升上脑门,他把他换来了,他和石克和……
「史公子,能得你鼎力相助,固然是件美事。可那炮击究竟是甚么回事?你可知道这会伤着我的人了?」
也不容他多想,石克和踏步上前,却已在兴师问罪。史涤生还在察看陈百应的伤势,一时不耐烦,那双眼睛便狠狠的射了过去,嘴边倒还挂着一抹冷笑:「城主何必多虑?抓紧你眼前的东西就是,区区人命,又何足挂齿?」
肩上隐隐作痛,眼前一片迷蒙,心脏扑扑的跳得急促,陈百应的脑子却清楚得很。他人还依在史涤生身旁,伸手便抖擞地拉住了好友的衣袖:「阿洁,是你跟他们做的?」
「哦,别怕。很快就没事了。」史涤生摸摸他眼旁的伤疤,皱着眉毛,却在轻声安抚。「那些歹人伤不了你的。」
「可是……」陈百应嘴巴张张的,稍稍转过身去,只觉芒刺在背,一个怨毒的目光直直的射向自己。他眼睛不清楚了,可也知道那是宋玺。史涤生把他凌天宫一门灭了,也难怪他怨恨,也难怪……
他拉扯着史涤生的袖子,开口便求道:「别杀他﹗」
史涤生打小跟他一块长大,此时亦心领神会,看了眼躺卧在泥中的宋玺,接而便说:「当然。」
「我不用你救﹗」宋玺性子倒烈,闻言浑身一阵激灵,挣扎着便要爬起。
史涤生冷眼旁观,等了一会,却又笑着与石克和作揖拜道:「石城主,你也听到了。可否就便宜史某一下,来个买一送一?」
「哼。一个便宜东西。」石克和倒大方,使人提起宋玺来,一把便往史涤生踢去。
「那就多谢城主了。」
语音方落,突然一片马蹄声响便隆隆踏来,听那步屐严整,显然是批军马﹗石克和猝然心惊,量史涤生再大本事,再叫不动朝廷的人,方才那几声炮响,劲力轰天,莫不是官府中的……
「你报官了?」
再自夸名门正派,他们到底也是江湖草莾。何况那天大的甜头本来就不可告人,如今张扬出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官衙?一时间阵中人心不定,有个胆小的却已落荒而逃。石克和狠狠地盯着他看,史涤生却是一脸无动于衷:「先时我说药了他们,再慢慢收拾不迟。可石城主你偏不听,硬要把人赶尽杀绝。急功近利,如今事情扬了,也是无可奈何。」
「你……」
「怎么了?石城主想反悔,杀人灭口了是吧?」只是千算万算,却算不出竟然有个商人不贪钱财。史涤生站在逆风处,衣摆一扬,身后便有一道人墙突起。只见那勇武之士个个身披重甲,手举长枪,几个持旗的往前跑来,在风中扬着的却是晋王府的旗号﹗
「史公子。」
「嗯,王爷来啦?东西我可替他保管好了。」
几个军士从中而出,从史涤生手上接过宋玺,也不管那小子百般挣扎,忍着辱骂脚踢便把人护了出去。石克和眼睁睁的看着多年心血付诸流水,想他师徒百般辛酸,万般算计,经营得来的却是闹剧一场……可他也不能动,他一动了,就是以下犯上,抄家灭族的死罪——
然而石克和掌风一转,抽出剑来却一连刺到好几个军士。王爷的将士何止千万,兵强器精,此举无疑是以卵击石。可石克和不甘心,多年来的心血就此白费,他就此庸碌一生,他不甘心,不甘心﹗——
「呼之,小心﹗」
那剑光锐利,要与来者玉石俱焚。军士重重的的涌上,抬起盾来却要与那疯汉硬碰。一时兵荒马乱,尘土飞扬,史涤生不防有这么一出,连忙便把人护在身后,却也不待他喊这一声,本还扯着他袖子的人便已跑远了。
「呼之——」
陈百应跑得极快,眼前一片模糊,他顺着过去的习惯跑着,却把所有声响都抛诸脑后。冷风烈烈的刮在他的脸上,吹开了浑身的痛楚,火在烧,兵器在互相碰击,有许多的人声尖叫骚动,他却只顾一直往前跑去。
跑去哪呢?
