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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四 两难全 ...

  •   夜色正浓,淡淡的云雾仿佛一片轻烟,浮在明月之上,挡不住那水一样的清光,照亮墨色的建筑,飞檐尖角、雕花木栏一一显现,无声地彰显着此座府邸的显贵。

      而月色照不到的暗色里,两抹娇小的身影偷偷摸摸地寻到偌大花园内的假石林内。其中婢女打扮的姑娘守在外围,另一个则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不知摸了摸何处,便矮身钻进假石山内,瞧那发髻与衣饰,俨然是闺秀小姐的装扮。

      假石山内别有洞天,颇大的空间被一道铁门所隔,乌黑的环境仅靠壁上一点昏暗的烛光照出一米光亮。铁门那边似是地牢,仔细可见暗处有一道人影靠在墙上歇息,只是手脚被铁锁所缚,俊俏的脸染了灰尘,一头褐发有些凌乱,身上的青色长袍也凌乱不堪。听到声响,他警觉地睁开眼,浅褐色的眸子凝成一片精光,身上的肌肉紧绷透出警惕。然眼神触及那抹浅樱色身影,却不禁放柔了。

      “瑾公子?”月胭姚轻轻推开铁栅栏,却仍免不了让日久失修的它发出“吱呀”一声。她伸手定住栅栏,低头走进地牢内。丝履踩在茅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挽着食盒走到他旁边,蹲下身瞧见他略显憔悴的脸,美眸蒙上一层忧心。

      随即她便搁下食盒,从里头取出稀饭,正要喂他,却见他唇上干裂,只能搁下碗。掀开食盒下层,从腰间取出丝帕点了一下其中的清水抹在他唇上,待到双唇都已湿润才又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喂他进食。

      可是没喂到一半,手就抖了。

      端木瑾微微一笑,“姚儿,别哭。”

      声线沙哑已不复往日,容貌也不如平日潇洒,却让月胭姚心里生生地疼,眼泪一涌而出,抖着手继续喂他。一碗喂完,她才稍稍平复:“对不住,都怪我爹,才害你如此。”

      约莫半个月前,不知何人在她梳妆台上留了纸条说端木瑾被囚在府中假石林内,让她吓了一跳。急忙寻来,便见着了他已脱水多日的落魄模样。尽管地牢松懈无人看守也未曾上锁,但手脚被缚他亦逃不出去。白天怕被人瞧见,她只能夜夜送来稀饭,才使得他延下命来。

      “你救了我命,也算抵上吧。”端木瑾又是一笑,那宛如春风掠地般温和柔软的笑却笑得月胭姚心一酸,又要掉下泪来,只好低头沾水替他清洗脸庞。幸好他没受什么伤,不然她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清水让他清俊的轮廓再次显现,脸颊微陷的消瘦也未损他风华的丝毫,烛光之下,带着玉石特有的温润。月胭姚微微红了脸,如何也无法专心手上的动作。

      半晌之后,一切妥当,她收拾着手边的东西,想去又依依不舍,动作慢悠悠的。石山外欣雨轻轻瞧了几声,她才眷恋地瞧了他一眼:“那如此,姚儿便先走了,明日再来。”

      端木瑾点了点头,见她的身影走到铁栏边才开口:“姚儿,谢谢你。”

      月胭姚回头睇他,一双明眸在黑暗里熠熠生光,闪耀的都是依恋。她忽而一笑,像是晨曦忽起的日光,美得让他有些晃神。

      “瑾公子,明日见。”

      这样每夜的会面,竟成了两人心底从白日便开始期待的事。

      ******

      “铛”一声,玉勺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洛湮微微回神,俯身从地上拾起搁在桌上,望着桌上那和着冰块的冰糖雪耳甜汤,一时没了胃口。捻起丝帕拭了拭唇,道:“你说,瑾似乎在月相府?”

