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悠然一夏天

2、相逢

　　1991年。上海。
　　宁久遥醒来。是老房子的天花板，她忽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是……外婆的床。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在外婆的床上睡午觉，外婆的床因为年代久远中间已经有些凹陷，但是小时候的自己正是喜欢睡在这块凹陷的地方。难道又是梦吗？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突然觉得有点诧异，什么时候手变得那么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突然下床去找一个人。哪怕是梦也好，只要能见到她，哪怕是梦里她也愿意。
　　她跑到老宅后面的院子里，那里有一颗枇杷树，此刻是夏天，树上硕果累累。有一个人却在院子里忙碌着，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眼泪一点一点浸润了眼眶。“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怕惊扰那人，其实更怕的是惊扰自己的美梦。可是那个人似乎还是听到了，她回过头，看着她，笑说：“睡醒啦？”老宅的院子朝向正东方，此刻中午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枇杷树洒在母女俩的脸上，那么温柔，时间在此刻仿佛永恒地静止。
　　有个人，你是她的一切。
　　她会为你做任何事，保护你，爱你，不论回报，也无需理由，不管何时何地。
　　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不需要寻找也不需要相逢。
　　什么是死？死是完结，是永远，是不再相逢。
　　是可以回忆，但不能牵手。
　　很久以前她不懂离别的真正含义，只觉得人固有一死。但是那么多年过去，这些年她夜夜想，时时想，想到心痛。
　　此时此刻，那个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固然又是一场梦，那又如何？
　　还不允许她在梦中与她相逢吗？
　　她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
　　宁文清失笑，她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这孩子，一定是做噩梦了，她心想。
　　有些温暖，你拥有过便不会忘记；有些爱，你得到过便会眷恋至死。
　　1991年。这一年，宁久遥5岁。
　　她记得这一年上海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她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敞开的大门口，手中拿着一本老旧的唐诗三百首，边背唐诗边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行人出神。
　　她始终有些不敢相信命运对于她的眷顾，这几个月她仍旧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仍旧会失去她。她反复的在家附近闲逛，去马路对面的烟纸店买喜欢的小零食，去对门的邻居家看看他家的那条大黑狗，再去看看邻居家那个用来订牛奶的公用的小箱子，除此以外，她反复地跟妈妈说话，跟爸爸说话，甚至跟她曾经最恨的外婆说话。经过反复的确认，她终于确定，她真的回到了自己5岁的时候。
　　她记得得很清楚，那一年，妈妈的纺织厂倒闭了，她的一个朋友把她介绍到了上药集团下的一个制药厂里工作。那是一份食堂的工作，离家里很近。之前妈妈在家下岗呆了一段时间，很多纺织女工没有妈妈那么好的运气，后来一直下岗在家或者打些零工贴补家用直到退休。但是妈妈后来工作的这个厂，效益十分好，每年都会发放很多福利给到员工，工作也十分稳定，只是夏天会有些辛苦。
　　她用两个整天的时间背熟了唐诗三百首。有着成年人理解力的她记忆这些，信手拈来。这天晚上，妈妈由于新工作有了着落十分高兴。烧了好几个好菜。喔！对了，他们一家三口和外婆一直是分开吃饭的，外婆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吃饭，妈妈也便由着她。她想起来以后几年外婆跟妈妈只要一吵架就到她单位里去吵闹，给妈妈的工作带来影响，脸色便有些难看。宁文清担心地看着女儿阴郁的脸色，有些担心问：“怎么了？不开心啊？来，妈妈今天烧了红烧肉，多吃几块。”说着就给宁久遥夹了两块肉放在她的碗里。宁久遥看着碗里的肉，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看着宁文清，心里一片柔软和坚定！
　　妈妈，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出事！这一世，你所希望的，我都会为你做到！我会成为你的骄傲！我会让你的一生都在快乐中度过！所以，你一定要活很久很久！而且是健康地活着！宁久遥在心里默默发誓。她需要一个计划！一个循序渐进使自己强大起来的计划！这一世，她要让自己和妈妈还有爸爸的人生变得闪闪发光，她会陪着她们，安然走到老年，这一世，她要变得强大，她要成为爸爸妈妈的支柱！
　　上一世的宁久遥，童年过得十分轻松快乐，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她没有任何烦恼，每天都是敷衍了事地活着。学习成绩平平，长相平平，性格也是没心没肺。一个做什么都平平的女孩子，成年之后注定不会过得太顺遂。大学毕业后，她屡屡遇到挫折，无法在工作中有所突破。感情也一直不顺利，和年迈的爸爸相依为命。
　　然而从未来回到5岁时的宁久遥，再也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她疏远了不怎么玩得来的小伙伴，不是去上幼儿园，就是在家里帮妈妈做家务。她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珍惜每一分钟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她难得地跟妈妈提出自己的要求，她想要去学二胡。妈妈虽然觉得很诧异，但是心里咬咬牙，还是让女儿去了。于是每个周末，宁久遥都有一个整天会去上二胡课。空闲的时候她都用来练习，每天在那棵老琵琶树下都能听到锯树枝一般的刺耳声。可是发出那个声音的小姑娘从不气馁，前世她就是做什么都太容易放弃，太容易被困难所吓倒，所以才会一事无成。她才5岁，她会由足够的时间去改变曾经的命运。
　　即将夏天的时候，宁久遥在枇杷树下锯木头锯了一年，终于能拉一首简单的曲子了。幼儿园校庆的时候，老师让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演奏了一曲最简单的小星星。宁久遥之所以选择二胡这个乐器，主要是想要磨练自己面对困难的勇气和恒心。
　　二胡在所有民乐里算比较难的，它的音色是最接近人声的乐器，如泣如诉，令人心醉，二胡声起，所有的乐器黯然失色。它没有固定的音，你所拉的音完全得靠你自己的耳朵来辨别，所以刚学的时候拉的会很难听。虽然已经过去几个月，但是宁久遥仍然对自己所演奏的小星星不怎么满意。另一边，抱着让宁久遥试试的老师，和台下爸爸妈妈却欣喜地发现宁久遥的演奏水平。那个时候幼儿园的毕业典礼不像几十年以后那么的隆重和攀比，通常是老师跟家长聊几句就算完成孩子幼儿园阶段的交接了。宁久遥的老师看着她，对宁文清说道：“我看宁久遥以后说不定是个学音乐的好苗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把二胡学成这样的可不多见。”
　　回家以后宁文清问宁久遥，想不想以后做个演奏家。宁久遥认真地看着妈妈：“妈妈，我学习二胡并不是为了成为音乐家，或者作曲家。我只是觉得，音乐是人生的调味剂，在我今后遇到困难时，或者不顺心的时候，音乐可以让我调整自己。”这是6岁的宁久遥对宁文清所说的话。这些话让只有初中学历的宁文清彻底呆住，那根本不像孩子的话从小小的宁久遥嘴里说出来，那么一针见血。她不知道6岁的身体下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那个灵魂经过生命的洗礼，将会保护她陪伴她爱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