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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〇七 双螭璧 ...

  •   隔日,洛湮扶着裂痛的脑袋,从床榻上撑起虚软的身子。

      火热的艳阳穿透薄云把灼人的光线射入房中,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像是稠乎乎地散不开。洛湮皱着秀眉,心情一阵烦躁,她刚要下榻,才发现近旁的椅上有一个嫩黄色的身影支着脑袋竭力支撑自己疲惫的身子。

      “月儿?”她轻轻唤了一声,月瑶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见洛湮苍白的脸色,急道:“小姐你先别下来,月瑶去张罗清水和醒酒汤。”

      也不等她说话,那身影便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

      她是怎么回来的?

      洛湮拍着浑沌一样的脑袋,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如何回来的,只记得自己喝过酒之后便去了将军府,见着了南宫玮为妻子所造的楼宇和温泉湖。而且他说,他的妻子,已然离世?

      嘴边泛开一丝苦笑,她还记得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记得他沉痛难言的眼神,他就这么爱她,敌不过他们之间的十几年么?一直以来,只有她傻傻的相信,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如既往。

      她换过了一身缕金挑线纱裙,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月瑶便捧着一整盅的醒酒汤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手捧脸盆的小婢女。她在桌上放下托盘,接过小婢女手中的脸盆搁在床边的雕花木架上,转头吩咐那小婢女掩门退去。

      洛湮把手放入脸盆中,那凉凉的水浸得她无尽舒适,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月瑶在桌边盛出一小碗醒酒汤,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已是晌午了。”

      洛湮点点头,伸手示意她把醒酒汤拿来,月瑶连忙递过去:“小心烫嘴。”

      那醒酒汤也没有多烫,只是味道不是很好,喝得洛湮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月瑶见状赶紧递上早备好的凉果,神情关切:“小姐,好点没有?如果头还很疼那便再喝一碗吧。”

      “不必。”洛湮含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凉果,终是散去口中那股涩味,随即套上丝履,踱步至梳妆镜前,拿起一把桃木梳开始梳理那头纠缠在一起的长发,见她那泄恨般的猛拽,月瑶很快上前接过梳子,沾了点水替她温和地把发丝梳开,然后把额发用玉簪别起。

      洛湮满意地瞧了瞧铜镜里的自己:“月儿你的手艺跟我瑾师兄一样好。”

      “小姐过奖了,女儿家都会梳发的呀。”月瑶殷羡地看着那头丝般的秀发,“而且小姐的发质是那般的好。”

      “那是瑾师兄帮我给养的,他最喜欢给我摆弄这发,你口中那不会梳发的女儿家就是被他给养出来的。”洛湮自袖中抽出白玉折骨扇,漫不经心地扇着风:“这般热的天,要如何打发呢?也不知道玦弟去哪里了。”

      月瑶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玦少爷一早便同瑾公子出去了,小姐——”

      “嗯?”洛湮净是坐在那便已被热气蒸出一身的薄汗,手上摇扇的动作便愈加的快。

      “昨晚哪,是南宫将军带你回来的。”见洛湮手上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停顿,月瑶又道:“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将军已成亲的事?”

      洛湮站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似是极渴般仰头喝尽,半晌才道:“是,又如何?”

      “其实……”月瑶微微垂下头,“当年大婚,排场之大苏城内无人不知,只是老爷下了令,小姐没回来之前不能让你知晓的。”

      “怪不得。”怪不得连她瑾师兄也不曾告诉过她。

      “小姐……”

      洛湮睇她一眼,眼神捉摸不透:“怎么?”

      月瑶似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把话给吞了下去。洛湮眼神有些疑惑,但也不愿深究,突然叹了一声:“我突然很想会喧灵山上去。”

      这话让月瑶一惊:“小姐在堡中住得不舒服么?还是月瑶服侍得不够好?”

      “不是——”洛湮顿了顿,“我只是说说罢了,人总需要一个世外桃源来逃避世俗。”

      她钟离洛湮又何曾是那种逃避世俗的人?

      “我想去娘那里看看,月儿你便同我一道去吧。”

      其实洛湮对自己母亲湮娘的记忆并不深,只是记得她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她突然了然为何看到海若会感觉熟悉,因为她的眼色跟自己母亲是一模一样的。蓝眸很是罕见,难不成她们真有血缘羁绊?

