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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4 狠心绝情蓝于青 ...

  •   “危险!”

      众人惊叫的同时,身着青绿官服者与一袭粉嫩身影先后而出,与柳莳松三人一齐抢上;虽说柳莳松主持赛局,场边两人是后发先至,赶在玄马与珊瑚宝马摔倒之际,那粉嫩身影揽住了皇后,落地时就跌坐在玄马身侧。

      难为的是另一人,得从两匹马之间将聿琤给抢救下;两匹马的铁蹄自她头上飞掠而过,伴随着人声、马儿嘶鸣声,她抱着聿琤落地时直在草地上滚了数圈,最后还用身子护住聿琤,直是防备得滴水不漏。

      冲撞的瞬间,聿琤只觉冲击力道骇人,马匹脚步一失衡,她明白自己铸下大错,直是敛上了眼,以为随时都要折了胳膊断条腿,怎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只觉腰身一紧,直觉弃下手中鞠槌,任凭命运安排。
      然后,身躯登时给来者收进怀里,两人紧紧贴靠着,在草地上滚了数圈……

      鼻翼间先闻着的,是沾染上身的春草香,她抬起脸面,却是不经意跌入那双深邃沉静的细眸里,聿琤始知箍在腰际的正是此人的手,为免她受到冲击,此人将她掩得密密实实、毫无空隙。

      她微讶,于满腔春草香气间,吸入一丝女子身上的自然雅香。

      “长公主没事罢?”

      温淡嗓音将她唤回现实,聿琤才知自个儿一手不自觉攀着了湘君脖颈间;她缓缓收手,强自宁定道:“没事,妳呢?”

      “长公主没事便罢,下官亦毫发无伤。”湘君托着聿琤起身,众人在确定她并无大碍时,纷纷激赏的鼓起掌来;方纔母女相碰之际,皇后那方又再下一城,只是此刻的她早已不再关心胜负,却是在意着出手搭救她的湘君。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这么几圈,湘君为了护她,乌纱帽掉了,一头青丝散乱,随风飞扬着,青绿官服上头多沾了春泥、草屑,她却是未曾在意,回头执意迎向聿珏去了。
      好个飒爽利落、写意潇洒的英姿!

      事发当头,聿珏与湘君一齐出击,只是她轻功使来仍逊湘君一大截,只得攀着皇后。所幸皇后骑术稳健,母女俩自马背上脱身时跌了一跤,摔得并不重,倒是湘君与聿琤的处境堪称惊心动魄,回想起那珊瑚宝马倒下时扬蹄蹬踏,而湘君却是以身护主,万一铁蹄砸中了脑袋……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救。

      “湘君!妳没事吧?”聿珏担忧的牵起湘君的手来。

      湘君犹自含着笑,摇了摇头。“没事儿,娘娘呢……”

      “殿下!殿下!”收回视线,却发现裴少懿、顾怀安等心腹已匆匆闯进来,尤其是少懿,挥着香帕拍去她一身狼狈,一双眼儿盈满忧心,“两匹马撞上那瞬间……当真是吓死少懿了,您没事吧?”话还没说完,眼角已是流下一滴泪珠来。

      “没事……别哭哭啼啼的!”聿琤扶妥了惟帽,视线所及,翠绿春草间隐隐夹了一抹突兀的素白,她皱着眉头,弯身将之拾起……

      “长公主!您没事吧?”转眼间,与赛的千金们全数围了过来,或替她牵马者有之,关心慰问者有之;聿琤嘴上称谢,而那凌空飞掠过来挽救她的青翠身姿,却早给这群人给掩盖。

      不过一瞬,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群瞬间排开,聿琤手握那方拾起的巾帕,收进怀里,却是对上一双又惊又怒的眸子。

      “琤儿,随我回凰宁宫!摆驾!”

      看样子不必延至四巡,这场母女击鞠的戏码,胜负已分了。

      *

      “根本是胡闹!”

      皇后气得牙齿打颤,差些要连手里的马鞭也丢往聿琤脸面。

      娘亲要教训女儿,尤其对象还是皇帝跟前最为受宠的长公主,当然得把人带回家里,关上门窗来教训;国舅爷父女见皇后脸色铁青,莫不是脚底抹油速速离去,又哪里可能再留下来作客?

      “聿琤知错,请母后责罚。”一向心高气傲的聿琤跪在皇后面前,心如止水。

      “妳还知道错了?”皇后踱至聿琤跟前,寝宫里只有母女二人,她把马鞭狠甩在聿琤身侧,厉声道:“打从妳说蔡太师的媳妇儿不过来,为娘的就明白了妳心底打什么算盘!”

