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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番外:夏日藕花残 ...

  •   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
        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她曾敛眉低语,在他耳际轻轻说过一句话:“我想要一池莲花,一池永不凋零的莲花。”

      他不过笑笑,没有回答,却连夜命人去采集天下间所有品种的莲花,势要为她开筑一池不败的莲花。

      能工巧匠,连鲁班的后人鲁世修都被找来了,为的只是要帮她打造一方小小的池塘,只是为愿她低眉轻语时的一句痴言,短短七日,造池、寻花、移栽,步步有条不紊,恋霞庄的后院短短时日便开满了各种莲花,粉的、白的、鹅黄的,还有墨绿色的青莲,以及传说中的极品紫莲——水中雾,都在这一方池中怒开,仿佛是一场争奇斗艳的盛会。

      在那百余种的莲花中,她最爱的就是那三朵紫色的水中雾,这种莲花长于水面之下,隔着水面看去,如同隔雾观花,朦胧之间却又看得真切。只是却不能伸手触及,只因这花太过娇柔,不经一握便会凋谢,正如同水中月般,可见却不可触,但那淡淡的紫色却透着一丝夺目的美,即便是远远的看着,也能让人沉醉其中。

      那以后的数个春秋,池中的莲花竟真的没有开败过,她以为那意味着她想要的东西也会像那一池的莲花,永不褪色,那一年,她只有十九岁……

      当她遇见他时,不过十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月上柳梢头,她与他邂逅在一场元宵灯会中,她手中锦帕掉落在他的脚旁,他俯身拾起,还于她,她浅笑盈盈,回了句:“谢谢。”伸手拿回帕子,凝脂般的肌肤轻触到他的手掌,他却开口问她芳名。

      她愣了下,旋即羞红了脸,那男子这才发现他的冒昧,有些唐突了,而她心中却在计较他的声音,淡凉如水,有含着极淡的笑意,更夹杂着些许急切。

      上元夜的烟花就在那时被点燃了。姹紫嫣红下一种淡淡的暧昧的情愫荡漾在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的种子正在缓缓的发芽,令人有些醉了,似乎像极了幼时偷喝的桃花蜜,温温的、暖暖的,却又让人感觉沉沉的,此时她的脸颊绯红,连京城的沁晽轩的杏花胭脂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良久她才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浅茶色的眸子,碧水晨光、恍若星辰,正眼含笑意地望着她,她的心似乎被什么牵住了,直到多年后她都无法忘记那天的事。

      她似若蚊声地回答:“尹葭露”只一句,却又立即红起了脸,女子的闺名,从来都只能告诉夫家所知,眼下却轻易地告诉了眼前的男子,只是心中却又有几分欣喜,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虽是初识,却好像相识了很久。

      那男子施之一礼:“在下君无情,可否有幸,与小姐共赏灯会?”言语直接,却并无轻薄之意,让人感觉字字出自肺腑,尹葭露也并未摇头,君无情自当她是首肯了,两人当下便共游灯会。

      这之后君无情便又拜访尹府,尹葭露的双亲对于仪表堂堂的君无情也颇有好感,只是君无情并未立即上门提亲,只是偶尔约尹葭露出外踏青,或是拜会尹家夫妇,却从未提起婚姻之事,而陷入情网的尹葭露并未急于成亲之事,尽管被他问过了闺名,然而即时到她双亲磕然辞世之时,也没有就着君无情在灵堂前的承诺而逼婚与他,她以为只要是情真,成亲不过是一个形式,对她来说那满池开放的莲花早已证明他的真心了,何况自己还有三年的孝并未守完。

      而那几年来,山庄的莲花池中的莲花一朵都没有凋谢过,直到君无情邀请无忧阁求剑,临走之时池中的莲花却残了几片叶子,她隐隐有些不安,以为他会出事,便将家传古玉——勿言送与他,那是一块成色极为上乘的古玉,触手生温,隐隐透着丝丝青光,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他的眼中似有闪过一丝异色,却又极快地恢复如常,她只当自己眼花了,于是眼含笑意,目送他离去。

      只是君无情这一走,水中雾便很快地谢了一朵,她以为只是水质的问题,便远赴骊山取了泉水,终于保住了剩余的两朵,只是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盛夏本就极易燥热,加之不安,她的容颜一时间憔悴了许多……

      第二年夏末的时候他终于回来,只是身旁却带着一名幼女,看模样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只是她看着君无情的眼神流露着些许的仰慕之情,以及一种淡淡的爱恋之情,而君无情看她时,眼中竟也有过一丝暖意,只是为什么那眼神尹葭露看了却觉得那样的似曾相识,她觉得有些害怕,仿佛要握住些什么才能安心,于是她终于向他提起婚约,他却目光中有所闪烁,只是将她轻拥入怀,说当他等到天下之际,身旁必会有她的倩影。
      她却拒绝了他,只因她已然知晓,君无情是不会娶自己的,旧时的记忆一时间都明了了,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设计好的戏,一切只为了她家传古玉,原来传说是真的,那块玉果真能让人轻易踏入剑冢之内,所以他才能那样轻易地拿到那柄问天之剑,而自己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步,他所付出的情感,只是一种手段,一种方式,并未有任何真情吧。尹葭露或许可以做他的情人,可以得到任何一个女子所想得到的一切,除了爱情,君无情的爱情似乎不会给任何人,他的婚姻更不会给自己,一切只是一场交易,她给了他想要的古玉,而他也给了她一个美梦,一个深情似海的梦。只是在她向他索取婚姻的那一刻,这场梦就醒了。

