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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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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钟山帮还没有被银虹帮覆灭,我的双亲受帮中一位朋友之邀,参加钟山帮弟子每四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回来时转道苏杭,游赏江南的风物。时已盛夏,一家子走下断桥,穿过白堤,又向灵隐寺打马而去。
因那西湖十景散布于一年四季,三人只得赏玩曲苑风荷、柳浪闻莺、花港观鱼等数处,又向飞来峰奔去,准备晚间在山下住宿,次日攀登飞来峰。不慎走岔了路,竟然误入一个坟场。
那坟场中树木极少,漫山遍野、层层叠叠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包和墓碑;此时天色已晚,一片黯淡的铅云笼罩在坟场上空,使人感到分外的毛骨悚然。我那时才十多岁,但觉四周阴气森森,便紧紧牵了娘的手,小手心里满满的冷汗。
我正欲哭出声来,忽听爹警觉地说道:“瞧!那边有个人,不知在干什么?”我和娘循着爹指引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农夫打扮的壮年男子来到斜坡边,他左边胁下夹着一卷小小的芦席,右肩上扛着一把锄头。
他查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势,最后选定一块稍稍低洼之处,然后将芦席放在一边,用锄头刨土。“呛……”金石相交,爆出数枚火星。“他奶奶的,这么多石头,把锄头都刨卷了。”那人粗野地骂了一句,继续挖起来。
一阵晚风吹来,芦席被卷起一角,露出两只婴儿的小脚丫,我们才明白此人是想埋葬一个夭折的婴儿。过不一会儿,那男子便刨出一个大约三尺长、两尺宽、四尺深的小槽来,将那婴儿连同芦席一起放进去。
娘怔怔地望着芦席,悄悄扯了爹一把:“他还没断气,他的脚趾头好像动了一下!”
爹安慰道:“你想必是看花了眼吧?或许是风吹动草影。”
那人三下两下将刚挖的新土推进去后,如释重负地擦了一把汗,喃喃道:“孩子,不是你爹狠心,实在是你跟你娘的生辰八字相冲。这是街头的刘半仙说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在那边可不能找爹算账。”
这时,不知是一只野兔还是山猫什么的,从旁边的坟堆里蹿出来,正撞到那人的腿上。那人不提防,吓得打了个寒噤,一跤跌坐在地上,立刻又爬起来,大叫道:“有鬼啊……”急急惶惶地逃下山了。
娘来到那座小小的新坟边,对爹说:“还是挖开看看吧?说不定那孩子还活着。”
“这不是白白耽搁我们赶路么。”爹口里虽然这么说,但经不住娘的恳求,便扒开了坟墓。揭开芦席,发现那是一个出生才三日不到的女婴。令人不忍卒睹的是,她的胸口上似有被砖压过的印痕。
“这孩子真可怜!”娘温柔地把婴儿抱在怀里,眼中已滚落两行泪珠。
“快让我来看看,是否还有救。”爹仔细查看她的脉博和心跳,忽然出手如电,“啪啪啪啪……”在婴儿周身拍打一阵,又以右手按住她的百会穴,将真气源源不断地从此处输入全身。
足有半个时辰,那婴儿忽然“哇”地哭出声来,爹的手才从百会穴上拿开,靠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长吁一口气:“好了!至少耗去了我三年功力,不过总算活过来了。”他浑身已湿透,娘赶紧接过婴儿,拿出一块丝帕为她擦汗。
爹若有所思地说道:“看这孩子伤痕,分明是有人蓄意害她。我曾听说有些地方不喜欢女孩,就在她们刚出生时用砖块压死,或将头按进水里溺死,再找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埋掉,今日才算亲见。”
“虎毒不食子,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娘怒骂道。
柳闻莺默默地听着,眼中垂下两道珍珠般的泪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的身体那么弱,每到阴雨天,胸口都会隐隐作痛。
良久,她忽然一咬牙,抬起头来,似乎下定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当年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蒙天骄摇摇头:“天色太黯,根本看不清。”见柳闻莺眼中流露出极大的失望之色,他继续道,“不过,我分明看见他的左手的小指上多了一根枝指。”
“很好!”柳闻莺霍然转身,就要离去。
“你要去哪里?”蒙天骄问道。
“即使踏遍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生下我而又要害我?”柳闻莺眼中燃起熊熊的复仇火焰。
“天下之大,你到哪里去找?况且枝指虽不常见,却也并非绝无仅有,你怎么敢断定哪一位是你爹呢?”
“用不着你多操心,我自有办法。我就不信,当一个人被宝剑架住脖子时,嘴巴还有多硬。”柳闻莺说着纵身出去。她暗暗立下誓言,只要一天不找到亲爹,就一天不去银虹帮见樊庆馀!
吴情水眼看着韩烟翠被罗圈腿缚在马背上,一行人驰出村庄,心中又悲又怒:悲的是韩烟翠此去简直是羊入虎口;怒的是那蒙天骄即将娶她为妻,竟然在自己受到威胁时,将她拱手送人。倘若她是自己的妻子,他宁可不要这条命,也绝对不容许她受到任何伤害的!
吴情水左手扶着树干,由于太过愤激,树干上竟然印出一个深深的掌痕。他刚想跳下去,将这几个银虹帮弟子斩尽杀绝,忽而改变主意,既然韩烟翠不愿连累蒙天骄,自己又何必拂逆她的意愿呢?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意一个女子的想法了?