      大司影微垂眸,“是,门主从前曾派司影注意月三小姐的安危,他失踪之后,被分派的司影亦不敢停下。今日他回报,月三小姐时常在夜深时分出入府中假石林,只有主仆两人,但定会携食盒而去,假石山之下恐有玄机。”

      洛湮刻意压下心中的涩意,正了正心神:“那玉影门可有计划?”

      “司影观察数日,那处无论日夜也无人看守,月三小姐出入自如,若门主在里头,必定是行动受阻,玉影门前去营救,大抵不会费多大功夫。”

      “何时动手?”

      “今夜便去。”

      洛湮抬手捻了捻眉心,“那边可能会盯紧本宫的行踪,本宫便不同你们一道去了。”

      “是。”大司影跪地俯身,“属下定会把门主安全带回。”

      洛湮点点头,片刻大司影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窗边。蓦地觉得心情烦躁,她广袖一挥,盛着甜汤的玉碗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闻声的坠儿敲了敲门扉:“殿下可要服侍?”

      “收拾一下,本宫要沐浴。”洛湮说着,就往沐雪楼的方向走去。

      坠儿应了一声“是”,低头朝几个侍女吩咐两声,侍女们便分头行事,一些去取冰块,一些去取衣裳。而她自己,则独自走进了霜华殿内,瞧见地上狼藉,微撇了撇嘴,取来抹布和簸箕。见四下无人,左手一扬,掌风骤起,玉碎与汤渣瞬间就被卷入了簸箕中。再蹲身把地板擦干净,她满意地拎着东西离开。

      殊不知,这一切,落入房间暗中一双闪着慧黠的眼中。

      坠儿收拾好一切来到沐雪楼的时候,侍女正替洛湮褪去衣裳,见她来了,马上福了福身退到一边。她接手,替洛湮褪去丝衫,只余下兜儿与亵裤。微掂脚松下她的发髻,顿时长发如瀑垂下至腰间。洛湮拨了拨长发,像条鱼一样滑入房内偌大的玉池子内,一下子便沉到了底。

      侍女们识趣,一个个退了出去,并掩上了门。顿时,房内自成一个世界。

      洛湮自水中翻过身,浮出水面。冰凉的水顺着她脸上的轮廓滑落,衬得她玉容莹白发亮。她游了几下滑到池边,双手搭在池沿上,眼神却落在不远处小桌上的白玉簪上。

      她素来只有这支玉簪作为饰物,只因它为端木瑾所赠。她曾经以为这是独一无二。

      然而有些自以为是的独一无二,是不是会随着时日而变味?

      洛湮抹了抹脸,表情渗着些许少有的落寞。

      “瑾,你的心里,我是否还是你的唯一……?”

      ******

      戏水过后,已近黄昏。坠儿敲了敲门:“殿下,该是时候往陛下那儿去了。”

      洛湮这才想起自己应了皇姑之邀,说是今晚设了家宴要她前去,想到子桑毓那张可恨的脸,她着实不那么想去。然而皇姑盛情难却,便也就去罢。

      “进来吧。”她扬声,坠儿便抱着绯红色的衣裳推门而入。

      侍女们把洛湮自池中扶起,用柔软的丝帕替她拭净全身。坠儿扬了扬手让她们退去,然后替她换下了贴身衣物,再为她穿上一身宫缎绯色烟纱裙,再替她别好发髻。洛湮不作声,从前她并不喜人近身,这些活儿只能月瑶来做,如今坠儿竟做得这般妥当亦未曾出过差错,看来是下过不少功夫。

      “殿下,可要上妆?”坠儿递上手镜给洛湮察看。

      瞧着自个儿脸色微白,便道:“上一点淡胭脂吧。”

      何时,自己也为这宫廷下这般功夫了?

