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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西厢记 ...

  •   墨翎颠了小半个月的马才逃到了北平,一路渴睡,她没想到当她开口实在困得不行想去补个觉的时候,佟玉行居然大手一挥叫来管家说:“把小姐领去她的闺房,看看小姐短了什么,你们马上置办。”

      管家关伯和善慈祥的朝墨翎笑了笑以示礼貌,说道:“小姐的房间在二楼西侧,请随我来。”

      她的闺房……

      墨翎的脑子短了半拍,一下没跟上,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把眼睛转向枫三娘,枫三娘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鼓励眼神,目光中还带着隐隐的期待。

      这是枫三娘第一次为女儿布置闺房,这么多年,她从来也没有尽到做娘的责任和义务,从女儿一出生起,她们母女就被人为的隔离开来,其中的心痛和难熬,从来也没对谁提起过。

      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对谁去说。

      十几年来,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逢年过节,就只有一壶清酒慰藉风尘。

      当佟玉行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就支支吾吾的提了一嘴能不能将来在佟府也为墨翎留一个小房间,不要多大,够温馨像个姑娘家的闺房就好。

      万一她哪天来住呢?难道像是生客一样被安排去客房?

      一想起如果是这样,枫三娘总觉得是委屈了闺女,她自己受委屈不要紧,但她却绝不能容忍孩子在她眼前受到半丁点的难堪。

      这孩子从小就没在她膝下受养,跟着她奶奶长到五岁,五岁的时候她奶奶又走了,之后便是养在了一处家业里。

      按照墨家人对她的那套说法就是,闺女不用你操心,姓墨的就是再穷,身上的一技之长也不会捞不到饭吃。

      她曾经差人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墨翎被养在哪一处的墨家家业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也没有打听出个确切的消息出来,甚至连那家业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

      每回她亲自问墨翎,墨翎也只是微微笑而不语,推说:“娘,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越是这么说,她才越担心。

      如果是什么正经营生,为什么墨家的人对外守口如瓶?为什么还教唆她的女儿对着她亲娘都遮遮掩掩话留五分白?

      最可气的是墨家世代族内通婚,不许外姓女子入族,也不许墨姓的女人外嫁。

      对于墨家来说,枫三娘能嫁入墨家就是一个有逆天轮的存在。

      当初墨族长家的老二执意要娶枫三娘,闹得整个家族天翻地覆,墨老二最后与枫三娘在没有一人祝福的情况下结了亲。

      结亲前墨老二亲口问过她,如果他是短命鬼她还要不要他。枫三娘只以为是他身上有什么隐疾,关键时候他要打起退堂,才拿这样的话来敲打她,看她待他够不够真心。

      只是枫三娘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短命其实全是由她造成的。

      枫三娘经常会在夜里摸着他留下的那束狼尾独自暗暗流泪。

      她不知道他们姓墨的不和外姓人通婚其实是因为只有姓墨的和姓墨的结合,才能稳妥的保下一条命来,即使如此,这稳妥最长也不过四十来年。

      是的,墨姓最长寿的人,也仅仅只有四十余年的时光好活。

      而墨姓氏族的人与外姓的人结合,无疑是在给自己送上一道催命符。

      枫三娘起初是不信世上有这个邪的,可是结亲才两年,她的男人就死了。

      婚后,他的生命像日渐枯萎的玫瑰一样在她的眼前消逝。

      挡也挡不住,留也留不住。

      任凭她给他求了多少的名医名药,仍旧是药石无灵。

      十七八岁,正是刚刚尝到男女滋味的年纪,如果知道两个人的结合会害死她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她是怎么也不肯和他结亲的。

      她说墨老二傻,他却说自己是因为太过精明了,傻的人,不会算计女人,更不会算计自己心爱的女人。

      死前,他抓着她的手说:“我是个该被诅咒的人,害你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但我这一世,虽然短,却活得很痛快。”

      他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自己痛快了,抛下痛不欲生的妻女从此天人永隔。

      枫三娘没有刻意瞒着佟玉行她的前尘往事,而正因为她的坦率和孤苦的前半生,他也更加怜惜眼前这个女人。

      如果他早一点遇见她,他会让她早几年过上有男人知冷知热的好日子。

      也正因为从三娘口中得知原来墨家的这个丫头居然是个短命种子,所以佟玉行每当用慈爱的眼神打量着墨翎,那温柔和善的长辈眼神里,也总是多带了一丝分外的疼惜。

      多好的孩子啊……

      长得是万里挑一,人也干练,性子也很好,怎么偏偏就是天妒红颜呢?

      *********

      这样喜庆的日子,枫三娘却总是想起从前的那些委屈和灰色记忆,她迅速收拾了眼里的氤氲雾气,将手轻轻搭上佟玉行的腰间,仰头问道:“我们一起送翎儿去她的房间好不好?”