积雪湿了鞋面,陈百应在雪中拔足狂奔,只盼不会再迟。迟了,就没了。一眶眼泪灼得双目发痛,他脑子还不情楚,心里却只顾念到一个人:「宋严武﹗」
快跑﹗再跑快一点﹗陈百应心里明白,史涤生是要来杀那人的了,任那人武功再是高强,对着那些枪火鐡炮,只怕也逃不出去。他要先找到他,然后……然后……眼泪顺着脸庞落下,教风一吹,便不见了。只要找到宋严武就好,不管怎样,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尽管当个人质,亦能把他保护周全。
只是不能晚了。
白雪茫茫,山下的火势极急,山上的风雪也烈。宋严武说要去闭关了,那儿是凌天宫的秘地,极其偏僻,只怕一时三刻还不会教人抓到。只是再快一点,若然他已下山了,那不就……陈百应摸上雪中的石头,盲目地往前走着,一阵冷气扬起,有几片金光就在眼前闪动着——
突然一山积雪就往他头上压来。
——终归只是闹剧一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都说那十多年寃孽债,不到时候不偿还﹗你瞧它是江湖第一大派,你恨它是个为患武林的千年魔教,两双一碰,却是玉石俱焚﹗常言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要道黑白是非分明,素来却是祸福相依﹗不说世上无因果报,今日那堂堂城主却已成疯癫﹗」那灰胡子唱了一轮,锣鼓声又响了一片,一群小孩子围在他身旁,眼睛巴巴的却在等着后闻。
「那魔头怎样了?」
「嗨﹗小公子问得好﹗有说那魔头贪生怕死,躲在个小庙中,不为意却被柴火烧死了﹗肉还烹熟了教狗吃掉﹗都说不怕做坏事,只怕报应到头。可那魔教里的余党还不死心,他们说……」灰胡子敛敛唇,别有意味的朝小孩们一笑,绷住嘴巴却不发话了。
「快说﹗快说﹗」那群小孩子骚动起来,有几个连板凳都不坐了,就站起来急急叫嚷。其中有个灰衣的小孩匆忙往兜里翻着,不看他年纪小,一身粗衣麻布,出手倒是阔绰,一连几个铜钱便滚了出来。
「哈哈哈,都说他羽化登仙,到极乐当他的大帝去了﹗」灰胡子自然乐哈哈的,弯身捡了几个钱,接而又道。「说来还真奇怪,当日负责烧山的王爷据说立了大功,当日便有天上的仙女下凡,说他为人间除害,就要赏他﹗是以那王爷一夜之间便平白多出个妃子世子,一家其乐融融,也不是孰真孰假,不过又有人说……」
灰胡子意犹未尽,还想再敲一笔。岂料他一抬起头来,却是见财化水,哪里还有小公子的踪影?
他也不知道那小小孩儿听得他一席话来,下场可就惨了。屁股被狠狠抽了两下,人被夹在胳膊下,却是哭丧着脸暗地抽泣。
「哭甚么哭的?我看你还敢不敢听那些闲话﹗让我告诉老爷夫人,我看他们还护不护你﹗」提着他的人虽是一身下人打扮,说话倒不客气。
小孩儿被他迫得没办法,只好自己扭着自己的耳朵喊道:「我不敢了﹗阿湘你就别告诉爹娘﹗」
「哼﹗」
「唉呀,怎么把二公子欺负得这么惨了?」此时一个丽人徐徐自柳下的茶店走来,轻慢地便笑了一声。
那个叫阿湘的看到他就高兴,连声便喊了:「宝云﹗」
「哈,难得出来逛逛,原来却是来打孩子的。」宝云整整衣领,拨起扇来便说。「湘湘,你还真是拿根鸡毛当令箭呢﹗」
「我年纪大了,你就别这样喊。叫阿湘不就好了?」阿湘皱一皱眉,拉紧了孩子的衣领,便又向人抱怨道。「我们大公子的事你是知道的,老爷夫人管得严,我也不得不防﹗你都不知这小子平常多淘气,方才乘我不觉,又跑了去听那些江湖混话,跟大公子真是一个样的……」
「哼,赔了一个又赚进一个,你们荣枯草堂还真是好命。」
「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唉,说来你家公子又怎么样了?」
「还不是一副臭脾气?」宝云嘻嘻一笑,却是比他走快了两步。「我跟你说,孩子是要管,可也不干你的事﹗到时候管得严得了,只怕夫人不高兴,有人又要跑来跟我哭诉自己掉工作了﹗」
「嗨﹗宝云﹗宝云你听我说……」
夕阳西下,天色亦已向晚。几个影子渐而在路上消失,人声缓淡地平复下来。偶然一阵秋风掠来,原来又已是一年。一柄手杖静静的搁在路边,店里的小二收着茶碗,不觉踢了一下,这才发现店里还有客人。
他正要扬声说,客倌,天晚了,店要关了。这时客人身旁却又走出了一人,那人牵着客人的手,小二心里正是奇怪,又见客人摸回了靠在桌旁的手杖。
原来是个瞎子。小二正这么想着。这时客人却经已走远了。
脚步踏踏、踏踏,手杖咯咯、咯咯。夜已渐深,四周的旅社都已挂出灯笼,和缓的风悄然刮起,突然其中一声音便消失了。
走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问了一声:「怎么了?」
后面的人好像笑了,一只手慢慢的举起来,凭空却在摸索:「阿武,我想摸摸看你的脸。」
然后四周似是静了,那人想必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思索缘由。他大概会想起那天在雪中看到的一个屁股,想起老鼠,想起那时种种,想起指节扒入雪中的冰冻。他或许是不高兴了,眉头也就皱得更深了,说不定还会微微哼一声,怪责自己在大街上举止荒唐。
他或许又笑了,或许眼边已有泪痕。而这些陈百应很快就会知道,一个温度已静静靠向掌心。
完。
後記
這篇文寫的時候無限抑鬱,寫完的時候亦無限鬱悶。
但今天我到郊外走走以後,
突然發現,這可能是因為最近陽光照得不夠多的問題。
所以呢,就是這樣。
此為第十五篇。
二目 二零零九年五月二日
P.S. 今天是大平清醮,拍了些照片回來,希望大家在此次流感潮中亦能平平安安﹗追文回帖﹗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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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之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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