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变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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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是逼仄狭小的卫生间。
墙上贴着的瓷砖多数发黄，瓷砖之间的缝隙不再是水泥的灰色，反而呈现出乌黑色，给人很是脏污的感觉。
水龙头滴答滴答时不时滴着水，地面也积着一层淹过脚背的污水。
周复仰头倒在地上，四肢无力下垂，他能感觉到地面上的水接触到背部带来的冰冷。一个女人垂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很是狼狈地跪坐在周复身前。
她眼睛发红，面庞消瘦而苍白，她低头看着周复，泪水从眼角落下。女人伸出双手抚上周复的脸颊，很是轻柔，但是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周复懵懂地看着她，张口欲言，出声时却只有微弱的一声：“哇——”
女人一时怔愣，过了会儿才回过神，轻声呢喃：“宝宝，宝宝……”她眼睛极尽温柔，可是神情却狰狞得宛如地狱恶鬼。
女人的手滑到周复的颈项，一边说着：“宝宝别怕，别怕，一会儿就好了，妈妈在这。”一边缓缓收紧双手，嘴角在这个即将达成目的的时刻终于泄露了一丝快意。
周复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吓到，不由挣扎起来，开口想喊，只能发出细弱的“嗬嗬”声。
为什么？
周复看着女人。
为什么要杀我？
周复眼前发黑，再次看见光明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匍匐在红棕色的木地板上。
抬头一看，这是一间很豪华的大房子，水晶般璀璨的吊灯，优雅的盘旋而上的扶梯，深咖色真皮沙发，不远处还有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
只不过所有家具对他来说都太过巨大了，他就像来到巨人国的小孩，渺小地趴伏在绝对力量的脚下。
这……是哪？我是谁？
周复疑惑，心中有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什么隔膜阻挡住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为你打掉了我们的孩子——”女人尖利的声音穿透空间，传入周复的耳朵。
“王立！王立！”还是女人的声音，她喊着某个男人的名字，声泪俱下，哭腔中极度的悲愤甚至感染了周复。
周复只觉一阵愤怒从心底一拥而上，黑雾渐渐遮掩了他的面部，然后他刹时腾空而起，往女人声音的方向直冲而去。
他嘴一张，想要唤那个女人，开口却只有单一一声：“哇——”
那是一间装修奢华却冰冷的卧室。
女人跪在地上，抱着一个男人的腿大哭大喊，神态疯癫。男人一脸冷漠和不耐烦，试图抬腿踹开女人，却因为被抱得很紧而无法挣脱。
周复心中杀气腾天，浑身弥漫开来的黑雾铺天盖地，房间中的一男一女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依旧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就当周复要冲上前去时，一个白点漂浮到他眼前，周复下意识停住动作，有些戒备忌惮那个白点。白点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咻得一声蹿入周复的眉心。
周复一阵晕头转向，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的时候，他发现那些家具并不大，应该说他的视角恢复了正常。
此时的周复站在卧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室内。
房中抱着男人不撒手的女人竟和列车上那个嚣张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刚出生婴儿般大小的孩子正冲向男人，身上的黑雾快速缠绕上男人的口鼻，然后没等女人抬头发现不对劲，男人就轰然倒地，面色发绀，没有了生命迹象。
周复默默地看着女人无声地尖叫，身周的场景飞快地前进。
他看到女人去到泰国，请了降头师将那孩子制成古曼童带回来供养。
他看见女人假惺惺地瞒着孩子去到寺庙求了护身符，将孩子隔离在身前不能靠近。
他看见孩子不断被女人身上的佛珠符咒所伤，却依旧不肯放弃接近女人。
他看见孩子不断在女人的请求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恶，终于引来了特殊单位的注意，孩子寄宿的身体被打碎，但是魂魄却逃逸了出来。
古曼童的出现本是善意的。
是法师们为流离失所的魂魄提供的一个重新接触家的温暖的方法。
古曼童本身没有好坏，性格单纯，只要供养者心存善念，好好对待供养的古曼童，则会善有善报。反之，恶果加身。
当场景终于停滞了，周复站在黑暗中和那孩子面对面。
孩子还是那般模样，周复的心情却变得复杂，不再是单一的嫌恶。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斩妖缚邪，度鬼万千……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净天地神咒，度万千恶鬼。
周复眼含慈悲伸出食指轻点在婴孩的额头，指尖凝着一点白光，他的脚下以地作画忽然铺开约莫一丈的太极阴阳图。
此时的周复不像周复，反而像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神祇。
随着咒语的落下，阴阳鱼忽然游动起来，周复指尖白光大盛，像洁白的丝绸般裹住了那散着黑气的婴孩。
一黑一白的阴阳鱼很是灵动，它们游在空中却像在水中一样自由自在。
周复左手平托着成人手掌般大小的罗盘，罗盘背后镀金似的两字微微发亮。周复没学过小篆，却一眼就认出那两个字——三鉴。
三才之道，以史为鉴，是为三鉴八卦盘。
小篆藏锋逆入却又洒脱天然，两个字像是被空间拓印下来，浮到空中，被阴阳鱼围绕着缓缓飘至婴孩面前。
顿时，金光大作，平地起风。
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雾被风吹散，黑暗被扯成絮状，缓缓消散。
周复不由眯起了眼，待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立在空中，不复之前的阴森可怖，反而一脸天真烂漫，很是讨人喜欢。
