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No.16 啤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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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如冰似玉，透过店内晕黄的灯光，能见到琉璃表面凹凸不平的质感，内里盛装的酒液更是呈现出李白闻所未闻的琥珀原色，顶上厚厚一层气泡犹如雪顶般覆盖着，光是瞧着便与长安别处的酒截然不同。
李白却是第一次见着这造型，他把这琉璃杯拿到手里有些新鲜地摩挲着，爱不释手地感受着磨砂触感，“这杯子看着还不错，就是不知道酒怎么样。”
这杯子虽说大了一些，不似寻常杯子那般盈盈一握，但旁边倒是很贴心地附上了把手，李白轻轻松松单手端起来，低头便抿了一口。
他喝酒的时候，站在旁边的柳云梦心情有些紧张，因为在她看来，这从进门开始就嚷嚷着要酒的酒痴，不说威士忌或是伏特加这般的烈酒，至少也要茅台五粮液这样的白酒才能打发的吧？
但没想到李白咂摸咂摸嘴，微阖上眼感受着冰冷酒液在五脏六腑中流淌，却是半天没讲话，待这酒气消散了，又是酌饮了一大口，这时柳云梦的心才放下。
她这时才想起来，长安的酒大多受技法限制，以酒曲酿出的酒醴度数方才几度，因此大唐人的酒量常以石、升、斗来计数，即使长安城内最有名的烈酒，度数也只比啤酒稍高一点而已，怪不得李白也没觉着奇怪。
“客人觉得这酒如何？”柳云梦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虽说初时入口会觉得有些苦涩，但稍等一会便有点沁凉清香冒出来。”李白拿足了品酒师的派头，边回味边慢悠悠地说道，“而且这口感……很奇妙呢。”
他酝酿了片刻词句，最终也只是用了奇妙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毕竟长安的酒可从没有这般独特的口感——舌尖的温度唤醒酒液中的气泡，宛如盛大的宴会开场，绵密的气泡在舌尖喧腾跳跃，带来重重清甜麦香，也轻轻撩拨搔动着味蕾，待咽下去之后，还能感受到不断向上翻涌的果香，简直是夏日里不容错过的绝妙体验。
“这酒就是要大口大口地喝。”柳云梦深以为然地说道，除了啤酒以外，别的酒她一概不沾，毕竟白酒太过于盛气凌人，而葡萄酒又有些过于华贵讲究，唯有啤酒亲切近人，随时可小酌一番，“这样感受不到什么苦涩，反而能尽情享受这酒的清爽口感。“
“这酒叫什么名字来着？”李白抬起头来问道，看来这酒还蛮合他心意的。
“啤酒。”
这名词在这边算是生僻词，柳云梦边说边比划，李白看了个大概，“原来如此，一个口一个卑，是取的饮酒入喉、沁人心脾之意吧。”
当今大唐风气任性恣意，对于汉字也没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假如这字眼觉着念起来不太贴切，那便生造一个便是了，当今圣上的名字里的那个日月当空的“曌”字，那可不就是凭空生编出来的。
但所谓饮酒也不是只是饮酒而已，李白对衣食住行一向不甚在意，但饮酒却是一等一的讲究。拿他的话来说，单单有酒那也不行，有酒无伴便是了无生趣，有酒无肴便是寡淡无味，总归是缺了点什么东西。
这陪着一同饮酒的人不好找，那便与明月、与清风、与大江大河举杯同饮，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但下酒菜可就不能饮风餐露了，须得有形有神，既不能把酒的风头给抢了过去，也要能在饮酒之余落下些情趣。
因此这下酒菜往往要么形态轻薄小巧，要么口感鲜辣清爽，总之是喝一口酒，便能品上一点，方才不落了下乘。
所谓毛豆配酒，越喝越有。这毛豆便是下酒菜里的绝品，夏秋两季正是时候，挑择些清脆幼嫩新鲜连荚的小毛豆，放在盆里用些盐狠搓几遍，把上面的绒毛去掉，再与姜蒜辣椒花椒之类的配料下锅，煮熟后的毛豆清香脆嫩鲜绿好看，又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吃在嘴里有滋有味还凉沁沁的。
李白小酌一口杯中酒，便取一枚毛豆，送到唇边，牙齿咬住边隙，而后舌尖轻轻一顶，饱满圆润的豆粒儿便从豆荚中一涌而出，哧溜一声，连豆带汁儿照单全收，软软嫩嫩的豆子带着浓郁的豆香在嘴里化开，霎时间便把啤酒残存的那点清苦味给祛除了个干净。
而花生米的个头不大，也不占肚子，不论油炸、醋浸、盐煮还是炒香都各有各的美味，又恰好夹在荤素之间兼具两者之美。李白拈起一粒炸花生米丢进嘴里，噼里啪啦的脆响与香气一同飘散出来，与酒也是绝配，酥脆的感觉也是停不下嘴来。
“美酒佳肴，却是少人陪伴呐……”李白望着眼前的吃食叹了一声，转头喊道，“掌柜的，你要不要来两杯？”
“我还得开店呢。”柳云梦倒想陪这位谪仙人饮上一场，虽然她酒量也就那么回事，“这不，又有客人来了。”
“叮铃叮铃——”
如同印证着她的话一般，门口的迎客铃响了起来。
狄仁杰在踏入食肆的刹那立时皱起了眉头，这酒味过于浓厚，又夹杂着料理的香气，更微微漾起湖中青莲般的清灵气味，让他联想到了很让人头疼的家伙。
狄仁杰的视线一扫而过，这间食肆的布置尚算雅致，桌椅地板皆是柔和淡雅的色调，偏偏却有一位白衣剑客曲腿半倚在长椅上，正半撑着下颚望着自己，在他桌上还有半盅喝至一半的酒水。