      不多时,皇公主的软轿便自凤庭宫出发,往韶颜宫而去,一路上侍卫、侍女伏倒无数,口中尽唤“千岁”,听得洛湮心中有些烦躁。未几,软轿便停在韶颜宫门前,坠儿撩开纱幕,搀扶着洛湮下轿。

      这刚站定,便听旁人已经跪下,顿时一片“参见皇子殿下”的呼声四起。

      洛湮抬头,瞧见子桑毓一身流云金纹宫装立于宫门处。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那浮夸的金色装束配上不羁的妖冶面容,和正红色宫墙衬得正好。

      “皇妹,别来无恙啊。”他勾唇一笑,忽如一朵金边牡丹绽开华丽的姿彩,胜却美景无数。

      洛湮微微撇唇,可惜这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坏心蚀骨。然礼数不得不周全,否则朝廷之上又有他们不和的传言流出,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皇兄,许久不见。”

      提起裙摆,洛湮并不打算和他在说些什么,便径自地往宫内走去,通报之人行了礼,便大喊:“皇公主驾到——”

      等在一旁的嬷嬷急忙向前为洛湮引路,笑容满面:“殿下今儿个好气色啊。”

      洛湮浅浅一笑,未见子桑毓前来,兀自好奇。嬷嬷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自是本事,忙道:“殿下不必劳心,皇子不吃这餐,这便出宫了。今儿个这餐家宴,殿下定能吃得舒心。”

      “嬷嬷你可真会猜心,面面俱到,皇姑定是极为宠你。”洛湮自袖中取出银子搁在她手上,“那本宫便也打赏打赏你。”

      “谢殿下赏赐。”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殿下这边请。”

      沿着长廊一直走,拐了一个弯,便见着用膳的地方。洛湮刚踏入厅内,瞧见桌边坐着的人,微微一愣,随即欢喜地喊了一声:“爹。”

      钟离永正和子桑觉凰聊着天,听到这么一声喊,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摸摸长胡便起身行礼:“参见殿……”

      “下”字还未说完,洛湮便扶起了他,“您是洛儿干爹,不需要这等礼数。”

      钟离永看向子桑觉凰,后者也笑:“这是家宴,自然不拘礼数,钟离爱卿你便坐下吧。”

      他也只好由着洛湮搀扶,在桌边落座。洛湮笑脸盈盈:“皇姑好安排,果真是家宴。”

      “原本我是想把你两干娘带来的,可是她们都有约,只要作罢。但她们念叨着,啥时候能进宫一趟见见你。”

      “不用她们进宫,过些日子洛儿出宫探望她们便成。”洛湮说完,心思转向了桌上佳肴,银玉冬瓜盅、冰镇凉鱼片、冰糖莲子汤……各色都是她所喜爱的,顿时乐开花,“这餐是谁做的?主厨重重有赏啊!”

      子桑觉凰笑不拢嘴,招来嬷嬷道:“听见殿下说没?主厨重重有赏啊。”

      “欸,老奴这边去张罗。”嬷嬷应声退去,片刻过后便捧来一箱金银珠宝呈给钟离永。子桑觉凰道:“钟离爱卿且替夫人们先收下吧。”

      正在喝汤的洛湮惊了惊,看向钟离永:“这是大娘和二娘做的?怪不得如此好吃。”

      钟离永慈爱地看着她,“洛儿你都不晓得我是如何把它们都安全运进宫中的,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劲儿。”

      “爹你且替洛儿谢过两位娘亲。”说罢,洛湮已把汤水一口喝尽。

      家宴家宴,果真是一家之宴呀。

      晚饭过后,心情正好。洛湮挽着钟离永的手,走在回宫路上。隔了一段距离,坠儿和侍女侍卫们跟在后方,不敢打扰。

      “爹,玦弟身体好些了吗?浒儿说给他道个歉,若不是……”

      “这是命数非人为所造成,”钟离永打断她,“玦儿看得很开的,你让浒帝别自责了。”

      洛湮叹了一声,“近来风波暗涌,难免祸及无辜。”

      “洛儿啊,你是未来的帝王,心思要缜密但切记,勿要妄自菲薄。”钟离永拍拍她的手,“这条路固然不好走,但若是有人陪你,再难也可撑下去吧?”

