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山河破碎风飘絮（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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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楚秋在黑夜中睁开了眼，她从营地里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惊动周围的守卫，就这么向着枫林的方向而去。
从枫林战场再到狼牙大营，最后直至平顶村。
楚秋记得，这一路上有许多鱼符被深埋。
她要把它们捡回去，这也是她这么晚却偷偷溜出来的原因。
和游戏里需要重复寻找不同，楚秋刚到枫林，就能看到不少死去的将士身上带着鱼符。
——几乎没有一个是保存完好的。
但楚秋还是去到他们身边，借着月光辨认着他们早就毁去真容的脸，又取下了他们身上的鱼符，尽量还原它原本的模样，在心里念出他们对应的名字。
周轶骁，驻河西武威郡，河西军兵士。
高巍隆，驻天策军府，天策府兵士。
蒋芳，驻河西武威郡，河西军戎副。
徐松，驻河西武威郡，河西军执戟长。
……
……
阳晨，驻河西武威郡，河西军队正。
楚秋手中挂着一个个鱼符，强迫着自己记住他们。
她的手很稳，明明做着这样不理智的事情，却表现出十足的冷静。
直到，她突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握着鱼符的手一颤，险些将那些鱼符砸个满地。
……孙东。
驻天策军府，天策军兵士。
连他也死在了那场战斗吗？
楚秋的神色有些恍惚，明明和他的交情不算深，她却在此刻想起孙东和她相处时的一切。
孙东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在楚秋看来是这样。
他会在她巡逻回来后打上一盆热水甚至说上一句辛苦；他会在她规避晚宴的时候为她带一份吃食；还会在她每次外出时对她道一声一路顺风，又在回营地时露出“回来了就好”的庆幸表情。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是李振的救命恩人，于是他爱屋及乌地对她多了一分关照。
或许有些笨拙的讨好，但这份感谢的心思她却是收到了。
也因此，她从未拒绝他的好意，甚至在偌大的军营里，少数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她就隐约觉得，像孙东这样情感丰富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天策府。
因为他太容易对人交心，而作为保家卫国的将士，又总会见证生死离别，这对他而言一定是很难坦然接受的事情——但他的热忱，却又太适合加入。
“……结果不还是死掉了吗？”抓着鱼符的手握紧成拳，楚秋轻声向看不清模样的尸首说道，“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你当你和李振一样被我挂了凤凰蛊吗？我都说了……不要和李振一样只顾着往前冲啊。”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楚秋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
她可以平静地杀掉一个又一个失去理智的毒尸，也可以面对敌人的惨象不为所动，甚至就连战乱中的百姓在她面前死掉，她也能很快平复自己浮动的心。
——唯独某些人不行。
对她抱有善意的、为国家献身的这些天策军，她怎么可能简单接受他们的死亡？
这不是无可奈何，这也不是理所应当。
楚秋不甘心的原因并非单纯的面对了死亡，而是她明明可以做到最好、明明可以预防无谓的牺牲，却因为各种客观原因没有做到！
鱼符挂在手上，叮铃当啷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又一个，从枫林口，她一路拾到了狼牙大营外。
楚秋看着不远处传来的火光，脚下的步子停顿了数秒，这才再度抬起。
“你想做什么？”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狼牙军军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本该熟睡的搭档的声音。
“……拿回我应该拿回的东西。”
“拿回的方式就是一个人闯狼牙军营？”
柳一枫站在她身后不远，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上前制止，而是略带严肃地开口道，“找死也不要连累其他人——如果你暴露，受难的不是联盟，更不是我们这些来自门派的江湖侠士，而是紫源山下的天策军！”
楚秋背对着他站着没动，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他像是要气笑，偏偏说话时带着一贯的过份理智，“就算这么做，死去的人也——”
“我知道！”楚秋的声音染上了不明显的尖锐，“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是——”
她深呼吸了几下，肩膀陡然放松，又再度放轻了声音。
“但是如果连我……”
她的话透着颤音，显然心里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柳一枫猜想她会不会哭了，但实际却是她眼中含泪，却没有让眼泪流出一滴，就那么倔强的，不屈的留给他一个背影，“如果连我都不记住他们，还有谁……会记住他们？”