吴情水寻思已定,抄近路向一座山林如飞奔去。他猜测他们要赶到镇上找一家客栈投宿,而那座山林是通向小镇的必经之路,两个多时辰前,他正是从那边过来的。
吴情水跃上断崖处的一块危石,谛听着方圆数里之内的风吹草动。已是薄暮时分,倦鸟叽叽喳喳地打闹着归林,远处的山涧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猿猴的哀啼。
未过盏茶功夫,便听得一连串蹄声得得。尽管林间小道崎岖不平,但良驹奔驰的速度却未见得缓慢多少。依稀可见第三匹马的右侧绑缚一人,想来定是那韩烟翠了。
在马匹距此约三丈之地时,吴情水从危石俯冲而下,手持长剑,立在要冲之上。夜风将他黑色的大氅飘然卷起,而他的身形却凝然不动。一勾朦胧的上弦月从松树林中筛下,给周遭环境平添了几分诡异。
当先的那人来不及勒住马头,径自冲过来了。与此同时,但听得一声长嘶,那匹马哀号着跌进深涧中。幸而马背上那人见机得早,将马背使劲一蹬,人已借力弹跳回小径上。饶是如此,他仍然差点栽了个大跟斗,显得狼狈之极。
“刘师弟,你怎么样?”另外三人见状,已翻身下马,其中一人道。吴情水听出,此人正是白日里银虹帮的首领樊庆馀。直到此刻,才又闻得“扑通”两声,却是被利剑齐齐削断的两只马蹄摔在地上。
“我没事,但是马没有了。”那位刘师弟将脸转向吴情水,羞怒交加地说道,“哪里来的小蝥贼,敢挡大爷的道,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大爷我今日就送你一程。”却是络腮胡子的声音。
“刘师弟不可鲁莽!”樊庆馀忙喝住己方人,冲吴情水一抱拳:“在下银虹帮英杰坛弟子樊庆馀,因捉拿敝帮的一个仇人,路过此地。请问尊驾何人?”
吴情水负手而立,半抬起双目,望着远方灰沉沉的苍穹,曼声吟哦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吴情水?”四人异口同声地叫道,显然惊骇之极。
樊庆馀很快镇定下来,又抱拳道:“素闻吴大侠嫉恶如仇,从出道之初,至今已斩杀贪官无数,在下也佩服得紧。敝帮与吴大侠并无过节,吴大侠此举想必有些误会……”
“将这女子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否则——”吴情水眼皮都没动一下,冷冷截口道,他将剑尖一指两只血肉模糊的马蹄,“有如此蹄!”
这副目中无人的狂傲之态,终于将刘师弟激怒了,他断喝一声,仿佛晴空里打了个惊雷,吓得山林中的鸟雀四处乱飞:“别人怕了你的名头,我刘庆雷可不吃这一套。管你是天王老子下凡,今日也要会你一会!”
樊庆馀也想看看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究竟有多可怕,倒不如让刘庆雷试试他的深浅,便向刘庆雷嘱咐道:“刘师弟小心!”却见二人已斗在一处。
由于夜间光线较暗,观战的三人无法看清双方的一招一式,只能见到一道剑光如游龙般地上下飞舞,将那条黑色人影团团包裹。银虹帮弟子明白,刘庆雷一上手就使出了那招运用娴熟的绝招“银丝乱舞”。
吴情水依然木立当场,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旁观者心中均是一喜,看来仅凭这一招,就有望将对方身上刺出千百个洞。却在这时,忽听“铛”的一声脆响,两剑交击,接着一道剑光从刘庆雷背后的左上臂划向右下臀部。
“万宗归一!”樊庆馀骇然叫道。据说这招本是壮士帮的不传之秘,而帮中剑谱早已在十多年前的内讧中不知所终。刘庆雷尚来不及发出惊呼,便扑倒在地。
这一招不仅吸尽武学精华,而且出手奇快,没有人看出吴情水是怎样在电光石火之间迎战,并砍倒刘庆雷的。
“刘师兄!”一个弟子忙扑上去,抱起刘庆雷的尸体。
樊庆馀自知绝非敌手,沉声道:“吴大侠,杀我三弟之仇,他日樊某定当双倍奉还!后会有期!”说着将韩烟翠往吴情水面前一抛,便带着两位师弟策马离去。
吴情水双手轻轻一托,已将韩烟翠稳稳地放下。吴情水见她已无大碍,便背对着她,淡淡说道:“韩小姐,你可以走了。”
韩烟翠的眼泪唰地涌出,悲悲切切地说:“天这么黑,路又难走,林中还有虎豹环伺,叫我一个弱女子能到哪儿去呢?”
像是为了证实韩烟翠的话,一声长长的狼嗥震彻山林,接着山林深处又呼应了数声,几点荧荧绿光在林中时隐时现。
韩烟翠吓得浑身发抖,忙一把抓住吴情水的臂膀:“有狼!我好害怕……”
吴情水左手顺势搂住她那温软的娇躯,右手掣出长剑,沉声道:“别怕!只要这柄长剑在手,就没有什么胆敢来侵犯我们!”
群狼越聚越多,足有十来条。一条狼嗷地扑上前来,只见吴情水手中的寒光一闪,那匹狼应声而倒,当摔在地上时剖为两爿。另外几匹狼立刻跳上来,将同伴的肉叼走,分而食之,连地上的血都舔得干干净净。眨眼间,便只剩下几根白骨。
那群狼吃喝了同伴的肉和血之后,精神陡长,仿佛武林侠士吃了大还丹般地亢奋无比,一个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呲牙咧嘴,作势欲扑。有三五条不怕死的几乎同时扑上来,吴情水利剑一挥,那几匹狼又死的死,伤的伤。
死伤者很快又被同伴啃食干净,群狼经过血肉的滋补,精神更旺。而吴情水好汉架不住狼多,手臂已有些酸麻,他意识到巨大的危险——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二人就会同时葬身狼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