      聿琤长跪仰望着皇后,目不斜视;皇后发间的金蝶玉步摇兀自晃漾着,一把便抓起她的手腕。“妳不是心系公务,何以选在这当头来瞎搅和?论击鞠,妳万万不是为娘的对手,为何意气用事?再者,妳只为了脸面冲撞与我,万一落了个两败俱伤,到时怕是后悔莫及!”她下颚微抽,吐出的话语冷冽如冰,“堂堂我大煌未来的太子,却是如此胡来,荒唐至极!”

      皇后句句铿锵,手劲之大,直是把她给掐得疼了;她凝望着那近在咫尺,盛怒的丽颜,末了,竟是弯唇一笑。
      “娘!”她颤着声调,难掩激动地回瞪皇后。

      “妳当真不明白聿琤心底想些什么!”

      “妳说什么!”

      右手搭上了皇后的胳膊,聿琤迎向她,却是偎进她怀抱里。“我就知道!听闻妳与表姊相约击鞠,定是广邀各亲王的千金,当然也少不了聿珏跟聿珶,可大方了!我呢?妳为什么只记得聿珏的好,总是对聿珏百般宠溺,甚至爱屋及乌到了聿珶身上,为何就独漏我一人?”

      “琤儿妳……”

      “蔺文钰一案,您给我的当头棒喝,我记忆犹新!”眼眶隐隐含着泪水,聿琤哑着嗓子续道:“那蔺湘君可是妳亲手拉拔给聿珏的人,既是挫我的锐气,还甩了我的脸子;好容易父皇为我着想,借花献佛给妳送了礼来,春宴时只不过轻斥了聿珏一句,便叫妳给喊了下,连她拉了韵贵妃给我难看,也不见妳替我开口维护……我倒想问妳,我究竟是不是妳的亲生女儿!”

      “妳当然是我亲生的,这什么话!”这么些年,皇后却是头一遭听见聿琤用这般怨怼委屈的口吻对她说话!“父皇如此疼妳,把最好的都给了妳,还不够么?”

      “不够!我就问妳,妳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是否在妳心底就只有聿珏,我连聿珶都比不上!”

      皇后摇摇头,眼前这个总是冷静高傲、机敏聪慧的长女,竟是吃起亲妹妹的醋来?她万万想不到,明明聿琤已得了皇帝全心全意的疼爱,却是反过头来,贪心的要她也把宠爱挪到她身上来。

      “父皇的疼爱法,妳会不知情?”聿琤冷笑,“妳总是以为我能干,却没想过就我一个人撑着,背负起所有妳们对太子应有的期待……做得对了,无人赞上一句,做错了,妳便是要像打落水狗似的教我永生难忘!”

      聿琤搂紧了皇后的身躯,颤抖着肩,痛哭失声。“妳说呀……我是驾马冲撞了妳,可从场上跟随妳回凰宁宫,直到现下……妳问过我一句‘琤儿伤着没’?问过么!”

      皇后给这问话问得哑口无言,她心底有愧的环住聿琤,让大女儿放肆地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

      皇后敛上眼,“琤儿……为娘的明白了,是娘错了……娘明白了!妳听我说,事情不是……”

      哭声渐歇,她抹着泪,摇摇头。“不,妳得听我说!”
      聿琤离开皇后怀里,连皇后要亲手替她拭泪也给她躲开。“娘……我明白妳在防着什么;在妳眼里,我是太子,将来这御极之位、这座皇宫,乃至于天下,都是我的……
      “妳不疼我,除了因我占了父皇诸多般的疼爱外,二是为了防备聿珏太过出彩,会让我对她起了疑心;然而,聿琤一直都觉奇怪,为什么妳打小就这样防着我哪?”

      “琤儿,为娘的没有……”防着,妳。

      “因我才是与妳最像的那个人!”

      皇后倏地收了口,眼睁睁地盯着聿琤,道出她所不敢言的真心话。
      “我的心计、野心、谋略,乃至于容颜,无一不是与妳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是以对我的心思,妳自恃了如指掌,是不?妳担心我一旦登上了高位,便是要做出与妳相同的事情来!”

      她任梓韶,究竟是何以爬上皇后这个位置?后宫里诸多妃嫔,乃至于与她一同被选进宫里的姊妹,为何是一个个消失在竞逐后妃的路子上……

      她凄楚反问:“是呀……妳才是与我最像的那个人;为娘问妳一句,妳说得这么许多,甚至不惜来个玉石俱焚,当真只是为了博得娘的疼爱吗?”

      她咬牙,冷下声调来道:“娘!妳明知道我与妳最像,却又为何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犯胡涂呢?”

      皇后给她这么一堵,勾勒出苦笑来。

      聿琤确实像她,像了个十成十,是以,今日这番击鞠,打从赛局开始的当下,她就已经犯了无可挽救的错。
      从她说出“击鞠场上无兄弟”起;自她执意求胜,也不愿开口让聿琤与她一道起;在她给聿琤撞下马背,只想着要训这个莽撞的女儿,却是忘了开口关心女儿一句……

      “琤儿……莫不是心意已决?”

