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空歌》莺夏

10、久别乍逢 已是平地青天

　　纷纷攘攘的淮安城中心，属位于主干道的凤翠楼，每日里最是热闹。这凤翠楼是淮安城排名第一的青楼，传说里面的姑娘个个是“粉香处弱态伶仃，回头一笑百媚生”，琴棋书画无不精,四书六艺皆通透的绝代佳人，引得达官显贵们，商贾富豪们争先恐后，砸了大把的银子在这凤翠楼上。文人墨客也纷纷来一睹芳颜，每日里享尽吟诗唱曲之逸，丝竹管弦之乐。
　　凤翠楼前，一冷峻少年，着一藏蓝色水印花袍，腰悬长刀，眉目若明月照山川之静朗，却也掩不了他眼底暗波翻涌，冷煞旁人，使得他与其他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愣是不同。
　　这少年正是沐晟。
　　“公子，您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吧？想找哪位姑娘啊？”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老鸨青年才俊见过不少，这等俊逸出尘的少年侠客倒真没见过。
　　“云笙。”沐晟不看她。
　　“公子，云笙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花魁，想见她的人一早排成长龙了，您要是想插队，可就要。。。 。。。嗯？”老鸨搓着两指，比了个手势。
　　沐晟冷冷盯了她一眼，一叠银票拍在她手里。“够吗？”
　　那老鸨给沐晟一眼盯的脊背发寒，那是怎样一个年轻人，面部波澜不惊，眼底波涛汹涌，他看你一眼，仿佛是冻结了满川的河水，冰凌凌让心脏都结满白霜。
　　“够，够了。公子这边请，云笙姑娘一早候着了。”老鸨满脸堆笑，接过银票，引沐晟上楼。

　　这凤翠楼不愧是淮安第一的青楼，外表看不出有甚特别，但一入内堂，顿时豁然开朗。内部装修十分精美，院墙全部彩绘粉饰，雕栏玉砌，其间共有四座主阁，分为春望，夏语，秋爽，冬吟四斋，三斋全部金箔装成，当真是金碧辉煌，只怕晃伤了人的眼睛 。唯有冬吟一间，雅致清淡，梨木雕作一树桃花，水晶帘幕遮住内室，看不到里面的人儿。
　　也只有花魁才如此与众不同吧。
　　老鸨心下暗笑，花魁就是花魁，甭管再怎么冷的人，只要是男人，就逃不出这绝世美人的手掌心。扬声招呼：“笙儿，好生招待这位公子！”
　　沐晟一掀帘子，步入房中。