      她屏住眼泪,只是淡淡地说自己想家了,想要回去了。既然他给不了她要的,至少在他面前,她还要保留一份尊严。

      他并未做过多的挽留,只是说了句:保重。便再不回头地离开了,似乎从未与这个女子有过山盟,有过缠绵,仿佛二人只是淡如水的陌路人。好似所有的情都从未给予过她。

      她房中最后一缕素香混合着她的泪和不甘终于在这间房中消失殆尽,而她的肠,却早已断了,不是断在天涯,只是近在咫尺,一夜间她仿佛历经千年,身心犹如千疮百孔。华发在她犹如乌缎的的秀发中夹杂了些许。她不知道那一夜,池中的紫莲有谢了一朵。

      第二天一早,她又来到池边,这个曾经承载过她最大的幸福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荒凉,满池的莲花都开败了,在这盛夏,原本应齐放的莲花如今却是一片灰败,只有零星几片残叶与落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萧索之间还夹杂着不住的蝉鸣,极尽苍凉。

      她的心再一次如同刀绞,忽然,她看见竟然还有一朵水中雾没有凋谢,尹葭露连忙把它移栽到一个特殊质地的花盆里,做完这一切,她笑了,笑得却是那样的凄凉,原来一切当真是水中月,都是假的,而她所能握住的不过只有这残余的一朵莲花,于是心中最后的一丝悸动也消失了,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是为什么心死了,还是感觉那么的痛呢?就如同被炽热的火焰燃烧过一般。她想哭一场,可是她有着自己的尊严,不容许他人轻易的践踏。

      匆匆收拾行李,尹葭露雇来马车,却是因为她不想给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也想要隔绝自己对这的最后一丝依恋,心中想的却还是那日君无情回来的样子:刚从外归来的他,身上是无尽的疲惫,而脸上,却挂着难掩的喜悦,手中握的是一柄七寸的长剑,周身隐约散发着一股寒气,挥动起来竟发出低昂的龙吟之声,更为奇特的是剑柄上的一抹饰物,三颗乳白色的明珠,触手生温,日光之下竟能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剑身的正反都刻着同样的两个字:‘问天’,只是一面苍劲浑厚,另一面却是娟秀极了,但却都有一股莫名的伤感,存留其中。而从君无情的表情中,尹葭露更明白这一定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如今回想起来,尹葭露却发现,彼时君无情的眼神中有些东西,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而那柄剑,她却也似曾相识,只是那记忆,却又十分的模糊,好像是旧日里的一场梦,迷糊不清的一段记忆,却又已然忘记。

      当她再走过后院的时候,却看见一群工匠正在用一簇簇秋海棠替代原本的莲花,那秋红的颜色如同晴日的晚霞,那样的炫目,又那样的妖娆,尹葭露却又在想不知道这花又能开多久呢?花无百日红,早晚终不留,一个寂寞修长的身影在这满园的残荷中尽情的一舞,她把她的一切都留在这片片残荷之中。一生还那样的长,却又已经结束了。

      当她的马车经过君无情的书房时,她没有看见那有扇窗户正半掩着,那窗户对的似乎是满园的美景,却又似乎对着马车所将经过的偏门,那房中燃着檀香,那个男子依旧坐在书桌前,依旧怀抱软玉伊人,只是那伊人如今却已变却,此时的君无情正在教怀中女孩习字,却只教两个字:冰萱,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当他看着这两个字时,眼中是浓浓的柔情,似乎天地之间他只见到这两个字而已。

      一阵异风吹了进来,吹起了桌角的一张薛涛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张笺随着风飘落在莲池内,那笺上的字缓缓地化作团团墨迹,带着一丝不甘,却终是把莲池搅成一池墨色。

      他心中,当真是有过她的,只是他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过,又或许他只当这是一场戏,把所有的感情在戏落幕的那一刻都收藏起来,但心中还是留下了印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过的印记……

      看着远去的马车,他低头问怀中女孩:“满园的海棠,你喜欢吗?”

      那个女孩露出了难掩的欣喜,却没有看到君无情的眼神,是透着何等的寒意……

      那一抹暖色已葬在那池水中,过去的一切都化成云烟,随着夏末的微风散了,夏天的一切都结束了,就结束在那个开满残荷的园子里,一段如风信子般的笑声在那寂静的庄园中传出,而远处却是一辆马车孤寂的影子。

      尹葭露的耳边似乎还曾回荡着那年的话:我想要一池的夏花,因为我喜欢那荷塘的清香,可是我不要看到莲花凋谢的样子,因为那太悲凉了。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当她爱上他的时候,她就注定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了。

      三年后,一座叫问心居的房子在江湖中扬名,那居主叫做独勿言,那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那却是另一个故事了。而属于尹葭露的故事早已伴着那朵剩下的水中雾,被葬在一个叫做无望的崖底……

      离开君无情的那一年,尹葭露也不过是二十六岁,然而她的一切却已经结束了,结束在她昭华的岁月之末。

                昭华流年空寂寞,凄凉深秋鬓微白。

                暗诉别情幽叹息,斜风冷雨伴谁眠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番外:夏日藕花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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