      聿琤松开了与皇后的牵系。“父皇都说我像妳,我看聿珏却是像深藏不露、大智若愚的父皇,妳处心积虑地维护着,藏着、掖着,我瞧得可分明了……母后,您对聿珏的疼爱有多少,可数得出来?”

      皇后摇摇头,闭上了眼。

      是呀!娘亲对小女儿的宠爱,自是早已数也数不完的!她咬唇,凛着声调喊:“是以,我从妳这儿得不到的,只得与她抢去了!是不?”

      “妳这是在与自己过不去!”皇后刷白了脸,“琤儿!听为娘一句劝,打虎也要亲兄弟,以珏儿的心思,断然不会与妳为敌;往后妳若登基,还得靠珏儿助妳一臂之力,妳千万不能够……”

      “千万不能够伤她一根寒毛?”聿琤微微一笑,皇后眼底的忧心如此明白,却又是个让她心寒的证据——证明皇后偏袒于聿珏的铁证!“聿珏往后命运如何,这下全掌握在她自个儿身上了;母后呀,孩提时您所身教的狠心绝情,聿琤至今修练得如何……”她双手俯地,重重的扣了个响头。“就请您睁大眼睛瞧瞧!”

      “琤儿,妳这是在说气话!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跟亲姊妹过不去?”

      霎时,聿琤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却无比温柔地握住了皇后的手,一字一句,清楚缓慢地在皇后耳边说道:“我跟亲姊妹过不去?母后为何如此善忘……这是您教的呀!”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咬牙续道:“您给聿珏的,是无止尽的疼宠,却只教给了我如何在这诡谲多变、机关算尽的宫闱里立足之道。
      “聿琤,会亲手证明给您瞧——”

      皇后懵了,聿琤说罢,毫不恋栈的回过头去,她大步向前,“琤儿!妳不能这样……回来!琤儿……”那是皇后肝肠寸断的哭声,然而,却唤不回心意已决的她。

      出了寝宫,面对迎上前来的裴少懿,她仅是淡然地对凰宁宫内的太监吩咐,“母后此时不便见客,交予你们了,好生照顾,切莫出任何差池。”

      “殿下,您……”裴少懿欲探问,却是给聿琤扬掌制止了。

      “本宫没事,聿珏呢?”话才说完,待在厅外守候的聿珏立刻迎了过来。

      “大姊!您没事吧?母后方才这般盛怒,我还以为妳们会大打出手……”聿珏托住聿琤臂膀,仔细打量的视线惹来聿琤一串娇笑,“说来妳与母后那番冲撞,当真是吓傻了不少人,我的心提得老高,深怕妳们受伤。”

      “拜妳这位武艺高强的心腹所赐,本宫才能全身而退;妳先前说要给我见识见识她的武艺,我不但见识到了,更甚至救了我一命,果真不愧是女中豪杰也。”聿琤瞟向聿珏身后的湘君,明明姊妹之间正讨论起她来,仍是宁定着未动声色。

      “是嘛!多亏湘君!咱的轻功还是她一手调教的哪!”

      湘君闻言,仅是微微拱手,玉颜一如以往,平静无波。“殿下过誉,下官仅是做自己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好个份内之事!”聿琤不由得正眼瞧她,“妳救了本宫,却是如此谦冲不居功;本宫,记住了!”

      聿珏见她如此盛赞自己的人,是也开怀轻笑;念头一转,却是顾虑起皇后来了。“不知母后现下如何?我去见见她……大姊?”

      聿琤连忙把人给拉住,“别去。母后她余怒未消,心情也受了点激荡,劝妳还是再多等会儿,让母后歇够了再说吧!”聿珏虽是一脸疑惑,终究还是信了她的话。

      “这不,与大姊一道走?”

      “啊,不了;我忽然想起谷烨卿还在太医院,既然母后需要歇下,那我先瞧瞧他去!”

      “也好,妳去罢,顺道替咱关心关心他。”与聿珏分道扬镳,聿琤这才放心地往墨竹斋里去了。

      “殿下。”
      裴少懿回头望了凰宁宫一眼,才来至她身边,“娘娘她……没为难您吧?”

      她左思右想,无论如何都觉得聿琤自寝宫出来时,脸上神情,是也太过奇诡了。她带着泪痕,却又是笑着的,摆明不像是受了一顿责备的模样,反而像是与皇后恳谈过一番,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

      聿琤侧过脸面,喃喃说道:“是我为难了母后。”

      仅留下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聿琤负手而去,不再多谈。

      得到了日后,裴少懿才能意会这句话背后的意涵。

      ‘聿琤,会亲手证明给您瞧——您所亲授的那门狠心绝情的学问,我终将青出于蓝。’

      她所未能自皇后那儿得到的宠爱,将会一点一滴的,自聿珏那儿夺过来。

      由她,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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