小孩儿笑嘻嘻地对周复摇了摇手，然后裹着金光低头看向周复身后，清澈见底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舍，但随即就被掩盖了下去。
下一秒，小孩儿化作细碎的金点，像阵风一样拂过周复耳边的细发，飘过昏倒在地无知无觉的女人的鼻尖，又在不远处昏迷的于芊婳肩上停留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打着卷儿飘出窗外。
周复复杂地看着金点消失，心中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上手还是沾上过人命，说是作恶多端也不为过。周复虽然净化了他，但是孩子注定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只是这孩子在走之前，最后还是做了回善事。他用自己的魂魄牵引走了侵入于芊婳的怨气，也带走了车厢里沉积多年的污浊，归还了世间一片净土。
天终究是晴了。
周复下车的时候和于芊婳交换了联系方式，一手牵着向闻钟，一手牵着向系舟，运动包斜挂在身后。
两小孩短短的胳膊上各自都系着一串手链。
向闻钟手上系着一条透着玉器光泽的墨黑色的鱼，向系舟手上则系着一条活灵活现质地清透的白色的鱼。
来接向闻钟和向系舟的是个青年人，看外貌就是个普通的在校大学生，他从看到周复起就满脸震惊。
周复将两孩子交给青年时，两个孩子还很是不舍地拉着他不让他走。
无奈周复只好给青年人留了微信号，让两个孩子想见他的时候可以随时找他。
青年拉着向闻钟和向系舟，目瞪口呆：“那个人类……你们……”
向闻钟牵着向系舟的手，两人相视而笑，默契非常。
青年哀嚎一声，不顾旁人的侧目，抱头原地蹲下：“你们让我怎么跟长老解释啊，就乘个动车的功夫，你们怎么就跟个人类搅和在一块。和人类搅在一块就算了，怎么偏偏是这个姓周的啊，完了完了。”
向闻钟和向系舟笑得没心没肺，半点看不出在周复面前腼腆害羞的模样。
“笑什么笑啊，小心明……咳，那个家伙来找你们算账。”青年瞪眼威胁。
向闻钟咧嘴：“我们不怕明哥哥，对吧，弟弟。”
向系舟挨着向闻钟站着，闻言乖巧地点头，只是眼中闪着的戏谑让他的单纯显得不那么纯粹。
周复找到等出租车的长队，在队伍末尾站好。
看着络绎不绝的车辆，周复想起刚刚列车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出了神。
古曼童化作金点消失之后，列车也钻出了隧道重见天日。
空中的阴阳鱼当着周复的面化成人形，正是向闻钟和向系舟。两个小孩儿手牵着手，抬着头笑得很是无辜，周复无奈地揉了揉人家的脑袋。
那个女人瘫倒在车厢尽头不省人事，她同行的男人，或者说她包养的小白脸从别的车厢跑了过来，后面跟着追逐他俩的乘警，很是一场闹剧。
其中一个丢失了警棍的乘警同周复擦肩而过。
车厢里恢复了喧闹，大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就在上一秒还深处危机当中。众人这样的状态提醒了周复，他猜想自己之前失忆的那几次是不是也经历了这样的事？
于芊婳是在周复低头查看手机的时候走过来的，她揉着额头，很是疑惑自己怎么跑到前面的车厢来了。
周复笑着回答：“刚才不是你想来看看他们的吗？”说着，他把向闻钟和向系舟推到于芊婳身前。
于芊婳半信半疑，低头对上两小孩剔透的双眼，马上就将怀疑抛之脑后，蹲下来就让两孩子喊姐姐。
按照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从列车进隧道到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一共才过了十分钟左右。
但是，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这段时间的流逝。
细思极恐。
周复迈步走到出租车门前，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将宾馆地址报给司机，便专心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需要从头理一理这次‘奇妙的旅程’。
向闻钟和向系舟，很明显，他们不是人类。
这也就解释了之前在车站时，他们说‘长老’会派人接他们。所以，他们可能所属一个组织，甚至说一个门派。那刚才来接他们的青年恐怕也不是普通人了。
而古曼童的记忆里出现的特殊组织，这也间接地表明了华夏土地上真的有这类国家组织的存在。就是不知道向闻钟他们在的组织是不是古曼童记忆里的国家特殊组织了。
自己之前四次失忆，每次时间长短不一，但有极大的可能是自己也经历和今天差不多的事情。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当时自己周围的人为什么没有察觉？
这么说，罗盘并不一定是导致自己遇到这些事的原因，但也不能排除罗盘的影响。
如果不是因为罗盘，而是因为自己个人原因，那……事情恐怕比自己想的更要复杂了。
周复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布在他身周，不知不觉的，他已经成了网上粘着的小虫，挣扎着等待被吞食的时刻。
*
“从申市驶向亥城的B1015列车出现目标的踪迹，不过在今日下午13:55左右，目标被成功净化，净化者……”整洁的会议室里，围着桌子坐着五个人，说话的则是桌前白板旁边站着的梳着马尾穿制服的女性。如果周复在这，他就会认出白板上投影的正是他送走的古曼童的照片。
“是谁？”
“周复……普通人类。”马尾迟疑地报出周复的名字。
“怎么又是他？”果然会议室里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之前派人查过他的体质，没什么特殊的呀。”
“是啊是啊，等等，他净化了目标？那可是B级的恶鬼！”
坐在正前方右侧的中年男人皱眉沉吟，最后开口吩咐：“红雪，通知亥城分部，让他们发份周复的评估报告过来。合适的话，这个人……算了，先通知过去吧。”
鹿红雪正是站在白板旁梳着马尾的女性，她端正地敬了个礼，目光炯炯：“是，组长。”
“天要变了，哎。”中年男人喟叹一声，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出门去。
看他的动作，左脚似乎有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是会议室里注视他背影的人们眼中却饱含敬意。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变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