尸骸遍布，血染成花。
日出还在营地里嬉笑打闹的将士们，日落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场，再也回不来了。
“一枫，我不是没什么见识的天真大小姐。”闭上眼将眼泪逼了回去，楚秋这才转过身，看向神色同样不如表面平静的柳一枫。
“你知道火焰烧在毒尸身上散发的味道吗？”
“你知道怎么才能最快地让人死去吗？”
“你知道血溅到自己脸上那种温热而粘稠的感觉吗？”
“你知道用什么毒才能让人痛苦到自残却又怎么也死不了吗？”
每问一句，她便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这些我统统知道。”
等她问完，楚秋也站到了他的面前。
“我就是觉得不痛快！”
她难过的除了这些人的死，或许还有其他人对她无言的保护。
因为她是女性，因为她是唐门的大小姐，因为她看起来柔弱，所以稍大一点儿的危险就不让她接触，稍有这样的场景就避开她谈论。
她讨厌这样。
她不是什么都不能承受的菟丝花。
“我就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楚秋难得露出这样激进的一面，“那么多人死了！结果呢？这些用性命捍卫国家的将士，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在楚秋亲眼看到那些将士死亡之后的两天，马嵬坡传来了圣旨。
接旨的是杨宁，楚秋也在，但躲在暗处并未现身。
圣旨里没有褒奖，没有慰问，字里行间都是对他们失败的诘责。
甚至因为这一次的失败，间接批评了天策军的懈怠，高高在上地指点着，自大地命令下次战斗一定要胜利。
楚秋差一点让传旨的人横着出去，但她被同在暗处的柳一枫按住了。
明明是被保护的对象，却表现出这副态度。
——不可笑吗？
楚秋原是觉得可笑的，但再想想却又笑不出来。
“他们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可只顾着享受眼前安乐的那些人，又有谁记住了？！”
楚秋将他们的鱼符扬起又落下，白皙洁净的双手早就随之染上血污，可她却毫不在意。
“血战诛逆贼，报国不顾身。”
她的指尖划过鱼符上的名字，一个又一个地看进眼底，刻在心里，“而我除了记住他们，又能做什么？！”
“你可以带着他们的份，向狼牙军报仇——但不是现在。”
柳一枫伸手抓住她的手，与她对视，“阿秋，不只有你，我、杨将军，还有众多将士们都会记住他们。战争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停息，但是！我们可以为此而努力……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这份责任本就不应该由你独自背负，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带着这份沉重，砥砺前行。”
“……我没想闯狼牙大营。”楚秋与他对视了数秒，撇过脸扯回了被他抓着的手，“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这种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再度说了一遍这句话，随即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谢谢你们。”
——谢谢对她的担心，也感谢在此之前，他们在暗处对她的保护。
即便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说完转头就走，不过这次，她不再试图闯进狼牙大营，而是换了个方向。
“若我能改变这一切——”
她的声音消散在夜中，只有与她一直相伴的系统听到了。
若她能改变那样悲怆的未来……
“便是大逆不道又何妨。”
楚秋的背影融进月色，又消失不见，而柳一枫则站在原地没动。
“你果然了解她。”他突然开口，视线都未偏移，“如果不是你率先提醒，我也无法察觉她居然就这么跑出来了……但你也小看了她。即便我不阻止，她也不会冲动。”
“我可不会再小看她了。”距离柳一枫不远的树上传来另一道男声，“我早就知道，她和其她大小姐不太一样，但我依然不想她接触那些。”
随着飒飒的声音，幽蓝的衣摆从树梢垂下不明显的一截。
柳一枫仰头看向他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他一直看着楚秋离去的方向。
月光打在他脸上，连他鲜少取下的面具都显得温柔了三分。
“与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关系。”
“便是她真的冲动到夜闯狼牙大营，我也会为她杀出一条路来。” 唐拾一曲起左腿靠在树上，伸手按住了靠近心口的地方——那里放着楚秋几年前送给他的、为他制作的暗器。
“我只是……”
他一时噤声，却又因为想到她之前的样子，有些失笑。
有因为事情败露的懊恼无奈，也有为她展现的魄力而与有荣焉。
“我只是单纯的希望，她不要知道这些复杂的事，永远保持原来的快乐。”
柳一枫知道楚秋是联盟成立初期的人物，听到唐拾一的话，他的表情多了些复杂，“……可她促成甚至加入联盟，就注定难以保持曾经的‘单纯’。”
更何况，她还主动坦白了百晓生的身份。
她这样的身份和手段，哪怕之前没有加入联盟，也不可能远离战场的影响。
“……你说的没错。”
唐拾一也没有反驳他，只是看向远方的目光多了些神游的缥缈，也不知道他又因此想到了什么。
“所以这只是……”
……只是一个对她心怀爱慕之人，无法坦然说出口的爱意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