      一起去,一起去看他和她为孩子精心布置的梦一样的房间,看孩子柔软的脸上会否露出满意的笑容。

      枫三娘知道佟玉行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外姓的闺女,她从来没在男人的脸上见过他提起那么大的兴致要亲自动手为闺女布置闺房。

      就像做梦一样,墨翎仿佛就是她和他的亲生女儿,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和嫌弃,反而有头有尾,一步步的稳扎稳打打算起来。

      首先要确定是哪个房间,接着是要什么样的装修风格,买一套什么样的家具、什么样的摆饰、什么样颜色的地板、什么样的壁纸……

      很难相信吧?那样一个驰骋沙场,一言不合就对部下掀桌子亮枪眼的男人,居然能窝在一间五十来坪的小房间里终日干劲十足的前后布置忙碌不歇。

      男人始终是做惯了大事的男人,一些小细节的问题就显露出笨拙来了。

      当他手里捧来一套沉闷的纯黑色被套,枫三娘顿时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

      瞧出女人脸上的不满意,他试探性的问:“黑色不好么?”

      枫三娘叉了腰,挑了眉,反问:“难道黑色很好?”

      男人老实巴交状点了点头:“黑色好,耐脏、省事,老大老二小五他们的被子床单都是黑色的。”他略微皱了眉,仔细思索道:“好像他们也从来没说过黑色不好吧?”

      天地良心,黑色真的是他最热爱的颜色。

      当丘八的常年打仗,其实黑色的衣服是最耐穿的,上头无论溅了多少人的血又或者自己流了多少的血,黑色一收一盖,俨然无事人一般。

      枫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着说:“亏得你没生出闺女来,就你这养法儿,闺女都叫你活脱脱养成了铁骨汉子!”

      最后,她把黑色的床单换成了粉嫩的浅桃粉蕾丝,这才满意的巡视起整个房间的装修布置摆设。

      女孩子这样的年纪就该这样活在粉粉嫩嫩的温柔世界里。

      似梦,若幻,趁年轻,做一切该做的美梦。

      ********

      来到墨翎的房间,最先发出惊叹的是佟见诚,他使劲揉了揉身前矮冬瓜佟小五的头,揉出一个鸡窝形状,低喟一声:“这他妈的也太壕了吧?”

      房间的主色调是幽静的薄荷青色,而软装饰,如窗帘、被套、地毯之类,一律统统是嫩到让人甜进心坎儿里的淡粉色。

      除了一律进口的家具和摆设之外,就连地上的每一块地砖都是从汝镇长途运过来的青釉烧瓷,只在烟雨天能烧制出这样淡淡的天青色,含蓄娴静宛如少女身上幽冷的气质。

      据他所知,光是烧出一把手心大小的青瓷茶壶来,都要逮准时机费上大半年的工夫,而他妹子房间的地板每一块瓷砖都是天青烧瓷。

      佟见诚:真他妈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是钱啊……

      就连佟见章见了,眼里都小露了一把惊愕,不由把微愣的目光转向他老子脸上。

      “爸,你什么时候把二楼西边的这个房间装修起来的?”印象中,他老子绝对没有那份细腻的心思能倒腾出这样一个华丽之余又让人觉得十分舒适的少女房间。

      佟玉行得意的挽着枫三娘的腰,和怀里的她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也不瞧瞧你们几个臭崽子有多久没回家了?”

      是啊,这个家从来就不热闹。

      老大常年在校场,老二从小到大都读寄宿学校,就连小五,去年也已经被送去了英办在华的国际学校,半个月才回家一趟。

      连佟大帅自己或和狐朋狗友在外撂倒一排排的空酒瓶干脆一夜醉到天明,三五日不回家,在外头醉生梦死,实在乏得没意思了才记得回来一次。

      所以,即使这个房间装修了足足两个月,期间一直没有停工过,佟家的几个小子还是对此一无所知。

      墨翎走到落地窗边上,彻底拉开半阖的碎花蕾丝窗帘,外头的阳光晴暖正好。

      窗外是一片广袤无垠白桦林,竟有些一眼望不到头。

      佟宅坐落在北平郊外的一处重兵把守之地,墨翎骑马而来一路过了七八道关卡,凭的是一张佟玉行亲笔签名的请帖还有一枚佟玉行并喜帖一同寄去奉天的芒星徽章。

      佟小五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跑到窗户边上,抱住墨翎的腿说:“姐,看见没有,现在是秋天,白桦林的叶子都要秃的差不多了,春天的时候林子就可绿啦,大哥经常带着我到林子里骑马打鸟。”

      墨翎有些茫茫然的低头去看这个粘人的小糯米团子,“是吗?”

      佟小五忽然皱起眉来,告状的说:“不过现在他也不带我玩了。”

      人小鬼大,语气老气横秋:“花花世界,花花肠,他的马背现在除了他自己,就只允许漂亮的小姐姐坐了。”

      绕绕手指头,踢踢小地板,小脑袋一晃一晃,嫌弃抱怨的有模有样。

      墨翎一下就喷笑了,揉着他原本就已经被佟见诚揉成了鸡窝的头,笑眯眯的拿眼睛打量佟见章,自然而然的说道:“大哥,以后也带我去林子里骑马转转呀!”

      大哥……

      从女孩晶莹薄透的嘴唇里喊出的那句大哥,毛茸茸、甜滋滋,一下甜化了佟见章二十年来粗糙生硬的汉子心。

      怎么从他妹子嘴里出来的大哥就那么顺耳,那么挠人心肝儿呢?

      她叫的一点也不刻意,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而故意开口近乎,她的这一声大哥叫的水到渠成,仿佛他和她从来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他就是她至亲的兄长。

      窗外光秃秃的白桦林落在佟见章的眼里,一下有了春天复苏盛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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