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天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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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河】
「玉楼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
云天河觉得，一直这样，其实也不错。青峦峰他闭着眼睛都能摸清，照样可以拎着剑大呼小叫地满山追山猪，追上后就烤了。烤完以后四条猪腿，最好吃的后腿当然要留给自己一条；剩下一条放到菱纱墓前，万一哪天她回来了也好尝尝；梦璃不爱吃肉，妖怪怕是少有像她这么不爱吃肉的罢？给条前腿也就够了。放到门口，如果她回来看看就可以一边吃一边跟菱纱聊天；最后还剩一条前腿……
对了。云天河突然想起来。这么多年，自己居然一直忘了问他一个问题。
饭乃浊气，肉呢？
菱纱去世之后，感觉紫英比自己还伤心。云天河还记得，菱纱过世那晚，紫英就呆呆地站在门口，叫他动他也不动，也不出声，呼吸听着也像没了似的。自己当时也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了，给菱纱安置好，便摸索着过去试试他鼻息，结果被他一掌打开，手疼了两天，连安葬菱纱时都是他挖的坑。
那夜云天河怔怔地把土给掩上，然后求他给菱纱刻墓碑——那是菱纱说的——“你这野人大……大字不识半个……谁要你给刻碑来了？以后要有我韩……韩家后……后人来访剑仙，看见这碑还……还不活活地笑……笑掉大牙！”
他习惯性地摸摸头，没回答。菱纱笑起来——他听得出她笑得有点吃力了，呼吸被噎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被那寒气冻成块冰又落回肚子里。她现在想骂他也骂不快了。于是他蹲下，伸手碰碰她的脸，凉冰冰的。她又笑。
“天河，我死了后，让小紫英给我刻碑……要、要是梦璃能给我题字……就……就好了。”她的声音就像以前跑王陵时那样充满了骄傲和憧憬，“到……到时候……过了几百年……一定……一定值钱……值钱……就……就不要你……死……死野人……”
那晚他陪着紫英站在土堆边站了半夜，然后小心翼翼地跟他提出了这个请求——梦璃找是找不到了，他做主让紫英来题字——他记得菱纱说过紫英的字不赖，不像一般道士那样写字像画符。菱纱肯定不会怪紫英的。他想。有点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聪明。
而紫英答应得比他想象得还痛快，几乎没二话——确切地说是没说话，把他赶进屋里让他睡觉，自己御剑走了，过了一会回来，听声音是不知道从哪搬了块大石头，咣当咣当在外面敲了半夜。他敲，云天河在屋里听。
他也只能听了。
第二天早上云天河出去，紫英就站在石碑前头一动不动，要不是听呼吸，他估计会一头撞个结实。他走到紫英旁边，紫英没理他。于是云天河自己蹲下，拿手指一笔一划地描石头上的凹痕，爱字他认识，妻字还是成亲那天菱纱拎着耳朵现教的，韩菱纱三个字说实话他不会写，可是描着也觉得安心，紫英不会写错字，他放心。
后面两个字，他认得一个是“之”，另一个他不想认得，就不描了。在领口毛皮上擦擦手，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正想跟紫英说点什么，后者突然一把扯过他的手，不知道拿了什么布，软软滑滑地抹过他的手指。
“我涂了一晚的朱砂。”紫英的声音有点哑，“被你抹了个干净。”
“最后那个字我没抹。”云天河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也没涂。”
紫英语气淡淡的。他竟不知道再答什么好，只得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手在紫英手里，一手摸在脑后。他突然觉得这姿势真有点别扭。风刮过去，手上湿湿的有点凉意，周围的树哗啦哗啦响。菱纱一定在笑我。他想。
于是他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试着岔开话题。
“……呃……那个，紫英……”
“？”
紫英没出声，不过他感觉得到他似乎是抬眼看了自己一眼。他的目光总是跟那晚菱纱的脸一样，凉冰冰的，不过却不刺得慌，柔柔润润。只要有，便觉得舒坦。
这么一想，便愣了起来。从跟菱纱成亲之后，他发愣的次数越来越多。弄得菱纱一直叹气：“我韩家先祖弄丢二魂六魄，好歹也是为了探宝。你这野人，成个亲，三魂七魄全都飞了……”
那时候她还没病得这么厉害，说话还利索，也会时不时打他一巴掌。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了，所以没听见紫英的话，直到紫英提高了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云天河！我说——你摸了半天，也摸够了。我特意找的天河石，你可喜欢？”
“呵呵，喜欢，喜欢。菱纱也喜欢。”他傻笑。
“……胡说什么。”紫英松开他的手，声音有点黯然。他记得菱纱以前也这样过，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的腔调就变成那样。以前梦璃也是。女孩子麻烦得很，动不动就不理人。可紫英比女孩子还麻烦。自己说话，他生气。自己做事，他也生气。自己什么都不干，就把特地给他留的猪腿递过去，他还是生气。
想来想去，自己都没怎么见过他没生气的样子。
“紫英，给我再写个碑吧。”他拽拽他的袖子，“在菱纱旁边，回头我自己挖个坑，要死的时候就躺进去，你给我填上土……”然后每天都放一只烤猪腿在墓碑前，要后腿。菱纱一条自己一条。把猪头放到爹的牌位前边去，到时候下去了见到爹，有了猪头爹也不会打人了；然后，那个什么“纸钱”，也让他多烧点……
“胡言乱语！”
他正想得开心，却被紫英一声断喝吓了个激灵。这么多年，他的吼法却是一点没变，他有点委屈，又摸摸脑袋，嘴里习惯性地嘟囔：“我没胡说……”
“……我知道。”紫英的声音突然又低下去了，低低的，听得他都哽得慌，“这话，就算是你也不会乱说的。真正肺腑之言，不过由你说来，听着难听点罢了。是我失言。”
那加上猪腿会不会好点？我和菱纱只要后腿，前腿给你……算了！反正梦璃不吃肉，她的前腿也能给你……
他正仔细在心里盘算着，却又被紫英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天河，你们两个，很好。这么相守下来，一辈子，比飞仙快活得多。”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以前你们问我的那些话，却是我错了。还是这样子，快活得很。”
云天河感到紫英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不由得退了一步。菱纱的手要是碰上，十有八九是一巴掌下来；梦璃的手软软的，香香的，给自己理衣服理头发，总弄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痒痒；就只有紫英，他几乎没怎么碰过他。实在要惹得发怒了，也就是拔剑出来而已。这么突然一碰，他实在有点不习惯。受宠若惊的不习惯。
“那你过来一起住吧！”他脱口而出，“我以前还跟菱纱说，要多盖两栋房子，一栋给你住，一栋给梦璃住。我们四个住在这山里，再也不分开！而且天天都有烤猪吃！”
“……不可救药！”紫英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可奈何，“你居然还是天天只想着山猪！”
“没有！我还想你！”他再次不服气地反驳，却听到紫英呼吸一滞。
又惹他生气了？
“……还……还有菱纱……还有梦璃……你们几个……我……我都想……”他赶紧战战兢兢地补充，不过还是不死心地又加上一句，“过来一起住吧，紫英。”
没有回答声，他只感到一阵凶戾剑气迎面拂过，剑风凌厉，刮得衣袂飘扬猎猎作响。转瞬之间，自己面前已空无一物。
御剑之术，瞬息万里。
他再次摸摸自己的后脑，蹲下，伸手描着墓碑上菱纱的名字。
“菱纱，我又说错什么话，让他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云天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