那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啧啧……”李白轻嗤一声，声音微醺懒散，眼尾轻轻上挑，语气带着几分促狭，“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我与狄大人也是有缘之人呐。”
大理寺卿大约是刚处理完那堆层叠无数的公文案牍，眼底浮现出淡淡倦色，他盯着李白，眉峰皱起，语气带着几分疏离，“狄某可不敢跟大名鼎鼎的剑仙有什么缘分。”
细细琢磨，狄仁杰与李白，是同样惊才绝艳，却又在人生路途上截然相反的两人，一位愿以一生一世护佑这盛世长安，不惜自困于这高垒院墙、朝堂风波之中，另一位则浪迹漂泊肆意潇洒，沉迷于平川旷野、危岩峻峭。若不是两人初次见面便是在行刺当今圣上的现场，说不得俩人还能彼此惺惺相惜有所交集。
“即便没有缘分，喝完这杯酒就有了。”李白大笑道，他唤来柳云梦，“给我再上两杯啤酒。”
他每次见到狄仁杰，都会想起对方当时不得不把他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时的精彩表情，那真是比最好的下酒菜还能让人浮上一大白。
“狄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狄仁杰却是不想跟这位剑仙产生什么瓜葛，更何况他的洁癖极为严重，更是不想沾染半分酒气，说着便要从这里告退。
“狄大人何苦要这般急着拂人好意。”李白呼吸间都是弥漫未散的酒气，他莞尔一笑，“我此前可是还想着要不要跟陛下谈谈，干脆让我到大理寺跟着狄大人办案算了，不然每日都煞费苦心派遣人手盯着我，既让狄大人费心，也让我觉得颇不自在。”
狄仁杰听见这话却是微微皱眉，若是旁人这般言语，他也只当是喝多了的醉话，但李白这样讲，以这位的心性却不是做不出来的事情。
而且以武皇陛下的惜才爱才之心，说不得便真的遂了他的意，那到时候大理寺接上这颗烫手山芋，可就要热闹到鸡犬不宁了。
狄仁杰稍有愣神，便让李白有了可趁之机，在狄仁杰思索的空当，斟满的两杯啤酒便搁在了他们面前，下酒的小菜也顺手添了些。
“小酌片刻也无妨嘛。”李白与他碰杯，相撞声响清脆，他弯了弯眼角，“而且这酒的滋味可着实不错，在别处可是喝不到的。”
琥珀色酒液上的雪白浮沫，如同黄昏堆积的云色，狄仁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就如李白所言，入口清冽甘醇的酒气在他唇齿间漫开，绵密泡沫如烟花般在口中和嗓子眼里炸开，在这炎炎夏日里来上一这么一杯，显然是最惬意的事情。
那轻盈口感几乎能让人忘却酒的身份，若非入腹后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酒劲，倒像是某种老少咸宜的饮品。
而在狄仁杰还在细酌慢品之时，剑仙早已如饮汤般饮完了杯中酒，即便这啤酒度数不高，但早已痛饮一晚的李白此时也酝酿出几分醉意，身旁如蛟龙般盘踞的青莲剑也摇摇摆摆，于是他便乘着这几分快意，挥手向柳云梦喊道：“老板，笔墨伺候！”
狄仁杰瞧着李白站起身来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的姿态，那纯白的衣摆翩跹飘摇犹如月影，忽然想到，或许在长安城墙上刻字那晚，他也是这般模样。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胸中诗意随着酒气蓬勃而出，李白朝着狄仁杰亮起那宣纸，脸上多了一抹自矜的笑意，“好诗，真是好诗啊！你觉得呢，狄大人？”
他粲然一笑，那双海青色的眸子晕着湿润的水光，那笑里裹着万里清风的浩然，藏着直上云霄的豁然，与天称兄，与地道弟，所谓千古第一风流，便是这般人物。
狄仁杰默默欣赏着这宣纸上的狂诞笔墨，即便身份相悖，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剑仙在吟诗作对上确是天下一流，想必这首诗流传出去，这长安的酒肆生意又会火上几分吧。
“是首好诗。“狄仁杰一向做事公允，待细细欣赏完之后，他轻轻颔首，但却没有再得到对方的回应，仔细一瞧，对面那位剑仙撑手搭在桌旁，眼睫随着呼吸轻颤，显然已是睡着了。
或许只有在这沉醉恍惚的酣梦里，才能见到李白如此安稳的表情。
狄仁杰思索了一番，终究是唤来柳云梦结了账，又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了歪头睡着的李白身上。
这人还真不怕自己又把他下进刑部大牢里……狄仁杰自嘲着，但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
不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时的冷笑，也不是草草而成应景之作的假笑，而是有所释怀心平气和的淡笑。
李白究竟会不会再次行刺圣上，这件事即便以往在大理寺里已分析过多次，但仍然无法得到完美的解释。
但这短暂的相处，却让狄仁杰隐隐有了些答案。
一酒之缘，或许是孽缘也说不定吧。
狄仁杰暗想着。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No.16 啤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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