　　时间过得有些久远了，记忆中小云笙的面孔略有些模糊，但眼前的女子年纪方当笄岁，云堆翠髻，冰肌似玉，露浓花瘦，榴齿含香。听环佩之铿锵，霓裳促遍；珠翠之辉辉，满额鹅黄。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当年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出落成绝代佳人，沐晟心下只感慨时光匆匆。
　　美丽的女子婷婷袅袅的走来，冲沐晟嫣然一笑：“公子人中龙凤，云笙何幸，结识公子。”
　　原来，她并没有认出他。
　　“云笙，是我，沐晟。”他看着她，目光泛起暖意。丢失了十几年的伙伴，蓦的见到，过去那些丢失的时光潮水一般涌来。他们曾一起背诗，一起丢石子，一起掏鸟窝，掏鸟窝的时候她总在树下担心的小声喊：晟哥哥，当心。后来，她背诗时聪明伶俐的样子被爹看到，便把她送走了。听到爹跟叔叔说，这小女孩如此聪敏，将来可堪大用。
　　她是与他最快乐的那段日子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沐…晟.？”美丽的女子直直的看着他，一双碧潭瞬间风云变幻，眼神似喜非喜，“晟… …少主！”
　　她认出他来了，“少主，云笙参见少主！”
　　“不必多礼。好久不见，云笙都长的这样高了。”他眼中竟有笑意。要知沐晟一贯待人冰冷，但对着幼时陪伴的人的时候，那种天性中带来的温暖柔和就不自觉显了出来。此时的他，没有戒备，没有冷酷，只有信赖和温柔，宛如任何一个平常的少年。在他心里，幸存的云笙尤如他在世的最后一个亲人，就像是他的妹妹。他并没有兄弟姐妹，但短短几日之内不仅有了林初一这个兄弟，更多了云笙这个亲人，老天原来并没有待他太薄。
　　“云笙，不必多礼，还如从前一般便可。”
　　“是，少主。。。”云笙抬头望着眼前俊朗的少年，眉目同幼时比，变化并不是很大，但线条更加刚毅，剑眉星目，下颔的弧度优美，任哪个少女见到他，都会失神。
　　一别十多年，她被沐家寨送走之后，交到一个隐士手里，原本父亲是要那世外高人将她调教成倾国倾城的绝世武器，但谁想那高人竟被仇家追杀，死了。好在那仇家并不识得云笙，小小的云笙想一个人回去沐家寨，但身无分文，只好一路上靠乞讨生活，那天她满心欢喜的来到沐家寨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焦土，偌大的沐家寨没有了，寨主夫妇也死了，还有沐晟，他不过也是个孩子，想必也惨死在火中。
　　原本父母双亡的她，被寨主带回沐家寨，一个月内寨主夫妇对她爱护关怀，少主对她友爱亲切，给了她无尽的温暖。她心底把沐家当作家一样的所在，以为无论流落在外面多久，早晚还是要回到这里来。哪知今日回来，想见的人竟已不在，茫茫天地间她竟无处可栖身，自是悲苦异常。
　　后来人世间艰难求存，乞讨，卖艺根本换不来几文钱，每到夜晚，就栖身在破庙，或者干脆蜷缩在街角，冬天，裹着稻草根本御不了寒，每次冻得睡不着觉，就想起沐晟来，记忆里他亮亮的眼睛，冬日的阳光一样，像是会说话，像是在念诗给她听，像是在着急的说：“云笙，我替你向爹求情！”
　　日里梦里反复播放着他的画面，那是她心里唯一的温暖的记忆，如同寒冷中最后一点微末的火光，能在寒冷的夜晚帮她入眠，帮她熬过漫漫的冷酷的冬天。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一样的明亮的眼睛，只是多了种坚韧，也多了些霸气，那双眼眸深邃的如同吸进了漫天的星光。他很高，这让她不得不仰视，他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孩子，他是个男人，一个霸气的男人，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男人。
　　沐晟看云笙呆呆看着自己，不禁笑了。
　　“云笙，很多年没见了。”
　　美貌的女子低垂着眼角，半晌，挤出一句：“是啊，很久没见了。”
　　劫后重逢，恍如隔世，他们各自长大，他成了天上的苍鹰，而她变作了地上的浮尘，他现在这样少年英雄，而自己不过是青楼女子，只要出得起钱，任权贵富豪糟践。一在平地一在天，天上的苍鹰和地上的浮尘原本不是一路。苍鹰有翱翔九霄的力量，而浮尘的命运，只能是随风飘散，落在天涯，无处寻觅。
　　原本云笙的容貌举世无双，身为淮安第一名妓，无数的俊杰英豪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的一颦一笑如癫似狂，日日一掷千金，都只为博红颜一笑，在这淮安城里，风头一时无两。此刻自卑，也只为心上人在眼前，因此徒伤命运遭遇。
　　沐晟如何能懂得这女儿家心事，只感觉欣慰，找回了一个亲人，尘世间他不再孤单一人。
　　此次事成，当为她赎身，带她回沐家寨。他如今已经有保护家人的力量，云笙跟着他，不用再遭罪，他可以保护好她。将来，还可以再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一生安乐，不用再受幼年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