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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宫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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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圆,皎洁皓月当空,照亮刷着朱漆的回廊,依稀可以嗅到月季的浓郁芬芳,粉衣宫婢提灯而行,不知匆匆往何处去。
叶重锦恍然间忆起前世,他也喜欢在黑夜里徘徊,漫不经心地数着长廊上的宫灯,有时也会遇到哪位宫妃——那人的后宫也是有几个女人的,虽然没有得过恩宠,却都有名分。
而他,除了名分,什么都有。
不过要那虚妄的名分又有何用,在这后宫里,除了那人的母妃和祖母,哪个女人没有跪过他,又有哪个女人不是在背地里艳羡他,嫉妒他,甚至是咒骂他。
叶重锦捏着腰间的香囊,安氏亲手绣上的“锦”字依稀可辨,祸福得失,谁又可知。
一列巡逻的侍卫经过,虽不知道二人的身份,却也规规矩矩的行礼,今夜宫里的贵人多,他们是谁也得罪不起的。
眼见万盛殿的宫灯已经瞧不见,叶重晖到底还年幼,压下心里的忐忑,道:“阿锦,若是爹爹怪罪下来,你就说是哥哥的主意。”
身旁的小娃娃皱了皱眉,发出一身轻哼。
其实叶重锦本就是如此打算的,虽然父亲舍不得责怪他,但是念叨起来没完没了,而叶重晖被训斥惯了,挨几句骂想来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由叶重晖主动提出来,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抿抿唇,小声提醒道:“父亲舍不得骂我,却舍得骂你。”
叶重晖弯了弯眉眼,捏了捏掌心的小手,道:“那又如何,哥哥说过要保护阿锦的,所以不管是什么过错,都会替阿锦担着。”
穿过朱漆长廊,御花园就在眼前,耳边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数盏灯布上描绘着百花盛放图,夜晚的凉风带来的阵阵花香,叶重锦却蓦地停顿住脚步。
小娃娃道:“前面好黑,阿锦不想去了。”
叶重晖有些意外,摸着小孩的脑袋取笑道:“原来阿锦怕黑,没关系,牵着哥哥的手就好了,哥哥是大人了,什么都不怕。”
叶重锦生出的恻隐之心立刻烟消云散,心说既然你什么不怕,父亲那里就由你担着吧。
御花园里那条河流名叫沐芳河,每到百花盛放的季节,缤纷的花瓣会飘落到河面上,随着流水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当然,这是宫人们的说法,叶重锦去宫外游玩过,知道这水流最终会通往皇城外的护城河。
叶重锦扯着兄长的衣袖,率先踏上河流上方的石桥,这座拱桥是前朝就有的,有些年份,河水会从桥下流过,因此从这里看花灯的角度是最好的。
此时是初秋时节,水面上落花少见,不远处飘着上百盏花灯,慢悠悠地朝这边摇晃而来,花纸上闪烁着红色的烛火,如揉碎的星光坠.落尘世,美好而优雅,河水映着火光,发出金色的粼粼光辉。
叶重晖惊叹不已,京城里放花灯的习俗很多,但是叶家门风甚严,嫡长子更是长辈们严苛的对象,鲜有机会接触市井之物,因此长这么大,竟只从书上见过。
他指着花灯,语无伦次地道:“阿锦,阿锦快瞧啊,水上飘的那是花灯。”
叶重锦便附和道:“真好看呀。”
叶重晖捏着弟弟的软乎乎的小手,道:“阿锦知道吗,这些花灯里都写着每个人的愿望呢,河神看到灯火被吸引来,就会捡走这些花灯,然后替他们实现纸上的愿望。”
“……真的能实现吗?”小孩问。
叶重晖正色道:“若是真心祈愿,必定可以实现的,阿锦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小娃娃默了默,忽然咧唇道:“阿锦若是有愿望,就跟父亲母亲说,或者去求祖父,哪个不比河神管用。”
“亵渎神灵可是罪过。”叶重晖伸手戳他光洁的额头,见小娃娃瞪自己,便笑道:“回去吧,父亲找不着人该急了。”
两人刚走到桥下,便瞧见一个年幼的男孩蹲在河边,手里捧着一盏简陋的花灯,忽闪的烛火映照出一张稚嫩的面庞,端的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色,如此年幼便有这般容色,叶重锦只能想起一人。
——五皇子顾悠。