      “可惜,洛儿现下也不晓得了。”微垂眸,洛湮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

      钟离永不知内情,只好道:“端木公子性情温和,同时亦心系于你,但若你心中容不得一点尘埃,这世间仍有许多男子可以托付终身。”

      洛湮抬眸,露出不解的眼神。

      “洛儿啊,你不同于你大娘、二娘,她们仅是寻常女子,两女共侍一夫是寻常事。但你不同,你骨子里带着你娘亲的执拗,你心中存不得二心。因而你所要求的良人也必定要一心一意的,否则,你会很难过的。终身,是一辈子情长相牵,你一定要考虑好呀。”

      ******

      又是夜,月胭姚照例与欣雨两人摸黑到假石林中,然未靠近,便见几道青色影子从假山内扶出端木瑾。她大惊失色,匆匆上前:“你们是何人?!”

      疲惫的端木瑾微抬眸,“姚儿别慌,他们是我玉影门中人。”

      月胭姚呼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儿便颤了起来:“他们、他们要带你走了?”

      端木瑾刚想说话,却气虚地咳嗽起来。大司影只好接话:“是,皇公主已在宫中等候多时。”

      “这样么?那莫要让殿下久等,你们快些回去吧。”月胭姚微微一笑,看着端木瑾:“瑾公子,好好保重。”

      端木瑾也撑起笑,轻轻说了一声:“后会有期。”

      两人话别完,司影便扶好端木瑾,转瞬间,青色身影在夜色中消散无踪。徒留下月胭姚主仆两人立于月下,一时之间,两道身影似是有些孤寂。

      “后会?还会有期么?”月胭姚苦笑一声,已有眼泪滑落。

      “小姐……”欣雨担忧地瞅着她。

      “罢了。”吸了吸气,她转过身,“我们回去吧。”

      路有归途,然人心若是失了,走不到他心里,便也再无归路。

      ******

      当大司影把端木瑾送入宫中之时,洛湮还未就寝。她早估量了时刻,让坠儿先行离去。

      亲自伺候了他沐浴用餐之后,洛湮坐在椅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瘦多了,整个身子几乎皮包骨头,然她注意到,他眼色未曾黯淡,这说明,这段日子他心上未受过折磨。她突然问自己,这样的寻觅与等待,值得么?

      这般想着,已回复气力的端木瑾已朝她走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拥她入怀。

      “洛儿,我好想你……”

      犹带着沙哑的声线,却拨乱了洛湮的思绪,连日来的思念一涌而出——她终究是个心软之人,轻叹了声,也抬手回抱住他。

      “瑾,你说,我该如何是好?你都不晓得,这段时日我有多彷徨。月瑶已经离宫,玦弟重伤,这凤庭宫中全数是陌生之人,虞先生时常不在,而你又不知所踪,我……”她眼眶禁不住微微红了起来,“若是你从此不见,我再去哪里寻一个端木瑾与我共度余生?”

      端木瑾原本还在念着她酒醉喊南宫玮的事,之前在地牢又被月胭姚所救,心中乱极糟透。如今她这么一番无助又可怜的话,恰恰踩中他的软肋,心中顿时柔软一片。

      “洛儿,”他手臂抱紧了些,像生怕她会突然离去一般,“对不住。”

      这一声,三个字,隐含了多少晦涩的懊悔与愧疚。

      洛湮听懂了,心中又是苦涩翻滚如潮,几乎要把她淹没,好不容易才镇住了声音:“瑾,我晓得,这段日子姚儿用心照顾你,这我不多说了。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要娶我?”

      脑中月胭姚的盈盈笑脸忽现,端木瑾有些恍惚。但怀里的温暖隔着衣衫贴在他身上,那软玉馨香是他护着近十九载的心肝,他愿意放手么?

      他定了定神,应道:“我明日便向陛下提亲。”

      洛湮“嗯”了一声,终于满足地抬首印上他的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四 两难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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