      当年,钟离永对湮娘分外的宠爱,亲自为她打造了一座望海楼,也便是洛湮从小长大的地方。里面的房间依然被打扫得很干净,仿佛有人常住一般。洛湮抚过那张雕满云纹的桃心木梳妆镜台,看着铜镜里那迷迷蒙蒙的影子,忽然觉得很恍惚。也许她爹爹对娘亲的怀念就如同南宫玮对亡妻的怀念一样吧?

      情爱当中,永远争不过的,不是曾深爱的人,而是已逝去的人。

      “娘,你也像爹爹爱你一样爱他吗?”她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把那对白玉对枕捧到膝上轻轻抚着,似在感受当年的体温,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冰凉。

      “啊!”月瑶突然叫了一声,洛湮惊了一下,玉枕滑倒在床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怎么了?”洛湮扬声问道。

      “没、没有……”月瑶埋怨似地看着眼前的钟离玦,见他竖起食指搁在唇上,不情愿地说:“看见一只小耗子。”

      钟离玦浓眉一挑,敢说他是小耗子?

      月瑶心乱地别开眼,昨晚那番对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翻滚,让她无法再平静地面对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钟离玦低声问:“月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不想说话。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钟离玦捏了捏她肉肉的脸,“三姐似乎身体无恙,那我晚上再来看她。”

      “嗯。”他什么时候会专门来看她而不是小姐呢?

      洛湮自然没有察觉门外的动静,因为刚才那一搁倒,一块蓝色的玉璧从玉枕内滑出,躺在绯色床榻上发着盈盈的光。那是一块蓝玉云纹双螭璧,一对螭龙龙尾缠绵,翘首相望,腾云驾雾,栩栩如生。而那玉质晶莹透亮,盈盈蓝光,仿佛是海上的波浪涌动,是一块上等的好玉。

      她认得,这是她娘亲以前佩戴在腰间的玉佩,从未除下过。但她过世后便再没见过,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洛湮仔细地打量着那玉璧——那玉质跟颜色,分明就跟海若腕上那玉镯如出一辙,难不成她母亲便是海族么?

      她赶紧把玉佩放入怀中,跟月瑶交代了声,便飞身往烟雨楼而去。

      “小姐,你怎么来了?”老鸨见她那副匆忙的模样,连忙上前把她招呼到厢房里:“您这回要找瑾公子还是海若?”

      “我找……”眸子一转便向老鸨笑道:“我只是过来坐坐,不劳嬷嬷,嬷嬷忙去吧。”

      老鸨也是一笑:“那姑娘请便吧,记得别随便到下面花厅去。”

      “是,多谢嬷嬷提醒。”

      话是这么应着,老鸨前脚一走,洛湮便后脚跟着出了房门。她刚刚从后门进来的时候便已经瞧见了那间挂着刻有“海若”两字木牌的厢房,轻车熟路地往那方向去。见那门扉紧闭,她玩心大起,趁没人瞧见,便轻轻打开房间外侧的窗户,一跃而进。

      里头并非无人,空气里洋溢着一种洛湮没有闻过的甜腻香气。她大惑不解,蹑手蹑脚地想往床榻那边走去,谁知那里头传来的一声声低吟娇喘让她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脸上蓦地一红。虽然她是黄花大闺女,但还不会单纯到不知那帐内正上演着什么画面。

      海若正在跟男人欢好?她不是清倌么?

      瞥见那落在地上的挑金玄黑织锦袍,心中又是一惊,莫不是……?

      “谁?”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那层层掩住的帐内传出,洛湮不及久留便翻身跃出窗外,轻掩上窗。窗叶一合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子便撩开帐幕,也不顾浑身的赤裸从床榻上下来,大步走到洛湮方才停留的地方,敏锐的鹰钩鼻子嗅了一下,薄唇咧开一抹妖冶的笑,转身又往床榻上去。

      “若儿,她来找你了。”

      “谁?”海若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还带着沙哑的哭音:“你别闹了,我不敢逃了,随你回去便是。”

      “这是你说的。”男人低头含住她娇艳的唇,“可是你也答应过我替即墨诞下皇子的,我们便再接再厉吧。”

      重重粉色帐幕掩住了满床的旖旎风光。

      洛湮疾步往自己那厢房走,频频回头,生怕后来有人追上,却不料一下撞上了取酒的小婢,“哐当”一声,酒洒一地。

      见她蹲下身帮自己收拾,小婢连忙说:“小姐,不用您,奴婢自己来便是。”

      洛湮见自己似乎也是扰到人家收拾,便拍拍手站起身,瞧了一眼海若那厢房并无动静,心里安了,便准备离去,但脚步却在听到房内谈论声的那一刻再次停住了。

      “你们知道吗?上两月,南宫将军不是平定了国境西边之乱吗?听说这次又有叛军了,女皇已经下旨,让将军再次出征,近日便要启程了。”