这孩子前世走得早,在新皇登基不久便病逝了,可是叶重锦始终无法忘却那张脸,还有他说的那句话。
“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太少,他对我好,我就把命给他。”
五皇子降生时难产,他母妃丽妃为了生下他喝下烈性催生药,最后油尽灯枯而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五皇子却心智不全,自小就比别人迟钝,五岁才能开口说话。
尽管世人都说五皇子是傻子,可叶重锦觉得他不傻,他觉得这孩子只是比别人慢一些,其实脑袋是清楚的。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顾悠的的确确就是个傻子。被伤到遍体鳞伤,却咬着牙不肯松手,不是傻是什么。
叶重晖皱眉,道:“瞧衣着,似乎是哪位皇子,我还以为这花灯都是宫人们放的,原来皇上的儿子也要求河神么。”
别的皇子自然是不必的,只是母妃亡故,没有依靠,而且被圣上厌弃的五皇子,除了神明,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替他实现愿望了。
其实前世顾琛待这个弟弟是不错的,因着丽妃与皇后有些沾亲带故,丽妃亡故,顾琛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多少照顾他一些,不过那人生性冷漠,除了保证顾悠衣食无忧,再多也是没有了。何况,后来发生了太多事,顾琛已经保不住他。
“哥哥,我们从那边走。”小娃娃指向相反的方向。
叶重晖又瞥了眼顾悠的方向,点头说好。
两人没走几步远,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喧哗声,却是三皇子一行人,叶重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子,连忙拉着弟弟躲在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顾贤其人最是难缠,他可不想让弟弟被这种人盯上。
那边顾悠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三皇子身边的侍从发现,手里的花灯被抢,他想要夺回,只是对方有四五个人,他根本连三皇子的身都近不了,只得急道:“三皇兄,花灯,我的。”
顾贤轻嗤一声,将烛火吹灭,展开花灯里那张心愿纸。
却见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写着:母后,皇兄,平平安安。却原来是为皇后和太子祈福。
顾贤眸中闪过戾色,幽幽道:“五皇弟,用如此难看的字为皇后娘娘和太子祈福,是不是过于轻率了,若是被父皇知晓,可是要罚你抄书的。”
顾悠脸色发白,颤声道:“我,我只是……”他知道父皇一直嫌弃他愚钝,若是三皇兄告状,他十有八.九会被罚,因此便慌了神。
顾贤勾起唇,道:“皇弟不必忧心,皇兄这就替你解决烦恼。”说着他便将那心愿纸撕得粉碎,顾悠想要阻拦他,却被人拉住胳膊,只能眼睁睁看顾贤把纸片洒进河里。
“记住,日后少做这些没用的事。”顾贤拍拍手便要走人。
顾悠抿着唇,在他身后小声道:“皇兄,皇兄知道的话……”
顾贤脸色骤变,他冷笑一声,道:“太子知道又如何,你莫不是忘了父皇有多厌弃你,太子那样聪明,躲着你都来不及,还会为你出气?只有你这样没眼力的傻子,才会巴巴地凑上去讨嫌。”
顾悠欲反驳他,只是他脑子转得慢,口舌更慢,急得扯住顾贤的衣袖,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顾贤身边的人瞧见了,便猛地将他一推,道:“别碰三殿下。”
顾悠本就瘦弱,哪里受得住大力的冲击,脚下一滑便摔进河里。在场的都是半大的孩子,皆被这变故吓得不轻,三皇子虽已十岁,却并未成熟到哪里去,已经慌了神,只知道辩解:“不是本宫推的,他自己掉下去的。”
躲在暗处的叶重晖也是一惊,匆忙对弟弟说了一声“别出来”,便快步冲过去,只是刚到河边,却见一人已经率先跳进河里,握住了顾悠的手腕,带着他往岸上游。
叶重锦哪里还站得住,跟到河边去看,只见皎洁月色下,抱着顾悠往岸上拽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越国公家的二公子莫怀轩。
犹记得前世顾悠说过:“他救过我,我怎么能眼看他去死呢。”
原来这段孽缘是从此时结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