      “玮儿,这便要辛苦你了,你继承了你父亲的英勇骁战,真是我子桑之福。”端坐在主座的女皇子桑觉凰头顶鸾凤凌云髻,上别黄金流苏冠,眉毛高挑,凤眸凌厉,一袭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把帝皇的雍容华贵之气衬托得愈加逼人。

      “不会,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南宫玮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思绪。

      “玮哥哥!”侧开的窗突然被撞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伴着一股奇异的幽香冲着南宫玮而来,“听说你要出征,是不是、是不是?”

      那红扑扑的小脸还带着满额的汗湿,可见她是如何赶来的,南宫玮心疼地拨了拨她的发,淡淡地“嗯”了一声。

      “会不会很危险?什么时候动身?”洛湮焦急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红了。

      “南宫将军身经百战,立下汗马功劳又怎会有危险?”子桑觉凰淡淡一笑,从位子上站起缓步走了下来:“这位姑娘竟然能够突破朕的禁卫军,轻功真是了得。”

      洛湮转过脸来,打量着眼前这位自称“朕”的美艳女子:“您是……”

      子桑觉凰看到那张脸和那冰蓝色的瞳孔,身子蓦地一震,嘴唇微微发颤:“你……”

      南宫玮让洛湮跪下,低声在她耳边说:“这是我朝女皇。”

      洛湮微微一愣,又不知如何行礼,呐呐地说了一声:“女皇日安。”

      子桑觉凰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轻抚她滑如美玉的脸:“你可是天鹰堡的三小姐?”

      虽是不解,洛湮仍是点点头:“女皇认识民女?”

      “原来你长这般大了……”子桑觉凰眼中掩不住汹涌的波动,微微泛出泪光,“看到你,便感觉‘她’回来了……”

      “她?”洛湮转头看看南宫玮,似是询问,但后者的眼神也让人捉摸不透,一时之间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过来坐罢。”子桑觉凰牵着她的手在一旁落座,微笑着看她:“你的名字是,洛湮?”

      “是……”洛湮侧头看她,“女皇怎么知道?”

      “自然便是钟离爱卿。”子桑觉凰轻轻拍着她的手,“洛湮二字皆是水字边,是你娘给你起的名么?”

      洛湮闻言摇摇头:“娘说是爹爹起的。”

      “呀。”子桑觉凰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你的爹爹,可疼爱你?”

      “当然。”洛湮甜甜一笑,“除了玮哥哥,爹爹是第二疼我的人。”

      站在一边的南宫玮脸色微微一变,原本凌厉的眼瞬间变得如水般温柔。背对着他的洛湮自然瞧不见,子桑觉凰却不动声色地把一切看在眼里。

      “如果你不嫌朕唠叨,便说说你童年的事吧,可好?”

      从见到女皇到她离开,洛湮一直很疑惑,她怎么觉得女皇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很像……看着女儿一样的眼神?

      洛湮坐在南宫玮的房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母亲的玉璧,她一直只注意到前面雕刻精致的螭龙,没瞧见后头用阴刻雕了一些奇异的图案,她猛然想起那些图案似乎与海若给她的那卷宗上的图案相似。

      正当她纳闷着的时候,南宫玮已经回来了。

      “发什么呆?”

      “没……”方才顾着焦急,也多想两人之间正尴尬着,这下两人独自面对面,洛湮开始不自在了,身子在椅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瞥见她的小动作,南宫玮并不点破,因为他心里也不平静。

      “那个……”她低着头开口:“嫂子已经不在,那玮哥哥你当初所说的话是否还要兑现呢……”

      南宫玮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整颗心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得他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毕现,他好不容易稳下声音:“湮儿的意思是……?”

      洛湮皱着眉睇了他一眼,面上染上两抹红云:“玮哥哥……你还愿意娶我吗?我一定会像嫂子一样爱你、照顾你。”

      即使你心心念念的人不是我,即便你爱的人永远不是我。

      南宫玮怔怔地愣在那儿,他猜到了她的话,可是当亲耳听到她说出来的时候,心神都被震慑了,完全无法做以回应,他已这般负心另娶,又何德何能还能让她如此惦记?

      见他不回应,洛湮免不得一阵失落,又倔强地不肯表现在脸上,只能急匆匆地把双螭璧塞到他掌中,转身便离去。

      “这是订亲信物,待你归来,我等你提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〇七 双螭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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